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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医院

    赵琢影伫立在门前,他虽被回忆的悲伤之情拖累,却保留着相当敏锐的理智。

    走廊的尽头阴风阵阵,隐约地飘过一袭白衣,而后犹如水花四溅般消弭。相同的场面,他已是第三次见到。

    心中的理智拉响警报声。可他不管不顾,扶着白墙,执拗地循着门牌号的走向,朝着深处进发。

    他迈出摇摇欲坠的第一步,仿佛千万双手从背后拉住,使他的衣服寸寸崩裂,不成人样。

    耳边传来阵阵轰鸣,原先不被注意的啼哭声、悲鸣声,被渐渐清明的耳朵吸纳着。

    定了定神,他的步伐愈发坚定,迈向一处熟悉的病房前。

    面对眼前的房门,他毫不犹豫,使出全身的力气压了下去。

    那门只是一个来回,便支撑不住,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天光大亮。他钻入其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倒在一张干净的病床上,身体蜷缩。

    他本以为,他的倒下会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却只听得床板轻微晃动的嘎吱声。一个男人应有的自信心,瞬间崩塌。

    一个明亮的上午。

    当他从单位急匆匆赶来,床前已然围满了亲朋,在见到他的一刻,齐刷刷闪出一条道来。

    父亲衣着整齐。

    那件长袍他有印象,从小学的入学典礼开始,父亲就一直挂在衣柜里,再也没有穿过。

    原本合身的长袍,由于父亲瘦弱的病体,让他成为了一个套子里的人。

    面对这位他心中的大男人,赵琢影不禁默然垂泪,不声不响,犹如哭喊声激起的浪涛中的一处礁石,任凭风吹雨打。

    此刻,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抱住面前的一团空气,再抱住自己。他的双手沟壑纵横,苍老猥琐,身体轻盈而虚弱。

    他的肠子犹如蜕皮的蛇,一节节地蠕动,不时地张开血盆大口,在他的体内咬下一块肉来。

    隔开父子两人的冰冷雪山,以一种奇异的状态融化,得到共鸣。

    白衣女子再度出现,推着小推车,进入病房。她拿出眼花缭乱的仪器,在指间纷飞。警报声争分夺秒地鸣叫着。然后,他闭上眼睛,听到那女子的叹息声。

    “二十六号病床,患者确认离世。”

    他彻底闭上眼睛,双目所及一片幽暗。

    “啪嗒”,火光如利剑般撕扯开一切。他定眼一看,是年轻时的父亲,叼着烟杆向他走来。

    “快起床,八点上学,再晚就赶不及了。”父亲晃了晃腕上的表,说道。

    “今天不舒服,帮我请一天假吧。”他微弱地说道。

    “不行。”父亲变了脸色,威严而气愤地命令道,“一天都不行,要是让你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永远都会赖在床上。”

    赵琢影卑微地抬起头,说道:“父亲,我承认,我是累了。自我小的时候,指责和期望就裹挟着我,让我举步维艰。可是,这并非我的本意。”

    父亲低下头,低声质问道:“难道,你打算像我一样吗?”

    诡异医院中,一批批人影犹如鬼魅般,抬着铁架子,在他的床前徘徊。

    一位苍颜白发的老人躺在床上,身形由于癌症,扭曲惊悚。

    那名护士凄凄切切,含泪婉转道:“患者抢救无效,已在七点四十九分确认离世,愿他一路走好。”

    说罢,密密麻麻的人影纷纷上前,将遗体抬到铁架子上,准备送至地下的太平间。

    护士转身离开的时候,床单上干瘪的遗体,竟慢慢重现血色。密布的皱纹,奇迹般地舒展开来。

    “你啊,这么了无生趣的男人,活着真是负罪,姐姐帮你解脱都不行。”护士点了一下他的鼻子,说道。

    赵琢影迷茫地睁开双眼,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

    这名护士身着白色制服,身材高挑,却不张扬,淡漠的杏眼纯粹有神,闪耀着知性的光辉。她的胸前贴着一张胸牌,没有名字,单是写着“护士”。

    赵琢影饶有兴趣,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道:“以前是没有的,但是自你把我唤醒以来,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生趣。”

    她妩媚地笑道:“好啊,小弟弟,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保证让你刺激。”

    “要是我跟姐姐闹掰了,姐姐不会揍我吧。”赵琢影坐在床上,摆出天真无邪的少年模样,傻呵呵地问道。

    人类向来宽容天真的人,尤其是对年纪不足、求知好学的孩子。

    所以要套取情报,一味地闷着头,自作聪明,不如利用年龄的优势,获取信任。

    鼻尖在刚才的触感中,留存着温热。由此判断,眼前的护士,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鬼,更有可能是一个困在此地的人。

