第三十四章 补偿

    等王云飞终于从异世界退出，他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就像往常一样，只要苏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可浑身的痛楚却从梦境带入了现实，他挣扎着将黏着的传感服脱下，痛得却仿佛撕下身上的一层皮，于是不出预料却依然震惊的发现躯体遍布瘀伤，严重处还有渗出的鲜血。尽管他正在努力保持镇定，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处理和消化这一切。恐惧再次从四面八方抑制不住的涌出，他不知道走出测试间会遭遇什么，门后会不会还有恶人埋伏自己。他拖着病痛的躯体小心打开房门，四处张望，才发现天色已黑，走廊上灯光熄灭了一半，这场景只在加班到午夜时才见过，便开始好奇自己究竟被困在异世界多久。

    等逐渐适应了现实世界熟悉的环境，他惶恐不安的心灵才再次恢复胆魄。只是将近走到工位，他不受控制的预感自己的生命会再次遭到威胁，心跳突然加速，呼吸也紧跟着急促，恐惧几乎令他流下眼泪。他扒在转角朝工位望去，昏暗中依旧不见一人踪影，此时本该放下警惕，却又警觉且神经兮兮的猛然回头，发现身后也无威胁，才终于松了口气。回想起今日自身的遭遇，他靠着墙壁，无助的瘫软下来，失控的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安稳下来之后，终于站起朝着工位走去。林宗其的座位和往常一样。王云飞取回手机，好奇的查看公司聊天群记录，发现自己错过了下午的一场组内工作进度汇报会议，林宗其没有缺席，李士杰询问了几人，无人知道自己的踪迹，似乎有人肯定自己也不在测试间。等候了几分钟，会议正常开始。原本有人开玩笑，说是自己被困在厕所。可是直到下班都不见他的身影，大家才感到疑惑，有人猜测可能是身体不适，提前回了家，但也有人质疑，不至于忘了请假、一声不吭吧，然后就没了下文。

    今天正好是周五，往后两天放假。王云飞对于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暂时满脑乱麻，他现在只想好好回家休息，或许恐惧和创伤才是自己更迫切需要处理的问题。乘出租回家，司机望见王云飞惊诧无比，还担忧的建议他应当去医院。可以往二十多年从未有此经验的王云飞反而感到意外，他没意识到情况居然这么严重，现在他只觉得疲倦无比，想尽快回家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

    打开大门，幸好没撞见任何一位室友，客厅等公共区域亮着灯，但没听到一丝响动。路过几间房门，大概因为是周五的夜晚，里面隐约传来视频的声响和间或几声大笑。王云飞迅速开锁，溜进了自己的房门。

    他一进门望见那一模一样的异世界主机，心中又是一惊。王云飞鼓起勇气走近，只是望了望，然后疲倦又辛苦的倒在床上，房间内温暖又熟悉的气味令他无比放松，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他一直睡到下午才醒，坐起又是浑身疼痛，不过脑袋总算清醒了很多。点完外卖，他现在也该思索这件要如何处理。他想联系父母，犹豫了一会，还是打消了念头。过去的朋友们大概也帮不上忙，最后王云飞决定和师兄兼同事梁宇哲聊聊这件事，至少有关异世界的背景故事就省去了交代。

    毕竟是周末时间，没有人会为了等谁的消息24小时待命。王云飞直到吃完外卖才收到回信，他同时也在网络上搜索，犹豫要不要报警。因为这件事过于离奇又难以置信，和梁宇哲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并确保通信隐私之后，他决定直接视频通话。师兄看见王云飞满面伤痕，大为惊骇。而因为这是王云飞自这件事之后第一次与人谈话，并交代经过，回忆痛苦，露出未愈的创伤，于是还在开口之前就已忍不住哽咽。梁宇哲着急的说自己立马赶过去，王云飞则很快坚强的重新振作，想先说明事情的原委。

    交待清楚之后，王云飞还苦笑一声，说这次决斗是自己输了。梁宇哲则要求他去医院，这一回王云飞没有拒绝。不过十几分钟，王云飞便同时收获了平生第一次乘坐救护车的经验。

    公司当然是庆幸王云飞没有报警的，毕竟如果把尚在研发之中的异世界项目捅出来，那么这场意外会直接扼杀整个公司的未来。组长李士杰和几位同事来医院看望他，测试部门老大黄振也来过，不过王云飞预料，自己应该不会再看见林宗其那副嘴脸了。

