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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镜中

    赵琢影冒着滚滚黑烟,深入火场,捡起一块燃烧的木板,点着一支香烟。

    浓烟犹如扼住咽喉的巨手,让人窒息,伸向那名撑伞的女子。

    无数的奇观从她的伞下浮现。炽热的火光和余烬,化作动人心魄的青涩花朵,信手拈来,在死亡的阴影下尤为鲜艳。

    她掂着脚尖,犹如淌水过河,溅起的汩汩溪流,扑灭着新兴的火苗。只见她闲庭信步,所过之处,皆是云开雾散。

    一位歌舞剧演员,才会具备如此曼妙的身姿。而趴在地上的西装男子,简直逗人发笑。

    哪怕是鬼怪,也不该如此忘本。乃至于磨灭人的本性,拾起狗的本性,吐着肮脏的舌头,气喘吁吁。

    一股强大的气流冲破火势,朝着巍然屹立的老者冲去。火光中的虚影接连阻挡,犹如一面面鲜红的旗帜,惨遭揉碎撕裂。

    这时,一位身长八尺有余,瘦削精干的年轻男子冲了上来,用身体挡在中间。

    赵琢影的双眼被鲜血迷住,隐约之中,恍然认出他的身份。不过,比起刚才解救他的时候,更显得精神焕发。

    是梦破碎的声音。

    黑猫惊呼一声:“不好,两个老怪积蓄了百年的力量,年轻的娃娃们不是对手。”

    赵琢影无奈地摇头,说道:“参与他们之间的交手,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更何况以我的资格,无疑是在送死。”

    黑猫瞳孔一闪,说道:“文学社的社长是一位奠基者,也是我们民族的脊梁。他在多年前隐退,现在看来,极有概率身在镜中世界。我想,你不会对他不感兴趣的。”

    “他的文化遗产,自然是另当别论。”赵琢影没有过多的弯弯绕绕,直接回复道。因为在他看来,答案无需多言,犹如树木丛间一条笔直的小路,通向唯一的尽头。

    趁着众人分身乏术,局势焦灼之际,赵琢影回到门镜前。那个受惊的投影,依旧瑟缩在角落里,狼狈不堪。

    赵琢影说道:“赶紧滚出来,否则我砸碎所有的镜子。”

    投影暴露出天生的奴性,面对强硬的命令,毫不迟疑地小跑过来。

    在虚实交错的一刹那,四周天旋地转,待到赵琢影再度睁眼,已然投身到一片昏暗寂寥的世界里。

    几点星火,逸散着惨淡的光芒,在黑暗中遥相辉映。光线所及之处,徘徊着浑浑噩噩的投影。他们奉行的那套假模假式,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黑猫又跟了过来,略过镜面虚实结合的规则,来去自如,全然是同一只黑猫。

    他收起脸上的情绪,思绪翻滚,隐忍不发,向着一处光源进发。

    一位老态横秋的先生坐在那里,看清来者后,起身迎接。他身长八尺有余,衣服整洁板正,一丝不苟。

    正是那位年轻男子的模样。此刻,他的投影还在,便说明本体尚存一息。

    “赵先生,我回到这里,是来寻找那位伟大的医生,你可知他在何处。”赵琢影说道。

    赵先生喟然叹息,陷入记忆之中,过了许久说道:“我带你们去找他吧。”

    面前的赵先生虽是投影,但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理智。比之左右摇摆的同僚们,他无疑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横亘在镜面之间。

    漫长的囚禁生涯,非但没有让他受到投影的侵蚀,反而愈发坚定。

    循着镜子外的火光,二人边走边聊。

    “赵先生,有些问题,刚刚没有来得及提起。”赵琢影上一次的穿梭,已经见识到了他的独到之处。

    投影与在外界的本体相较,除了年龄的差别,思想和境界相差无几,相当于一具分身,令赵先生在平时毫不受阻,格外自由。

    “在你后期的诗歌中,艰涩的暗喻比比皆是,鲜有知音。你是否认为诗人的宿命,是不可避免地走向孤独?”赵琢影继续问道。

    “我要纠正你的用词,或者说,是你的侥幸心理。走向孤独,不仅仅是诗人的宿命,更是所有思想的宿命。”赵先生眼神中透露着凛然,慢速说道,仿佛是在宣判着一桩铁案,不容置辩。

    “那么,我们如何通过克服本性,达到释然的境界?”赵琢影再度问道。

    “宿指的是归宿,如同木板上的钉子,不可更改。命指的是命运,取决于你相信的事物,而产生不同影响。因此,当你察觉出释然的时候,释然就会降临。”赵先生说道。

    对于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赵琢影并不满意,因此,他恭敬地谢过赵先生,结束这个略显仓促的话题。

