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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清流驿

    李愚,唐展,倪晖三人来到城东北,驿站位于清流河东岸,西岸不远处就是邢五家。

    三人骑马并行通过一座高阔的石牌坊,便可见馆驿的外墙,再前行就是馆驿正门,馆驿乃盛唐时期所建,初建时规格不小,正门宽四丈,高两丈,门上悬挂木匾,黑底金字书就“清流驿”三字。

    驿站内有厅房五十余间,包括有官员房舍、信使公舍、驿丞宅、武官厅、马神庙、马棚、库房、监房、驿卒宿舍等建筑,流流河岸建有船坞,还停泊着十几艘驿船。馆驿正中间为华严厅。

    门口驿卒问明情况,便进去通报驿丞了,三人在门口等了片刻,就见驿卒引着一位驿丞模样的人出来。

    “三位贵人莅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恕罪恕罪!”,那驿丞边从内庭趋步而来,边拱手道。这驿丞五十多岁年纪,中等个头,膀大腰圆,肥头大耳,两腮和下巴鼓起,五官被挤压在原本很宽裕的脸部空间,眉毛,胡须稀稀拉拉的随意点缀在相应的位置上,脑袋特别大,帻巾都快包不住了。这样的胖子在如今这个年头里,可不多见。

    这快走加拱手带说话的,来到李,唐,倪三人面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唐展道:“潘驿丞,慢些走,若是扑地,我三人都扶你不动的!”。这显然属于老朋友之间的玩笑,没有什么不敬之意。

    那驿丞当然丝毫没有生气,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应该已经是最大幅度了,眼睛更是被脸挤得看不到了,笑道:“唐都头此言差矣,我若扑地,应该是就地滚动起来,像打保龄球一样将你三人撞翻后,沿着大门,穿过街道,滚到清流河里去了!哈哈哈”。

    原来这驿丞姓潘名贵,淮南舒州人,在这清流驿中已有三十年了,比唐展来滁州时间更长。潘贵和唐展说话之间,眼皮抬起,将李愚和倪晖上下打量个遍。

    “这位一定是张大人新任命的李记室了,真是一表人才啊!哟,这位定是从江陵来的荆南节度使倪大人的长公子了!凡人哪有这般气度?”。

    这潘贵长相喜庆,又会自嘲,又会恭维,这样的人,具有无与伦比的亲和力。

    李愚,倪晖二人向潘贵作揖行礼,那倪晖像是笑点比较低,看潘贵长相及言语,拼命憋着不笑出来,以免失礼,甚是辛苦。

    唐展道:“潘驿丞的眼力真好,对了,多日不见您怎么见瘦了?”。

    潘贵道:“这阵子,不是闹心事比较多嘛,韩太守遇刺,城中抓奸细,审贪官污吏,贼军又来犯,城中颁布戒严令。再不解禁,我这驿站干脆关门算了,你说说,这么多糟心事儿,人能不瘦一大圈吗?”。这话倒确实合情合理,只是倪晖奇怪,这也不像是瘦了一大圈的样子啊。

    那潘贵眼力确是毒辣,从倪晖表情中解读出了这层疑虑,便对倪晖说道:“倪公子不必奇怪,人的胖瘦嘛,是相对而言的,我比唐都头上回见我时,确实是瘦了一大圈,腰带都松了,这是实打实的,绝无虚言。可不像那“天香楼”的姑娘,几日不见,就说“哎哟,没良心官人,这么久没来,可想死奴家了,你瞧瞧,害我受这相思之苦,这腰都细了一圈了呢!”,然后拼命把肚子往里吸。当然,这种不以事实为根据的情形是除外的!”。

    唐展道:“难怪嘛,好几次在天香楼那附近看到您呢?”。

    潘贵道:“唐都头一定是就在隔壁房间了,为何不来打声招呼呢?”。

    这一番话下来,倪晖抿住嘴,脸憋得通红,应该已经憋笑到极限了,眼泪水都快岀来了。

    潘贵似乎不肯收手,继续道:“我这人,属于喝水都胖的体质,所以,在仕途升迁上吃了大亏,朝廷下来考核的官员,不查绩效,就光看我这长相,就说,没有尽心尽力,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却让那些少年白发,骨瘦如柴的占了便宜。所以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也只得认命了!可我这人心态好,凡事不能憋着,生闷气,憋尿,憋笑,都大伤身体的,特别是天香楼,长时间不去,绝对是不可以的!”。