    林宗其本来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和那位研发两人原本只是预谋一场顶多被称为是有些过分的恶作剧，事发当天他们心情愉悦的正常下班，甚至都完全忘了查看还被困在异世界的王云飞，所以当听到他住院的消息时还觉得小题大做，不过一些擦伤而已。直到看见照片和诊断结果，才惊慌、懊悔不已，不过倒不是为了他的伤势，只是畏惧自己将面临何种惩罚。林宗其开始不停狡辩，否认自己与王云飞对决的事实，还将伤势的失控全部推脱到公司的传感服异常上，说是硬件故障才造成了这场意外。与他合谋的研发原本还做了“善后”工作，将所有的测试数据全部删除，销毁证据，可是公司内部还有网络连接记录；最重要的是，他创作的异世界素材竟然原封不动的留存在他和林宗其两人的测试主机上，那个由“门”构成的行刑场一度令他志得意满，原本他还打算提交给游戏设计部门，期望自己的创意能得到录用，于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销毁。面对铁证如山，林宗其也只能做最后的挣扎：如果王云飞，或者公司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他一定会以网鼎内部测试员工的身份，添油加醋的诋毁异世界项目的安全性，闹得两败俱伤为止。

    于是，公司的法务部门不得不派人来与尚在病房的王云飞商谈此事。听到林宗其的说辞，王云飞也意识到公司确实应当为他们在安全防护上的疏忽担责，不然那两人又怎会有可乘之机？如果说原来玩家只是将视觉与听觉交给游戏，现在可是连触觉也任人摆布。可是他也明白，新技术的诞生和发展总是不可避免的伴随有争议与意外，而且他也参与在这个项目日日夜夜的开发之中，并不真的希望就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将它美好的前途毁于一旦。法务部门的人说，因为这次的状况过于离奇，甚至都还没有完善的法律能够做出裁决，如果王云飞坚持要林宗其认罪，也希望等到公司的异世界项目正式发行之后，他们会保存下这次事故的所有证据，只请求王云飞暂时不追究林宗其的责任。等时过境迁，正义一样会如约而至，只是公司也能降低在这次事件中经受的危害。而且附加的条件是，他们会料理王云飞的一切医疗费用，住院期间的薪资待遇照常发放。

    王云飞提出了几点条件，第一就是公司必须辞退林宗其和与他同谋的研发两人，只有做到这一点，他才相信公司日后会助他起诉；第二就是异世界必须关闭痛感模拟系统，不让任何人再受到伤害；第三是严格监控公司人员在异世界中的行为，尤其是没有任何规则限制的研发，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杜绝欺凌再次发生。公司法务人员答应了全部条件。

    几日之后，王云飞居然收到林宗其的私信，还是那副挑衅的口吻，夸耀自己谈判成功，公司没有对自己做出任何惩罚，目前生活中的唯一变化，只是他拿到了大笔违约赔偿并被介绍到另一家游戏公司工作，甚至还涨了薪水，而且，他会当作礼物，永远保存王云飞的受伤照片和病情诊断，保证看一次乐一次。王云飞表面上不为所动，不予理睬，内心早就怒火中烧。他开始担忧，即使等到项目正式发行，这次的事故一旦曝光，照样会伤及公司的利益，到那时他们真会站在自己这边吗？

    这个星期侥幸瞒过，还是拖延不了下周王云飞父母的联系。视频通话时他走到窗边，撒了个慌，说自己下楼时不小心摔了下来，幸好一周之后伤势恢复了不少，这套说辞还能奏效。他的父母只是表达了担忧，并叮嘱他注意安全，没有起更多疑心。

    为了缓解住院期间的寂寞，师兄梁宇哲会偶尔联系王云飞替他解闷，当他提到自己的研发权限真的遭到限制收缩时，王云飞总算感到了一丝宽慰。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的唐薇听到消息，也抽空来了趟医院，她说她不明白为什么王云飞要同公司妥协，她为他感到不值，而异世界这个项目，即使网鼎不做，也会有别的公司做，谁唯利是图谁就活该倒下，只有谨小慎微的竞争者才配得上最终的胜利。王云飞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他只能挤出微笑，说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怎么想的。想要联系从前的好朋友万辉和胡水洋，为了装作一切正常，王云飞只能在下班时间发送消息，听他们讲，如果“笑傲江胡”在今年《热血英豪》联赛成功登顶，胡水洋或许会考虑扩建基地，在B市也开设一支分队，那样他们这批大学时的老友就又能重聚了，因为去年他们夺得了亚军，所以王云飞还是可以好好期待一番。可是当提到《古老画卷online》，又是不免一顿冷言冷语。王云飞犹豫了一会，还是义正言辞的叫他们别急，网鼎马上就会有新作问世，到时一定石破天惊。朋友们的态度立马转向，拍起彩虹屁，可是当王云飞再度提起“网鼎”这两个字时，他才终于明白，这个名字对他的意义已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