    “不需要。如果你心甘情愿的话,多陪姐姐玩一会儿,姐姐就会很开心的。”护士俏皮地说道。

    令他疑惑的是,护士的话中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哀求。不过,主动权既在人家的手中,他就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女人不容易伺候,这是世间长存的公理。

    她招呼着没有面孔的鬼影,将空架子抬走。然后,从小推车上取出一只针管,按在他的左臂上,轻推其中的红色药剂,犹如一条大江汇入支流,让他莫名亢奋。

    赵琢影再次瘫倒在床。嘴唇翕动,欲问缘由,却发不出声音。

    他感觉到一袭炽热的风暴,鼓动着他的脑海翻涌起来,一幕幕不属于他的记忆,犹如旧时代的默片不断浮现,最后定格。

    “你的病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乖乖听我的,闭上眼睛,我带你离开这个腐朽的世界。”那名护士戴着医用口罩,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漠然,背后映衬着惨白的灯光。

    我环顾四周。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双手双脚被绑带束缚着,全身上下只剩眼睛活动,没有一处安然无恙,映射着凄然的血色。

    他瞬间领悟,这是重叠着别人的记忆,让他暂时陷入幻境中。

    令他啧啧称奇的是,身上明明有使不完的力气,却身负重伤,明明拥有年纪轻轻的体魄,却内忧外患,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

    我气血翻涌。作为一个不治之症的患者,这种体验相当可怕,这是在无数的时代浪涛下,依然矗立的我未曾设想的。想必是回光返照吧。

    回看那名护士,她的额头始终冒着虚汗。

    “医者不能自医。”我打趣道,开口却是一股不熟悉的方言。

    我们初次见面的画面,是在乡下,一处搭起的戏台上,她着红妆红鞋,淡雅清明,眉眼传情,以低微的身段俘获着我的芳心。

    我不禁感叹,这是一株好苗子啊,然后拍了拍身旁的老战友。

    “不对劲。”穿着旧式警服的挺拔男人,冷峻地盯着我,他的话在我的心中不断地回响。

    赵琢影满身冷汗,后背湿透,犹如一块铁铸的砧板。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沉浸在刚才虚幻的真实之中,难以自拔,而后嚎叫一声。

    “你要想清楚,是沉迷记忆之中,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旁观者,还是送至太平间里,做一个无知无觉的尸体。”鬼影集聚在她的周围,她厉声说道。

    “我还有第三个选择。”他忍住剧痛,平静地说道。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他挣脱束缚,一跃而起,冲出房门,向着右侧极速逃窜。

    在他迈出病房的一刹那,重重鬼影犹如收到指令的猎狗,刚才还是木然呆板的模样,转瞬就朝他扑了上来。

    他脱掉外套,向后一抛,顿时馅入鬼影的魔爪之中,棉屑四溅。那名护士冷笑一声,笑声在走廊的四壁回响。

    她伸出洁白如玉的左臂,向下一抓,绒服中一颗鲜红的心脏攥在她的手中,砰砰乱跳。

    与此同时,赵琢影回到来时路上,扶着小饭馆的后门,无力地跌坐下去。

    她阴风阵阵地笑道:“你是我的病人,就要接受自己的命运,接受我的治疗,不然只能落得一个下场。”

    她用尖利的指甲,一寸寸划破那颗心脏。周围的鬼影趴在光亮的地砖上,享受着血液的沐浴。碍于她的指令,只得眼巴巴地瞅着那颗心脏。

    赵琢影看着这一幕,反而无惧无畏,大笑道:“江小姐,江女士。你本是一介戏子,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却幻想着救死扶伤,万人敬仰。即便是我死了,你也要生生世世地困在这里,比我好不到哪里。”

    那名护士听到此话,竟戚戚然放下身段,双膝一软,长跪不起。

    “告诉我,告诉我更多的记忆。我相信自己没有罪,人们判我有罪,押至刑场,我不相信,更不要不明不白地困在此地。”她大叫道。

    “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记得。”

    “你的名字,对我而言,是不可言说的存在。你的身份,更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未解之谜。”

    “你的秘密,只有你自己清楚。”

    赵琢影气喘吁吁地说道。趁她松懈之际,使出隐藏着的余力,推开身后的小门,一头栽倒进去。

    在那座小戏台下,他瞥到了奇异的朝霞,红彤彤的,万丈光辉落于小村庄里。

    鸭蛋黄似的红太阳,遭遇一大片祥和的彩云,没入其中,不见影踪,但那只是暂时的。

    光辉将重照大地,彼时彼刻,普世的万物亦将欢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