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宇宙流浪说明 » 第六节 暴雨年代(1)

第六节 暴雨年代(1)

    世间的问题有许多种解法,易志平偏偏找不到他的解法。

    这年还未到立夏,雨水就多了起来,天地湿漉漉一片。从警局大楼俯瞰这座城市,灰压压的建筑物依次绵延到远方,像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积雨云。

    午饭时间,食堂电视新闻里总不停播放着南方汛情,同事嘴中也不停讨论着这场蔓延整个中国的大雨。虽然这是座北方小城,但大雨还是搅乱了易志平心中某个平静的角落。也许世间的大雨不光能选择降落地面,人心中水汽翻涌时才最为难受。

    易志平点了一根香烟,烟雾盘旋升空,在昏暗的房间里散的很是清晰。中午的饭菜额外加了红烧肉,披上糖色的肉块铺在米饭上很像今年第一场雨落下时他看到的那个人。她小腿上的皮肤被雨水泡的发白,红色的长裙沾染上泥巴躺在排水渠旁的杂草上,小小的耳垂还戴着耳钉——同样苍白着——躺在黏成团的头发中,像一件随意被人丢弃的玩具。

    案发在凌晨,事发在城外。易志平和几位同事接到报警电话中就开车匆匆前往。老式的桑塔纳走过积水路段时总爱熄火,同事一边踩着离合器扭转钥匙一边咒骂这个鬼天气。明明是今年第一场雨,却在易志平心里好似下了很多年。

    他们做好标记,封锁现场,等待法医到场检查尸体。同事一边拉好警戒线一边可怜着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易志平小心用手拨弄开她的乱发,露出的半张侧脸就躺在他面前,瞪大的褐色瞳孔像失去光泽的玻璃球紧紧盯着大地,几只蜗牛缓慢爬过她的鬓角。昨夜一场大雨浇灭了所有脚印,也许路边小道许多凌乱的行车痕迹中有一条能指向她来的方向,这灰压压的城就站在易志平身后,这来来往往的人有一位就躲在易志平身旁。风从远方带来了雨水的气息,警车闪烁的灯光通过积水映照着他的眼睛,他从尸体一旁的积水里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像一种无声的宣言。

    回警局路上又下起了雨,法医勘察过现场后就用另一辆车把尸体运送回警局,易志平和同事还窝在那辆老旧的桑塔纳中。雨水渐渐大了起来,汽车电台中放着本市最新的天气讯息。同事和他聊起这场雨,说起这个女人,易志平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整个城市在雨中慢慢模糊起来,远处的路灯,人行道上的交通信号,披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出行的人,近处交汇的车辆,都在易志平眼中颠倒起来。这是1998年刚入夏的时节,对未来来说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年份,只是今年的雨水很多,哪怕在自己身处的这座北方小城,雨水也渐渐漫过地理学上标注的降水毫米线,来到这里,漫过人心。

    详细的尸检报告要等第二天才能出来,所幸这辆老旧的桑塔纳没在回程路上熄火,易志平和同事能在雨彻底下大之前回到警局。老式的办公大楼一到雨天就弥漫着一股木材腐朽的气味,黑压压的积雨云算是彻底笼罩这里,米黄色的白炽灯只能提供一点光亮,像曝光过度的映照着办公室。

    易志平坐在座位上看着刚洗出的现场照片,女子清晨时分被早起的路人发现,尸体躺在城外的排水渠旁。入城的通道上并没有安装闭路电视,银行等重要单位的闭路电视昨夜雨下起来时也没有拍到路面上有车辆走过。1998年的夏天,他这座北方小城没有几辆小汽车,如果受害人是被凶手杀害后运尸到案发地,排除车辆运输,在雨天,唯一不引起别人怀疑的方式就是凶手把受害人绑在自己背上,骑着自行车,只需要披上一件大号的雨衣,在路人眼里就像一位在雨天急匆匆回家的人……

    不甚明晰的灯光里,香烟像夜空一颗明亮的星星燃点着他的手指,入夏飞起的蚊虫在阴暗处咬着他的脚。易志平脑中想着凶手可能实施的犯罪手法,雨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轰轰作响。

    远方出现了雷鸣,积雨云层透出的光亮忽明忽暗的在他眼前。他用笔在工作簿上写下今日的日期,在1998年后稍显迟疑。那件红色的长裙像一团雨雾在自己香烟燃起的烟雾中活在了自己面前,他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苍白的小腿,黏成团的头发,小小的还戴着耳钉的耳垂,失去色泽的褐色瞳孔,照片里还有特意涂色的手指甲,那么应该还有涂色的脚指甲,什么能让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打扮光鲜出门?她的身份还没有核实,我们还不能确定她的姓名,不能确定她来自何方又从事什么工作,那尸体上还有什么物件能证明这一切?她的脖子上没有项链,只有耳朵上有耳钉,耳钉很难从市场渠道查到购买清单,那除此之外呢?易志平把目光移向女子的手指,特色涂抹色彩的手指甲在照片里分外清晰,手指虽然被雨水泡的发白,但右手中指还是有着一圈戒指勒痕。

    在现场他们并没有发现过这枚戒指,如果凶手只是为了图财,不至于要害上一条人命,如果戒指不是凶手事后拿走,那还在现场的可能性较大。排除万千可能,这还能被称为希望的可能就只能当作一种可能。

    易志平招呼同事跟他再去现场,桑塔纳冒雨行驶过一段距离后,终于在刚出城的泥泞土路上再次熄火。易志平和同事冒着雨检查车辆,同事边打开引擎盖边骂着这辆老破车。新申请的警车还未运来,这辆老桑塔纳只好再坚持一下。易志平一边打伞一边帮同事扶好引擎盖。雨水像是泼墨山水画从两人头顶不停落下,夏日的半袖警服很快湿透,散发在空气里一股淡淡的酸臭味。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不停滴落,天地是白蒙蒙一片,偶尔一抬眼望去,远方的城市忽然瘫倒在面前,恍惚里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也许这车今天我们是开不了了”。同事合上引擎盖,摇着头说道。

    易志平没有回话,他望向开往城市的柏油马路,路灯外灰压压的建筑物像自己收到过的老旧明信片在时光中凋谢色彩的样子。自己身后的泥泞小道蛙声一片,这是1998年刚要入夏的时节,只是这世间多了一点雨。他低下头,那件红色长裙在挡风玻璃上若影若现的飘过,那苍白的小腿就在长裙下,只是这个人的脸还看不清,那是怎样的一张脸,怎么消失在这场大雨里,他无从知道。蛙声混合着大雨落在自己身后,他好像想起了今日的日期,在工作簿上他该清楚标注好自己的内容,这记录着他的人生,也是她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