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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雪旧恨锦林慰英烈,陷新愁武庄避红颜

    锦林,宁安庙。

    这是云山阳坡最美、最祥和的地方之一。之所以叫锦林,是因为这是由各种树木组成的森林,郁郁葱葱,漫山遍野,一年四季都富有生机。宁安庙不设围墙,只有百余僧人居住于此,负责守林、祈福等工作。

    祥和静美的锦林,享誉宁州。而它之所以能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最根本的原因便是——这里是宁州的烈士陵园。

    宁州地处天炎国西北边陲,是天炎京师的西北门户,直面西戎诸敌,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自古以来就是必争之地。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诞生了无数的慷慨之士,为保家卫国献出生命,血染边关。三百年前,夜家家主夜炀做出了一个惊天决定:将原本私有于夜家的云山开放于公,用作烈士陵园之地。历年来顶天立地的忠魂英烈,都将埋骨于此,得以安息。而每葬入一位英烈,宁安庙的僧人们在为其超度之后,就会栽下一棵树。三百年过去了,锦林里的树木已超数十万株原本植被稀疏的云山,现已郁郁葱葱。阳春,繁花似锦;盛夏,绿树成荫;金秋,果香漫野;隆冬,松柏长青。云山锦林,不知从何时起成为了宁州的圣地,也成为了所有热血英杰最向往的魂归之所。

    夜仁静静地伫立在一棵松树前。这棵松树,九年前刚刚种下时,尚且纤细苗小,如今,已是挺拔矗立,枝繁叶茂。

    “记得当初随父亲第一次前往边关时,我还只是个七岁的孩童。那时的我幼稚地喊出长大后要成为戍边大将军,让你当我的部下。你笑着喊我将军好,还送了我一把精钢短刃。你对我说,期待着我长大成人,真正领导你的一天……”

    “却不承想,那次分别后仅仅半月,就传来了你的噩耗……”

    夜仁注视着那松树下汉白玉制的石碑上刻写的“夜遥”二字,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夜遥,字平远,前宁州戍边校尉。从军十六年,身经百战,任职期间先后打退敌寇七次大规模进攻。如此悍将,最终没有牺牲于敌人刀下,却死于部下的反叛,实属可叹!

    夜仁睁开眼睛,将手中带血的包裹掷在了碑前燃烧着纸钱的火堆里。火焰瞬间烧尽了浸过油的包裹,露出了一个狰狞的人头。

    夜仁轻叹一声:“你的仇,我已经为你报了。九年了,你终于可以安息了。这次想必应该是冥冥天意,让我撞见了贼人下山。不然他要是一直龟缩在阳山,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将其诛杀。”

    “也算是了结了我的一桩心事了。毕竟,在边关的三个月,我的很多知识都是你教的。你算是我的半个老师。”

    “天色已晚,你也早点休息吧。下次再来,便是我功成名就之时。”

    说完,夜仁将腰间酒壶的酒倒在了碑前。他瞥了一眼火堆中烧的炭黑的人头,淡漠道:“等火灭了,就把它剁成灰,拌到馊饭里拿到山下喂狗。这种人的脑袋,不配留在这片圣地。”

    一旁的侍从恭敬道:“遵命。”

    夜仁最后看了眼石碑,便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微风吹过,拂动着树枝轻轻颤动,发出轻弱的沙沙声。残阳西下,将天空渲染成了丝缎般的红绸……

    ……

    夜家的住址在银夏城西南的玉山上。夜家延续了六百余年,历史悠久,实力雄厚,是宁州真正的掌权豪门。六百年来,夜家一直是宁州上下的实际领导者,身负镇守西北边疆、保护内地的神圣使命。玉山并非雄伟的大山,却风景独特、地形复杂,极其易守难攻,故而成为了夜家本族所在之地。

    沿着山路策马行进,在路的两旁,时不时能看到小聚居的住宅区,夜家的直系、旁系族人或悠然休憩,或勤奋练功,或谈笑闲聊,或比武切磋,一片和睦温馨。

    待你行至玉山深处,你会赫然看到一片广袤的棠林。缤纷夺目的海棠花与尚未开花的梅花树交相辉映,美不胜收,芳香弥漫,令人流连忘返。

    相传,这片树林,已经拥有了三十余年的历史。当年夜家千金降生之时,恰逢院中腊梅盛放。夜家老家主夜昀喜得贵女,心花怒放之下,命人栽下梅树三千,并为女儿取名疏影,取意芳梅。

    十六年后,成人的夜疏影入江湖闯荡,结识了一生的挚爱——江湖人称墨棠剑客的牧云飞。两人相伴闯荡江湖五年,终修成正果,结发成婚。后来,夜昀卸下家主之位,云游四方去了,因夜家家主必须为男子,故牧云飞改姓为夜云飞,继任夜家家主。

    因夜云飞喜海棠,故而夫妻二人又在梅林中栽了海棠树,棠梅交映,共结连理枝,象征着二人恩爱永世,白头偕老。

    而夜家主府,便坐落于林中。没有想象中的奢侈华丽,却也质朴大气,古香典雅。此时,在夜府的大门口,正有两位守卫站岗。一股内敛的锋锐之气从两人身上散发而出,如此气势,足以令寻常人不敢直视。

    只不过,面对来人,两人却是十分恭敬地低头行礼:“大少!”

