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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谁更毒

    “请细细道来。”张懋以手虚引。

    陈嘉言沉声道:“各位将军着眼军事,却漏算了黎灏性情。此人心性狠辣,为达目的,行事无所不用其极。”

    略微停顿,见张懋等人皆面露深思之色,又缓缓言道:“如今形势,谅山城实不可久守,黎灏必走。而他走前,必然企图算计我大明天兵。此算计必然无法击败我大明精锐之师,但,却可以在其它方面恶心我们。”

    说话间连用两个必然,斩钉截铁。

    张懋颔首,问道:“其它方面?”

    “对。”陈嘉言道,“黎灏唯二可恃者,安南之军、民也。大军既败,此人勉强可以收拾军心;但弃城而走,则大伤安南民心。此獠不甘失败,不知死活,尤效奋臂螳螂。”

    “黎灏必烧谅山城。还会将此罪名嫁祸给大明,以此激发安南百姓反抗之心。”

    张懋听到这里,不由得双手压住几案。

    吴梦达忍不住喝道:“好歹毒的心肠!”

    帐中众将也是哗然,却无人质疑陈某的言论,只因说的这些确实合情合理。众将仿佛见到滔天烈火燃起,满城焦炭,又有一只超大的屎盆子从天而降朝着他们当头扣下,纷纷怒骂不已。

    张懋思索片刻,举手止住众将议论,目视陈某。

    “我观先生胸有成竹,必有破解之道。请。”

    众将一起凝神等待。

    陈嘉言只觉得这是自己平生最为高光的时刻,即使先前在黎灏宫内献策,也远远比不上此时的荣光。脸上泛起潮红,却又刻意压住亢奋。

    “有缓、急二策。缓策,按兵不动,等黎灏自己烧完了城,我军再出动。急策,以轻骑遮拦黎灏南下道路,大军依然按兵不动,待黎灏将走未走之时,重兵突袭,让他来不及放火。”

    这缓策没有风险,但失之主动,一切任由黎灏施为;急策要卡的时间刚刚好,难度极大。

    众将听完在心里各自琢磨,两策都不甚满意,面露失望之色。

    张懋问道:“可有不缓不急的中策?”

    陈某低头默然,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张懋观他神情,似有难言之隐。手捻胡须,眼中寒芒一闪即逝,再问陈某:

    “可有中策?”

    陈嘉言额头隐现汗水,抬头迎着张懋的目光,张张嘴,还是不答。

    张懋道:“但说无妨。”又对帐中诸将道,“今日帐中所言,一律不准外泄。否则,军法从事!”

    众将凛然。吴梦达在侧,欲言又止。

    陈嘉言既然自己站出来献策,其实早已想好了真正的对策,但此策太过阴毒,他不敢直接说,故而先抛出两条不靠谱的计策,反复拖延,刻意营造一种“我为了大明,不得不献此毒计”的氛围。

    火候已足。

    陈嘉言道:“这一番要争的,其实不是烧不烧谅山城,而是安南民心。”

    大帐之中皆是武夫,政事不熟,陈某这一句,颇有拨云见日的味道。连张懋听到这话,也觉得豁然开朗。

    只听陈某又道:“所以,谅山城烧不烧关我大明何事?我们只需要让安南民众知道,城是黎灏烧的即可。”

    张懋不动声色,吴梦达偷偷吸了口凉气。在座的众将对军事之外的事,脑筋没张懋吴梦达两人转得快,但听到陈某这番话,也觉得脊背后凉嗖嗖的。

    此刻再没人敢小看陈嘉言这个“贰臣”,一起凝神细听,耳中陈某的话越来越阴沉,好似一条毒蛇在嘶嘶吐信。

    “以轻骑遮断道路,我军还是按兵不动。但轻骑不要靠近谅山城30里以内,反而要在各处乡间大肆宣扬,就说黎灏打不过大明,想烧谅山城逃跑,逃跑的路上没粮食,肯定要劫掠乡村。”

    “此举目的有二,一是提前点破黎灏烧城,二是让四下的乡人离家逃亡。”

    众将细品此策,吴梦达问道:“然则大军何时出动?”

    “等到将消息传遍乡野,等到细作探知黎灏马上要走,大军一日五里,徐徐压上。”

    吴梦达问:“黎灏要撤,兵无战心,我军为何这么慢?”

    却听陈某幽幽地说:“谅山城内多是草屋,放起火来根本没法救。既然救不了,干脆离开远远的,一丝放火的嫌疑也别沾。”

    “黎灏想从谅山全身而退。而四下的乡民既然逃散,到时候他在野外无法征粮。我军再刻意制造恐慌,城内军队十几万,平民近十万,兵败如山倒非人力可以挽回,料他出城不远,必然崩盘。”

    吴梦达不再问,闭目思索那幅大撤退时的场面。二十几万人溃散,明军再追击夺取辎重,大崩溃时要死多少人?恐怕被明军杀的不多,争食之际,自相残杀的,饿死的更多......

    众将也在暗自推演,推演的结果,从谅山城撤退的,最后不知能活下来几个?

    大帐里一时间冷气森森。众人不约而同望向中间立着的这位“贰臣”,心里冰凉,都在想着:这可太毒了。我军看似轻描淡写没有大动作,但不消我军动手,安南人自己烧城,自己杀自己,最后还自己恨自己人。

    杀人不用刀,这谋士的心肠何其毒也。

    沉寂之中,张懋咳嗽一声,拍板。

    “就按先生此计。”又道,“先生在安南官居兵部侍郎,屈才了。”

    陈嘉言心中大喜,嘴里却悲声道:“非我等不救安南黎庶,我军精却少,只能智取,此乃天意。”

    说完,长袖掩面,退回角落坐下。

    张懋道:“必向陛下上奏先生之功。”

    军议就此散了。

    陈嘉言回到后营,两个兵卒带他去换了新住处,饮食待遇格外精心,再不同昨日。老仆悄悄问:“老爷,您莫非又得势了?”

    陈嘉言大袖飘飘,手捻长须,笑而不语。

    大帐内。

    众将散去,张懋依然坐在帅位上,默然有所思。

    吴梦达见左右无人,低声问张懋:“我寻思着,真要造下如此杀孽,心里实在难安。”

    “那位陈先生方才只说破了第一层意思。”张懋道,“不行此计,黎灏也必败。但此计挫败黎灏的谋划只是顺带的,最终隐含的目的你们都没看出来。他这是要给整个安南减丁呀。”

    嘶~

    吴梦达这次彻底震惊了。不由脱口道:“这位陈先生,我看比黎灏还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