    幽邃的镜中世界,随着现实中剧烈的混战,星星点点的火光,已有燎原之势,遍地都是分崩离析的镜片。

    在那遥远的边界,迅速地现出一线天,映衬着一座矗立的古宅。

    黑猫警惕地扭过头。那些瑟缩的投影,由于现实的不断介入,镜中原有的规则削弱,逐渐放开手脚,破除束缚,冲着这一行人而来。

    “小心,投影具有成长性,随着镜子的界限打破,将释放出本体的威能。”黑猫提醒道。

    话音未落,一把极速旋转的镰刀从低空掠过,朝着赵先生斩去。赵先生见到这把镰刀时,似乎回想起了夜里漫长的噩梦,双腿打颤。

    “百里的荒地,饿死鬼投胎一样寻觅着野菜。”赵先生喃喃自语,“狗屁的艰苦斗争,狗屁的黄金岁月。”

    镰刀对于赵先生的威慑,全然在于心理。所幸的是,这把镰刀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落在黑猫的爪下,又被赵琢影拾了起来。

    扔出镰刀的人,却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戴着厚重的老花镜,身形佝偻,尤为文弱。

    若不是这把镰刀的出现,赵琢影甚至怀疑,他能否追得上自己的步子。

    老者停下步子,带动着其他投影的效仿。显而易见,老者在这帮投影当中极有威望。模糊的镜片下,显出一抹悻悻然的神色,或者是忌惮黑猫,或者是忌惮古宅。

    赵琢影见此情形,拽着瘫软的赵先生,快步离去。在古宅庄重的围墙上,悬挂着紫金色的藤萝和古朴的常青藤,蒙着厚重的尘埃。

    赵先生缓缓回过神来,说道:“看来,黑猫是队伍里的主心骨,永远都是主心骨。这个世界,轮不到年轻人当家做主。”

    赵琢影不予理会,推开宅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尊肃立的石雕。粗重的眉毛和胡须,在鬼斧神工的雕刻下显现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在屋内走动,点燃桌上的烟斗。

    令众人为难的问题,恰恰在于如何让这个比喻成真。

    屋内简朴至极,仅有一张小书桌,桌上散落着泛黄的草稿纸。

    赵先生走到桌前,推了推眼镜,端详良久,随后吟道:“我以我血荐轩辕。”

    赵琢影酝酿许久,举起手中的镰刀,洒落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血珠,在石雕坚毅的面庞上,响起清脆的嘀嗒声。

    一曲动人的革新乐章。

    朦胧的血色,犹如在荒漠的乱石堆之上,绽开着争奇斗艳的玫瑰花,高傲地向天刺去。

    石雕活动眼皮,渐渐苏醒。积蓄的一层层尘土,从他的身上迅速剥落。疑惑与欣喜的情绪,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交替浮现。正如朝朝暮暮,黑夜过后,便是大放光明。

    “是你。”他挣脱着石塑的限制,缓缓开口。

    “是我。”赵琢影答道。

    活生生的历史人物,从课本中走了出来。这种奇遇,从来都是痴人说梦,若叫别人听到,怕是要被强行套上病服,捆绑在治疗室内。

    真实与虚幻的碰撞,赵琢影在夹缝中,不断地寻求出路。

    他语速极慢地说道:“对于你的这副面孔,我自是一眼认得。而你,没有道理记得我。可是,多年以来,你全然是那副老面孔,未曾改变分毫,我却变得一塌糊涂。”

    “医生,恐怕有所误解,你印象中的斯人,早已远去,站在这里的是他的子孙后代。”黑猫说道。

    “如此看来,我所记忆中的那位,在推进大变革的关键时刻,终归是脱了手的。既然希望的火种得以保留,此番前来,意思就是继续下去的。”他摸来一支烟斗,冲着屋顶冒烟。

    “医生,晚辈不才,一生颠沛流离,不得安宁,请您指点一二。”赵先生急忙插话道。好端端的求援,硬生生搞成了粉丝应援会。

    眼见着赵先生情绪高涨,忘乎所以的样子,黑猫打断了他,说道:“外界的情况不容乐观,还是缓一缓闲话,请先生先行出山,镇压那些老顽固们。”

    赵先生尴尬地站在一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医生抖动着高耸的鼻梁,朗声大笑道:“扰了我们畅谈的兴致,自是该死。”

    他甩动着长袍,迈着急匆匆的大步,向着一旁的房门而去。

    门后浓重的历史气息,压得众人喘息未定,再起心悸。他拂去一面西洋镜上的尘埃,向着空无一物的镜面中,探出手掌。

    赵琢影陷于恍惚之中。

    强烈的虚幻感,顿时让他头晕目眩。左侧的胸膛中,那颗炽热的心脏,依旧孜孜不倦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