    夜仁点头:“辛苦了。”

    两人重新站好。只是,他们看向夜仁的目光里,暗含着一丝怪异。

    夜仁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禁暗叹了口气。“家主和夫人在吗?”

    “家主出门了,夫人还在府中。大少,夫人有令……”

    “我知道。”夜仁揉揉眉心:“我这就去找她。”

    ……

    “娘,孩儿回来了。”

    主屋院内的大海棠树下,伫立着一道倩影。夕阳的余晖穿过海棠的花叶,散落在她的身上,更加彰显出她超凡出尘的气质。听到夜仁的声音,她缓缓转过身,在落日余晖下显现出了真容。她生的仙姿佚貌、仪态万方,柳眉皓目,琼鼻朱唇,面如皎月,肤胜冰雪。她站在那里,身姿挺直而自然,极具侠骨之风。

    暗香疏影,晚夜玉衡,是当年名扬天炎江湖的神仙侠侣。面前这位女子,便是夜仁的母亲,曾经名盛一时的凌寒剑主——夜疏影!

    见到夜仁,夜疏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儿回来了?”

    夜疏影一笑,海棠树都仿佛为之倾枝。然而,夜仁却从这简单的问句里,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的,娘,我回来了。”名扬宁州、风光无限、在外备受崇拜的青年俊杰夜仁,此刻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却老实的不像话。且不说从小到大夜疏影严厉的教导就给他留下了应激反应,就凭之前他做的某件事,就让他理亏至极,此刻哪敢有半点轻松……

    夜疏影脸上笑意更甚:“仁儿啊,这次你下山,真是办了件大好事啊。一来,你们以极小的代价奇袭了阳山,拔掉了危害宁州治安长达九年的毒牙,又把缴获的财宝上缴公库、救济贫民,利国利民,惩恶扬善,伸张了正义;二来,你诛杀了叛徒杨岩,既为夜遥报了仇,又维护了夜家的威严。三来,经此一役,你的名声达到了足够的高度,从今以后你便是真正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这几天,来自官府的、民间的,各方的贺信和谢礼络绎不绝,来客无一不是大赞你的神勇仁心,着实是给家族争了光啊,自己的孩儿这么有出息,我和你爹,都十分自豪呢~”

    明明是夸赞的话,但夜仁越听越心虚,艰难开口:“娘亲谬赞了……孩儿能有今日成就,全因爹娘教育的好……”

    话音未落,夜仁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想坏事了。果然,面前的夜疏影突然间变得杀气弥漫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哦?那娘问你,与人有约却把人鸽掉这种行为,也是我们教你的吗?”

    夜仁眼睛一闭,原地等死。

    “夜仁啊夜仁,你可真能耐啊!”夜疏影咬牙切齿地点着夜仁的脑门儿,气得要命:“给你那支队伍是为了干啥的?嗯?那天是你与南宫家丫头的定亲之日!队伍是给你带去当仪仗队的!你爹还好不容易靠谱一回,选了九百九十九人,寓意天长地久,甚至为了不出纰漏,还专门请了小云和小宇监督你,可结果呢?你拿着这仪仗队当剿匪大队也就算了,你办好事我们也支持你。可剿完匪之后呢?你让队伍自行回来了,自己却跑路了?要不是我传信让你回来,你是不是想躲到过年?嗯?”

    夜仁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孩儿不敢……”

    夜疏影见他这样子,想狠狠地踹上一脚,但看了看英俊的不像话的宝贝儿子,又舍不得,只能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往树下的藤椅上一坐。

    夜仁连忙上前,拿起桌上的茶壶为母亲斟了一杯青梅茶,恭敬地递到夜疏影手中,然后绕到后面给她揉肩按摩。

    “娘,孩儿知错了,您消消气。”夜仁一边按摩,一边诚恳认错。

    “呼……”夜疏影半杯茶饮下,又享受了舒服的按摩,心火也消了个七八。她没好气道:“行了,你瞅你那个怂样,我要是真的生了你的气,现在你早就被打进药房了。”

    夜仁嘿嘿一笑,手上却没停。

    “唉,你这孩子,平日里其他事情都能做的面面俱到,为何偏偏在这种大事上赌气了呢。”夜疏影轻叹了一口气:“娘知道,你其实也是故意趁机躲掉这次定亲的,而且,你也对我们此次的要求有些不满,所以才选择了逃跑这种小孩子行径。”

    “但是,仁儿,这次你做的确实有些不对了。不管怎么样,人家也是从交州赶来的。你爹娘以前闯江湖,走遍了大半个天炎的河山,自然知道从交州到宁州的路得多难走。人家远道而来,便是咱们的贵客,别的不说,也不能把人家一直晾着吧?这可不是你这个世家大公子应有的待客之道。”

