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一棵树

    树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

    关于之前的记忆，它不甚清楚，只记得自己是乘了好久的风才落地，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太阳，而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它都觉得太阳所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于是，它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来长大，哪怕在冬天，都要尽力耸起枝叶，去汲取空气中微薄的光和热，期待自己有一天能达到太阳的高度。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树也从一株矮矮的幼苗成长为了“参天大物”，而当初的梦想却早已放弃。经历时光的蹉跎后，它也知道天空中也只有一个太阳。偶有白云飞鸟经过，可太阳还是太阳，任何白云飞鸟也到不到它的高度。

    树开始感到彷徨，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追逐的可能只是一个“幻梦”。它还是不知道自己家的方向，就像自己从未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一样。

    于是它决定重新看看这个世界，却发现年少时候经常从自己身边经过的老黄牛早就不知去向，左手灌木丛中栖居的黄鼠狼也繁衍了一代又一代。树开始感觉孤单，连在春天都不想抽出自己的绿叶。它觉得自己病了，但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它想问问其他树，这样应该怎么办，却抬眼发现方圆百里之内都是一片平原，自己好像大洋中一帆孤船，被水的呼吸包围。虽然树从没见过大海。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多年，树的病也越来越重，原本繁茂的枝头变得稀疏，光嫩的皮肤也布满裂痕。树觉得自己本该死去，可血脉中留下的长寿因子支撑它到现在。它还在长大，以每年几毫米的速度，却不再固执，也不再执着。而在这些岁月中，周边的平原慢慢被村落所占领，老黄牛被引擎轰鸣的“怪物”所代替，左手灌木丛中也被翻新成农场，不见黄鼠狼的一丝踪影。树感觉自己从前熟悉的场景一点点消失，视线之内唯一不变的也只剩下了自己。

    可自己在衰老，哪怕血脉中的长寿因子再强大，到最后也难逃死亡的命运。可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它想要在自己临死之前把这件事情想明白。它只记得自己是乘风而来，也曾听路上经过的人类说西伯利亚的风很大，就在冬天的时候幻想自己是不是来自西伯利亚；而夏天东南风刮起，它沐浴满身水汽的时候，又会怀疑是否太平洋上的某座岛屿才应该是自己的家·······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树的脑海中出现过很多次，而它到底只是一棵树，分不清对错，辩不明真假，人云亦云，最后只能在稀里糊涂的了却余生。

    树死了，死在它年少时期最为奋斗的冬天。周边村落的人察觉到了它的死亡，毕竟它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棵树，矗立在那的年月或许比想象中还要长远。

    或许树经过多少轮回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何方，也或许在它的脑海中何方也不知是何方，“它”的含义可以延伸到遥远的西伯利亚，太平洋上某一座热带岛屿，也可以近到是树下经过的老黄牛，灌木丛中的黄鼠狼，天空中高悬的太阳。

    也许临死前它会感叹，自己这一生或者不该如此纠结出身何地，更应该问问自己能去向何方！

    但这只是我的揣测，毕竟句子用了“也许”的字样。

    我无法理解树的世界，就像树无法想透自己到底来自何方！

    我只记得在这世界，曾有一个方圆百里的地方时刻孤立着一棵树。现在也明白，这一方很大的天地中也时刻孤立着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