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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馄饨

    傍晚时分那秀才拉了二人同去黑虎帮。

    秀才姓李,是李四有本家,自言中了秀才后考了两次科举无望,家里是个小族,为了供养他读书家道中落,他为了生活在本地最大帮派黑虎帮做了个白纸扇。

    江南这里的小帮派轻易不敢得罪官府,一般喜欢贡奉一两个秀才专门应付官府衙门,这是典型的要文斗不要武斗,平时帮中有啥对外事宜均是秀才出面摆平。

    到了黑虎帮那帮主亲自出迎给足了面子,李四有介绍何三七说:

    “你们有眼不识泰山,这位何前辈是江湖有名的雁荡山何大侠,论武功一个人能打翻你们全帮。他老人家喜欢游戏风尘,你们不要怠慢。”

    帮主大惊连忙道歉,特意安排何三七坐了首席,何三七知道李四有的意思也不推让,席间喝的是江南特产的黄酒,滋味和塞外马奶酒各有千秋。

    众人闲聊,帮主以为李四有是个穷举人,一招手,有人送上一盘贺仪,白花花的银锭摆了四只。李四有问他:

    “贵帮有多少田地?”

    旁边李秀才抢答说没有田产,只是在县城中各处商铺收保护费,帮众有几十个,寻常县里有了纠纷,黑虎帮出面平个事收点谢礼。李四有问他有没有铜钱,秀才疑惑,掏出一枚放在桌上,李四有取了铜钱,说道:

    “多谢贵帮慷慨,我收了这一文钱。”

    帮主见省了银子暗自开心,问起他一个举人为何落魄到当街叫卖。李四有见他还算实诚,于是说起了自己在华阴县干的事,那帮主如听天书,张大嘴半晌才言道:还能这样?

    李秀才机敏,盘算良久后叹气道:

    “这法子在西北可行,在江南这里行不通。本地义门遍地,官府下乡收税要看义门脸色,这些义门加起来干的事其实跟您做的差不多。只是他们行事没有您仁义。”

    这下子李四有来了兴趣,问他详细。

    原来江南这里普遍地租奇高,竟然还有收五成租子的,原因无非是地里种水稻产量高,农民好养活。看来这收地租的界限就是让农人饿不死吃不饱。

    又论起城里为何如此繁华,李秀才说,只因江南商贸发达,许多无地的跑到工坊里做工,有烧瓷的,有养蚕织布的,有制衣的,有种茶的,有跑船的,反正比做佃户强,他自己就属于帮闲的。

    这真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李四有同何三七一起在江南各处游历半月有余,这满目繁华之下埋藏着层层看不见的罗网,总有些东西令他隐隐哀伤。

    这日他准备北上过长江,何三七将他送至渡口,两人话别,李四有孤身乘船至江对岸扬州城。

    人言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不到扬州不知大明朝的繁华。

    此地为大运河长江段的起点,又临近两淮盐场,漕运、盐帮集聚,人口百万,园林遍地,豪商们当街斗富屡见不鲜。还有各种斗鸡斗犬,歌姬戏班,其中扬州瘦马天下闻名。

    此地的文人更多,夸张点儿说,酒楼上撂下一块砖头能砸死两个秀才。这些文人科举无望,给盐商巨富做帮闲拿月例银子也足以养家糊口。他们惯常写些小说戏曲,也不甚高雅,都是勾栏市井爱看爱听的,有专门的掮客收了去卖给各处,文艺市场一条龙衔接。

    ******

    这日他在街边闲逛,有两帮人起了冲突。两边各有百十号人手持棍棒当街对峙,瞧他们衣着分明很有组织。

    他以为要打起来连忙闪在一边,不料双方各自出来几个秀才,戴着大头巾,一手纸扇,一手棍棒,长衫提起系在腰间,看不懂要干啥。

    旁边看热闹的人山人海,他跟何三七游历江南半月,江南方言基本上能听懂,好一会听明白了:此地两个巨富生意上起了冲突,遂各自请了打行要一决高下。

    两边衣着统一的应该是打行的专业打手,但那些秀才来干啥,他还是不懂。

    只见那几个秀才站在斗圈最前面,昂首挺胸,先不动棍棒,各自摇着纸扇指着对面理论。双方说话又急又快,好一阵唇枪舌剑。

    最后必然是说不通,其中一人抡起棍棒朝对面砸去,对面的在口舌之争中占了上风,正在唾沫横飞之时见对方撒野,向后一跳步躲开,大吼一声:

    “操家伙上!”

    两边轰然开打。

    打起来兵对兵,将对将。

    带大头巾的秀才们专门打对面的秀才,身后的打手们专门打对面的打手,偶然路过的有机会偷袭,也各守规矩从不逾越。

    李四有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那几个领头的秀才居然武功还不低,最起码有江湖三流水准,双方棍来棒往,你飞腿踢人,我脚底下绊子,看来是真打不是虚应故事,只是都不冲着要害去,手底下留有余地。

    打手们就没那么讲究了,看上去是混战,一个个缩在己方阵营里不往前冲,嘴里喊得声音大,手上棍棒力气小,明显在等那几个秀才先分出个高低。

    其中一个秀才武功较高,一个打两个还占到上风。他正在将对手两人打得哭爹喊娘,忽然对面来了援军。只听一人高喊:

    “英雄不寂寞!祝贤弟,文贤弟,为兄来迟一步。”

    随即加入战团朝那武功较高的秀才冲去。那秀才以一敌三眼看不是对手,怒喝道:

    “姓唐的,你以多欺少!”