    这时间,倪晖终于“噗”的笑出声来,潘贵满意的点点头,道:“到华严厅中聊吧,把马让驿卒牵去马棚喂些草料!”,然后吩咐驿卒道:“取新鲜些的苜蓿草料喂马”。

    倪晖拿了一串铜钱交给驿卒,道:“这马今日跑了几百里地,有劳小哥去买些黑豆,没有的话,黄豆也行,拌于草料中!”,说完又指着马背上的一个小包袱,道:“这包里是巴州产的井盐,也拌一些进去,这马就喜欢这一口!”,驿卒接过铜钱,欣然应允,牵着三匹马正欲前往马棚,倪晖又紧跟几步上去,回头对李愚,唐展,潘贵道:“我先去马神庙上柱香,稍侯就来!”。马神庙就在马棚附近。

    潘贵这才注意起了这匹青海骢,赞道:“真是一匹良驹,我在清流驿半生,阅马无数,无有胜此马者!倪公子是个爱马之人,真可谓良禽择佳木,好马逢真主!”。

    李愚,唐展,潘贵来到华严厅落坐,潘贵朝后堂喊了一嗓子,半个驿馆都能听到,“快泡茶来!”。

    过了许久,一个四十左右妇人,容貌尚可,只是青春不在。端着茶水过来,放下便要走,潘贵对那妇人道:“你可识得礼数?贵客在此,也不问安,放下东西便要走!”。

    那妇人也不言语,对李愚,唐展一欠身,李愚,唐展忙摆手道:“无妨无妨”。

    潘贵道:“你在一旁斟茶吧!”

    那妇人淡淡回道:“我还有很多衣服要洗。”看来不是哑巴。

    潘贵皱眉道:“去吧去吧,站这里也碍眼。”那妇人白了一眼潘贵,转身离去。

    潘贵对李,唐二人道:“让二位见笑了,如今这清流驿已经不同往日了,就像这妇人二十多年前,也算是一枝花,这样的女子当年最多时总有二十多个,有些还出自名门,家族获罪,沦为官妓,那时,来驿馆的官员住上几日,都不舍得离去的,如今连年战乱,交通阻隔,经费又不足,各地馆驿纷纷关门,清流驿在我操持之下算是勉强经营,但是免不了人物凋零,器材老旧,马匹,船支较盛时,已不足三分之一,不得不接一些副业,苦苦支撑!”,看得出潘贵对清流驿很有感情,说话间尽显心酸。

    唐展问道:“什么副业啊?”

    “邮寄书信时,捎带一些物件,在标准邮费外加收一定费用”

    “什么物件啊”

    “什么都可以啊,故乡的一抔土,清流河里一瓢水,多情汉泪湿的枕头巾,痴心女的贴身肚兜,只要另外付费就可以!”

    “潘驿丞真是经营有道啊!”

    “但是干活的人就难免有一些怨言了,就如刚才妇人,自我接了城里单身兵士衣服来洗的单子后,就开始对我有意见了,冷言冷语,还不是仗着我脾气好!才如此放肆”。

    李愚道:“张大人法令严明,驿馆操副业,他不会过问吗?”。

    潘贵道:“李记室刚来不久,可能还不知道,张铎是我亲姐的儿子,他敢管我?虽然没小我几岁,但就算他当节度使了,也还得管我叫三舅啊!”。

    原来潘贵三十年前就在清流驿中做驿丞了,几年下来,在滁州人缘甚好,人脉关系自然不差,太守府的官员多有往来,后来,张铎来滁州投靠潘贵,潘贵充分发挥人脉资源优势,向当时的太守举荐张铎,得以在军府中任职,因张铎工作能力强,遇事果决能断,在多次平叛,剿匪中立功,一路升迁,做到了长史,这虽然与其个人能力分不开,但也因张铎为人严苛,脾气也不好,难免得罪上司同僚,那就少不了潘贵四处周旋,上下打点,张铎才能有今日。

    “现在做了城守,大权在握,让他多拨点经费给馆驿,说什么要避嫌,免人非议,要注意舆情影响,所以我这里还是这般光景。不说这个六亲不认,铁面无私的家伙了,喝茶喝茶!”。

    说话间,倪晖已从马棚回来,向三人施了个礼,也在厅中坐下。端起茶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半碗。放下茶碗赞道:“淮南茶叶果然不错,这是今年的新茶吧,我们荆州从淮南引进的茶种也已经大面积种植,口感亦不输淮南了。”

    潘贵道:“是呀,荆州和淮南相邻嘛,这是我老家庐州所产新茶,倪公子说荆南茶不输淮南,那要喝过光州的茶后,方可断言,只可惜,如今光州被黄觉贼军占据了,倪公子此来,可是为了相商剿灭黄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