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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刑场的少年

    天气很凉,秋天很短。

    悲喜与人无关。

    天地人的关系看似简单,也很复杂。

    少年闭着眼睛,无力的跪着。身体由于长时间的折腾,已经没有了起伏的生机,呈现破败不堪的将死味道。

    任谁在死狱中熬个几个月,都会如此。何况他太小了,才年仅十二岁,也许他是大禹最小的囚徒。

    他的双手被麻绳紧紧的束缚着,血液干枯后已经结痂,手长时间没有活动,已经失去了知觉,肉眼可见的肿胀发紫,甚至可能已经坏死。

    没人会去照顾一个将死之人,即使这只是举手之劳。

    少年的背后插着长长的木牌,它叫“明梏”,也叫犯由牌,亡命牌。死刑犯的专属,但他没犯任何罪。

    上面写着少年的名字——弥洛,并画了很大很醒目的一个叉。弥姓是楚地的大姓,取于阿弥陀佛。

    少年无力的看着地面,地面上有无数的蚂蚁,在辛勤的忙碌着。很有趣,比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都有趣。他喜欢生机勃勃的事物,如所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跪在少年旁边的是少年的父亲,神色清瘦的中年人,他是大禹的大儒。

    所谓的大儒,是在学术上很厉害的人,老百姓眼中的文曲星下凡。

    少年的父亲神色淡然,正静默不语的跪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鱼肉怎与冰刃共情?

    中年人背后的木牌写着弥方,画着同样醒目的红叉。

    没有了官职加身,纵使是浩然之气日夜浸养的大儒,也并不会比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好太多。

    事情很简单,新皇武宗继位,先帝神宗失踪。武宗赵隶得位不正,弥方固执,于是被杀鸡儆猴了。

    这世道不缺鸡,也不缺猴,更不缺杀戮。春天的事,秋后问斩,所有人都被耗尽了兴趣。

    就连看客也只有漠不关心朝廷轮转的老百姓。生也好,死也罢,都是与他们无关的事情。

    现在,此时此刻,大家都想通过一场畅快淋漓的鲜血消耗掉突兀和荒诞感。

    人命总能带来一些改变,证明一些东西。不论是武宗,还是观望的官员,甚至是弥方自己和围观的老百姓,都想看到他死。

    当然,也有不少人欣赏弥方,但肯定不是面前这些懵懵懂懂的老百姓。大禹的老百姓普遍很聪明,而聪明人大都不仗义。读书人也是负心人,世道炎凉如此。

    围着的群众,他们焦急的等待着,谩骂着,嘲笑着。骂着弥方读书把脑子读傻了,顺便丢着烂菜叶,兴致勃勃。这是他们的权利,发泄着胸膛里的烦闷和平庸。

    除了寡淡的吃喝,睡觉,生孩子,这个时代缺乏承载聪明人的环境。

    大家都比较暴虐。

    有人拿着瓦罐,迫切的看着,生死都能蘸着馒头延续。大儒的鲜血可是极好的东西。

    至于弥洛,他只是一个被殃及池鱼的无辜少年。他不怨父亲的固执,总有人要去做正确的事情,恰好是他们而已。他读过不少圣贤之书,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能够平衡愚蠢带来的偏见和痛苦。

    但他仍然非常恨这个世界,觉得……肮脏。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肮脏,弥洛知道。

    弥洛的手臂,微微的颤抖,微不可闻。没有人看到这藏在人心处的微弱生机。身旁的侩子手,身形膘壮,红衣黑腰带,闭着眼睛,抱着刀柄笔直的伫立着。

    这种场合呆的久了会不由自主的产生点职业病。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都闭着双眼,互不认识,却有万千双眼睛窥探。

    “吉时已到,开斩。”判官是个很瘦的中年人,这一切对于他只是差事,他看着天色,皱着眉,丢出一柄木制的令牌。令牌落地,隐约看见环形的金光闪过,压得刑场的声音轻不可闻。

    所有人都收敛了心神,在等这振动人心的一瞬间。

    大家都睁大了眼睛,弥方也虚弱的睁开了眼,他歉意的看了儿子一眼。他无愧于世间,但弥洛又何尝不是世间之一?

