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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远方(2)

    【夏炎】

    凌晨六点,我莫名其妙的被吵醒。这座宾馆隔音极差,我睁开干涩的双眼,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不耐烦地倾听着隔壁传来的靡靡之音。我披上大衣,穿着路上买的一次性拖鞋踱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把原本还沉积的睡意一扫而光。北方的冬季,夜晚漫长的可怕。当我洗完脸重新回到床上时已经是六点一刻,可窗外的依旧漆黑一片,连日来的风雪更是将乌云积聚在一起,相差地球数个光年的星光再没有能力刺透这层黑幕。我扭开台灯,将散落在地上的照片重新捡起,插进日记本的扉页,在泛黄的页脚还留有姐姐的笔迹。当时的她正迷恋网络上所谓的创意签名,把自己的名字写的一塌糊涂,根本不给别人辨认的机会。

    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就想梳理一下关于姐姐的记忆,可每每想起她的音容;想起她的穿着;想起她因生气皱起的眉头;想起她浓密的眼睫毛上挂着的泪,想起关于她一切的一切,我都会突然的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就好像她的生命中从没出现过我一样,孤独的让人心疼。

    我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每当我想沿着这种感觉抓住源头的时候,头就开始毫无预兆的疼痛。我躺在床上愤怒的捶着船板,隔壁传来的靡靡之音在我耳蜗中不断放大,俨然有一股地动山摇的感觉。我强忍脑海中如浪潮般涌上的撕裂感,挣扎着下床,脚步踉跄的将水杯打翻,破碎的玻璃如姐姐眼角滑下的泪滴划破我的肌肤,血汩汩地流出,敲门声应声而响。

    16岁,姐姐拥有她第一个男友,那是一个喜欢在夏天穿长袖白衬衫的男子。他有一头浅栗色的长发,笑起来的嘴角还悬挂着两个浅浅的酒窝,琥珀色的眼眸常年弥漫湿湿的雾气,让人远远看起来就好像一头受伤的小鹿。

    那年夏天的某一个中午,天气特别炎热,就好像有人往火热的太阳上浇上了一层热油。我手拿棒冰,背着书包满头大汗的从学校赶回家中吃午饭。今天天气炎热,学校提前下课,我比父母早一步回到家中。我刚从背包中翻出钥匙打开房门,就发现他们两个躲在房间里偷偷的在亲吻。房门没关,我可以清楚的听到窗外风吹香樟树树叶发出的“哗哗”声和看到姐姐脸上因为幸福而泛上的红晕,我有点发愣的站立在姐姐门前,却又很心宽的去厨房找水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也成为我和姐姐之间的一个小秘密,我也很讲原则的在收了姐姐男友一大堆零食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爸妈。那年夏天,姐姐过得异常繁忙,每天早上都会早早的起床,在镜子前把女人爱美的天性展现的淋漓尽致,而在每个黄昏,姐姐总会在踩着七点新闻联播回家,吃完饭都会一个人躲在房间中,用厚厚的作业本遮住那个男孩或者姐姐偷偷写的情书与素描画。

    按理说,以爸爸妈妈那么多年的阅历,即使不需要我刻意隐瞒,他们也可以从姐姐显而易见的动作表情上猜到什么。可是也就在那个短短的只有三个月的夏季,却让他们过得像冬天那么漫长,那么寒冷,那么让人生畏。

    我微微活动了一下右手,刚刚被割破的手掌还有强烈疼痛感。我本来觉得用那么多冷水冲洗后,伤口左右的神经应该都被冻的麻木了,不会在出现那么强烈的疼痛感,可我发现我在思考问题的方面,都会把一切想的那么单纯,那么天真。

    “你还好吧!”刚刚敲门进来的女生穿着高跟鞋从洗手间里走出,把床头柜上散乱摆放的纱布、碘酒放回我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然后轻声坐在我的床边,把额头散乱的刘海束在脑后。我看着她仿如秋水般的眼睛和苍白无力的锁骨,深藏在大脑中心的眩晕感又一次涌上来。我拼尽力气张开双唇,艰难吐出两个字,“姐姐。”

    奶奶去世后的第三年,鬼节去给奶奶扫墓的爸爸、爷爷变成了一个人。而家道也因此变得中落,早已分家出去的大伯对我们也不管不顾。其实,即使是当年那么幼稚的我,面对如此“无情无义”的大伯,内心也充满愤恨,不用说失去儿子的爷爷和失去丈夫的妈妈了。可在很多年后,一个很偶尔的机会,我听公司客户说起我的大伯,才知道当年毅然分家而出的大伯并没有用过他所得一分钱,在他开始创业的前几年过得简直可以用“穷困潦倒”四个字来形容。我听后大感疑惑,想亲自找大伯问清楚,可当时的大伯多年前就移居国外,而他一切的联系方式也在爸爸去世那一年从我家庭中被彻底删除掉,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爸爸的葬礼办的极为简单,就好像他的人生一样简单。在怀爸爸的那十个月中,正是爷爷公司最忙的时候。已经流产多次的奶奶用尽各种方法,求了各路“神仙鬼怪”,熬过了各种“天灾人祸”,才终于成功地生下爸爸。可天不遂人愿,刚刚出生的爸爸就被判定为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就算未必能活过二十岁。于是在爸爸的童年记忆里,永远都是打针、吃药,自己每天奔波的不是在上学的路上而是在求医的路上。也许是因为医生与爸爸共同的努力也更有可能是因为奶奶深沉的母爱,爸爸成功地熬过二十岁,成功的娶妻生子,繁衍后代。可就在奶奶去世的那一年,他沉寂多年的疾病死灰复燃,虽然爸爸一直与之抗争,可像纸片一样单薄的爸爸还是倒在病发送往医院的救护车上。

    也许是因为从曾祖开始家族中就没有女孩诞生的原因,爸爸对唯一身为女孩的姐姐格外疼爱,完全属于“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的类型。爸爸葬礼那天,我们穿着丧服跪在堂前,面前来来往往的都是敬献花圈的男男女女。我轻轻拉了下跪在我旁边姐姐的衣角,可她整个人就如同铜像般跪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肯说。我不明白当时亲眼目睹爸爸病发到去世全过程的姐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可她眼角充血肿胀的眼袋和憔悴的面容暴露一切。

    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在爸爸葬礼全过程中姐姐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眼神空洞无知的好像木头人,而姐姐没有落泪,我也失去了掉泪的勇气,整个人空空荡荡的随姐姐熬过葬礼的全过程。

    时隔多年,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给爸爸敬献花圈男男女女的音容相貌,可仍然记得当时他们在背后乱嚼的舌根和姐姐拼命忍住的眼泪。而整个葬礼沉闷的就连空气都能凝固住,送别的锣鼓与墓地旁啸叫的乌鸦声在爸爸的墓碑前、姐姐的脑海中从未消散。

    安葬爸爸的那个夜晚,一场大雨突然而至,浇熄了墓碑前整夜燃放的白烛,打乱了坟前各色人摆放的花圈鲜花,叫停了喧嚣炎热的夏天,也终结姐姐短暂、匆匆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