    “你要怎样?”

    唐秀才相貌英俊,一身白衣,头巾上还插着一朵红花。他挥手止住身边朋友反问对面秀才。那秀才刚才吃了亏,大头巾歪在一边,一只眼框被打青打肿,他眯着眼道:

    “我夺命书生在丹霞山学艺三年,自出洞来无敌手,可敢与我单挑一决雌雄?”

    唐秀才哈哈大笑道:

    “我家传霸王枪纵横江南,怕你不成。今日也不用枪,棍棒教你做人。”

    “彼其娘之,老子也没用剑。啊~~,卑鄙,居然偷袭!”

    “嘿嘿,兵法云:出其不意。”

    那唐秀才看上去阳光伟岸却是个伶俐人,乘夺命书生说话,一棍子偷袭过去。

    二人战作一团。

    大街两边的铺面里,酒楼各层窗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二人打到精彩处,围观众人齐声喝彩,有些大姑娘小媳妇看得激动尖声娇呼,还胡乱朝二人扔手绢。

    唐秀才迟来许久,体力占上风,渐渐打得夺命书生招架多还手少,他今日于万众瞩目之下大出风头,洋洋得意正要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突然一块手绢自酒楼上飞下来盖住他的眼睛。

    如此良机,夺命书生一棍磕开他手中棍棒,飞起一脚踹向他小腹。唐秀才目不能视物,被一脚踹飞出去一丈多远,滚地不起。

    夺命书生反败为胜,仰天狂笑:

    “今日之后我夺命书生江南第一!”

    如此奇变,众人一起仰头望向刚才抛出手绢的酒楼,那女子自知闯了祸,急忙要往后缩,不料身后众人一挤,她啊一声尖叫,从三楼窗口跌落下来。

    眼看要出人命,李四有瞬间发动,猛一蹬地身子窜出两丈多远,双手发力一托,脚下马步生根,将那女子稳稳接住。他随后大喝一声:

    “都住手!”

    众人见那女子跌落,脑中俱是一片空白,这时回过神来一齐喝彩。

    唯有夺命书生刚刚战胜平生劲敌,眼看这打赢了这场之后名利双收,突然这人来搅局,万一最后械斗算平手,他的赏金岂不是要泡汤?于是他大喝道:

    “你是何人,有何资格管闲事?”

    李四有一边放下手中托着的女子,一边暗付,难道管闲事还得有资格?夺命书生看他一身青衣身材魁梧不象个读书人,昂起下巴不说话,自有手下的小弟道:

    “在场论事的都是有功名的秀才老爷,你一个平头百姓哪来的资格管老爷们的事。”

    彼其娘之,这叫什么屁话。

    他大吼一声:“我是举人!”

    这一声吼震慑当场。

    他自怀中掏出盖了官印的文书展示给众人,夺命书生丢下手中棍棒,先正一正头上歪斜的头巾而后上前施礼,口中道:

    “原来是位前辈,怎滴不戴头巾?误会误会,晚生这厢有礼了。”

    这厮前面打斗激烈,此时还青肿着一只眼睛,十分滑稽。人却是个直性子,说鄙视你当场就鄙视你,说瞧得起你马上就瞧得起你。李四有哭笑不得,说道:

    “你们打到这般地步也差不多了,再打要出人命。都住手吧,我两边谁也不帮。”

    夺命书生大喜,当场大呼:

    “这位举人前辈在此明鉴,我海沙帮此次打赢了。姓唐的你们认不认输?”

    唐秀才无话可说,认栽走人。

    械斗散场,自有出钱的豪商来请打行的各位吃饭,特意请了李四有。一群人昂首挺胸排成整齐的两列撤走。

    夺命书生热情的介绍说:

    “前辈,此次是个两个盐商斗气,这一场输了的要出十万两银子,我们能分到一万五两,我做主分前辈一千两如何。幸亏前辈武功高强,方才那小娘子从三楼摔下来不死也残。”

    居然还有这好处,盐商们赌注太大了。

    李四有不跟这厮客气,一起去订好的酒楼吃饭。席间互通姓名,出资的盐商特意来敬酒,邀请他做帮闲,李四有说要赶考婉言谢绝。

    聊起盐商们发财的事,也不是啥秘密。其中关键就是要拿到朝廷发放的盐引,大盐商拿盐引到两淮盐场提货,而后就地转手分给下游小盐商,这生意就是在抢钱。

    至于盐引怎么来,按照朝廷的中开法,盐商必须往边关运粮才能拿到盐引。俗话说:上有政令,下有对策。几十年前盐商们还在规规矩矩运粮食,最近学到新方法,只须花钱在边关搞到田地,就地种出粮食卖给军需,顺手再把盐引拿了,整个过程再无千里运粮之苦。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李四有一盘算,倒霉的应该是边地的军户农户。这么显眼的事朝廷不管,一方面是没有明着违法,另一方面肯定上上下下的官吏都被银子喂饱了。

    师娘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江湖的水太混。彼其娘之,按规矩做事有那么难吗?自己幼年时的理想要如何才能实现,他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