    终究是有愧的,自古忠孝难两全。

    侩子手举起了刀,怒呵一声,这是他最神气的时刻。黑色的气息快速的缠绕在身体上形成犹如实质的黑煞铠甲,虎头大刀隐隐的传出威武的兽吼。

    大禹习武和修行成风,身怀异术的贩夫走卒,随处可见,比比皆是。

    擅力者,皆称帝师,神鬼莫测,趋吉避凶。自古侩子手都是帝师系的习武之人。

    可一介书生,身两未必比树枝坚硬,一刀砍了就是,何至于侩子手需要杀鸡用牛刀?

    因为他是书生,身怀天命。而且人间总是存在犬欺平阳虎,狮子搏兔的下作事情。

    只见黑光闪过,手起刀落,厚重的刀精准的从弥方的脖颈处砍落。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嘶,这刀好快。

    弥方的人头滚落了下来,沾染泥土和鲜血的脸无悲无喜,眼睛紧紧的闭着,不愿再去看这个世界。

    鲜血洒满了刑场,空气中渐渐的涌动出疯狂的气氛,欢呼声此起彼伏。

    终于杀了。

    “好!”不知为侩子手,还是为弥方而叫,群情激愤。

    弥方无头的身子倒在了地上,青色的清气从尸身上翻滚了出来,冲天而起,宛如白日烟火。

    众人皆被震惊。一般人身死道消的气,皆是不同程度的黑色。至于青气,只在传说中见过。那是这个国家几千年不再见过的东西。

    那是离人间很远的词——人间正气。

    冲天的青气又从天袛平行着落了下来,照在了强忍悲愤的少年身上,眼泪忍不住顺着他的眼窝漫了出来。少年的情绪也被天地映照得美轮美奂。

    一饮一啄,天地不仁,但平衡。

    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弥方大儒究竟是黑,还是白。因为大家都认为这世道只有黑,没有白。

    最终,他就被切了开。

    原来是白,可那又如何?

    只见侩子手脸色煞白,那是不同颜色的白,很少人知道颜色是有几千种的,人心也是。

    侩子手身躯外黑色纹理的盔甲正一寸寸的断裂,崩溃。帝师的玄妙机能正迅速的吞回身体里。他大口大口的吞吐着鲜血,生机快速的衰竭,这一瞬间他竟有了丝后悔。

    他只是一个挣钱的人,杀人只是他的工作。他想到了钱是最难挣的东西,却没想到要拿命去挣。

    亏了……

    一个气血旺盛的武夫,刹那之间竟没了呼吸。这是书生的可怕之处——天命,可以有恃无恐的面对一切。

    何况大儒受天地法则眷顾,天命还有一个名称,它叫天谴。天命是读书人的铠甲,比金铁更坚固。越是心正,对他人的反噬则越大。

    但世间从不乏沽名钓誉之辈,读书人更甚。侩子手杀过的读书人海了去了,只要武夫的手段用出来,往往伤筋不动骨,也就熬过去了。

    等价交换,这是好营生,好买卖。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有例外。总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子的呢?砍头的死于砍头,这是命。

    再有价值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所以弥方死得,不知名的侩子手自然也就死得。

    只是活着的人,不愿再去碰弥洛了。所有人都看着漂浮的清气中,无数的正字延绵不绝的钻入到弥洛的身体里。

    那是大儒临死的庇佑,围观者神情复杂。书生的庇佑,自然也只能是书生本身的天命。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唾沫。

    “想不到,弥方到达了藏字的地步,还是罕见的正字。”判官痴呆呆的自言自语,他也是读书人。

    世间只有这么些字,藏一个则少一个,这是圣贤之境的标致。读书人都知道藏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弥方是大周的气运。意味着,武宗皇帝杀错了。意味着,想要杀死弥洛,就得以命换命。

    箭在弦上,命在手中,一时间,判官竟有点踌躇,慌乱和迷茫。

    但判官迅速就想到了对策。有问题就会有答案,人定胜天。事情总要有一个完美的终结和落幕。不论对错,不论好坏。

    “斩!”判官再次命令。

    他把手里的玄武官印平举,无形的气场升起。那是正二品的气运,不比大儒级别差的庇佑。

    在场的其他侩子手,也从惊忌中回过了神。受命于天,岂会惧天。何况玄武官印能借大禹的气运压制,神杀得,自然圣也杀得。武夫本就对天地缺乏敬畏,心无天地,又怎么会有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优而已,这是很好的解释。硕大的虎头大刀再次扬起,从弥洛的头顶快速掠过,把这世道,把这肮脏的天地砍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