    夜仁默然,欲言又止:“娘,我……”

    夜疏影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慵懒地摆了摆手:“不用说了,知子莫如母,你怎么想的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她瞥了夜仁一眼:“你小子虽然不愿意接受这个婚约,但也绝不愿意把事情做绝。不然,就凭你的手段,完全不会采用溜之大吉的幼稚方式,而是直接就去跟南宫家和平谈判了。而且我听说,你虽然躲了,但也命人去接待安置了南宫家的送亲队,各种礼品都送上了,礼数也到位,没让人家失了面子,总体来说还是有回旋余地的,没给我们捅大篓子,所以这次就勉强原谅你了,下不为例,听见没?”

    夜仁这才喜笑颜开:“谢母上大人开恩!”

    “呵!”夜疏影翻了个白眼,“不过话说回来,毕竟你这样做也是有些不妥,所以就在你回来之前,你爹已经亲自去向人家赔罪了。”

    夜仁低下头:“是孩儿顽劣,连累了爹。”

    “不,连累的好!”夜疏影却是笑了出来:“其实,这件事就该让你爹去擦屁股,毕竟,你这婚约,可是和你爹关系甚大呢!”

    “嗯?”夜仁惊讶地看向夜疏影:“娘,此话怎讲?”

    夜疏影耸肩:“这说来可就有意思了……”

    原来,这南宫家族与夜云飞曾经的家族乃是世交,百年前,夜云飞的曾祖父与南宫家的老祖宗定下了一纸婚约,约定两人的孩子将结为夫妻。然而尴尬的是,两家的下一辈全都是男丁,故而这纸婚约便传到了夜云飞的父亲这一辈。

    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当时的皇帝为了防止两大家族联姻后势力过大,便在婚约奏效之前先下手为强,将皇家的一位公主赐婚给了夜仁的祖父,又为南宫家的女子寻了一位亲王做夫君。于是婚约被迫再次搁浅,又从夜仁祖父这一辈传到了夜云飞身上。

    然后,问题来了。夜云飞是个不安分的主,断不愿意接受这婚约,甚至因为这件事与家里闹翻,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去了。之后他便遇到了夜疏影,两人自由恋爱,结为夫妻,如此一来,婚约自然也就对夜云飞无效了。

    百年的婚约,一次又一次的无法实施,这都已经成为全国各界茶余饭后的一大笑料了。就算是泥人只怕也得有了火气,更别说南宫家族这种豪门世家了。于是乎,为了报复当初夜云飞离家出走拒不履约的打脸行为,南宫家那些曾经与夜云飞交情不错的长辈和老友们挨个写信口诛笔伐他,对他进行猛烈的批判与道德的谴责。而夜云飞经过多年的闯荡,也磨平了年少轻狂,再加之对南宫家的愧疚,便顺坡下驴,又把婚约传到了夜仁身上……

    夜疏影一边讲一边笑得抽抽,而一旁的夜仁,早就听得无语凝噎了。

    这玩意儿,合着还是祖传的?这叫啥?一约传五代,人走约还在?

    眼见自己的娘亲笑得茶杯都端不稳了,夜仁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娘,您当初怎么不拦着爹?”

    夜疏影理直气壮:“为什么要阻拦?于公,南宫家族是天炎四大世家之一,如果能与其结亲,对夜家的好处是极大的;于私,南宫家的女子代代都是绝色美女,我这个当娘的为了儿子未来的幸福,也不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呀!”

    夜仁:“……”所以坑儿子这个属性到底是从父系祖辈传下来的还是从母系祖辈传下来的?

    夜疏影笑着拍拍儿子的手:“好了,你也别郁闷。无论是我还是你爹,都只是为了给你多留一个选择,并不是说,即使你不喜欢,我们也要强迫你去包办婚姻。毕竟我们俩就是自由恋爱,谁也没立场逼你嘛!”

    “这件事啊,就让你爹先去给你挡波灾,等南宫家那边消了气以后,你再去好好陪个不是,不管怎么样,你总得和人家姑娘好好见个面,带着人家在咱宁州好好玩几天。即使以后无缘结为夫妻,交个朋友也总比多个冤家好,你说对不对?”

    听夜疏影这么一说,夜仁才松了口气:“放心吧娘亲,孩儿知道该怎么办了。”

    夜疏影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好了,天色已晚,先前我已经给膳房的厨子放假了,今天的晚膳你一人忙活,就当是对你的惩罚。嗯,主要是信儿和小晗馋你的手艺了,跟为娘我可没关系……”

    她才不会承认她馋自己儿子那卓绝的厨艺了。

    夜仁失笑,微微鞠躬:“孩儿领罚。”

    最后的落日余晖终于隐去,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墨锦般的夜空黑的深邃,将那天际的圆月映衬的无比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