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地上的湖泊
聚风楼火锅店的老板姓石。石老板早在十多年前就明察秋毫地料到，像他那样钟情于诗歌、古文和哲学的人，大多数都必须把灵魂深深地藏到油腻的钱币背后，才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
因此，他把几万册书籍藏匿到远在郊区的家中，集中财力将浦江小学对面的一家公寓楼租了下来，与人合伙开起了火锅店。他又把火锅店旁边的超市盘下来改建为网吧，开业才几个月工夫，在附近居住的学生大都来关照过他的生意。
晚餐时，一高一矮两个人来到他的火锅店。
“聚风楼？”高个男子读出了声，接着，他的眼睛望向店内，颇有点陈旧的装修和略显油腻的桌子没有阻挡他的热情，“我请客，走。”
说着，他从聚风楼的招牌下走入店中，小个男子穿着灰色帽衫，不言不语的跟在他身后。
石老板打量了一眼，看样子像是父子随后殷勤地走过来：“二位吃火锅吗？”
高个男子眼皮都没抬，“手切羊肉四盘，蔬菜和蘑菇各拼一盘，两瓶啤酒。”
“好嘞。”石老板向后厨传了点菜单，回头看看小个男子的神情，心想，考砸了被他爹训了吧，当爹不容易，训完了孩子，还得带他来解馋。
两瓶啤酒很快端上了桌，高个男子先倒一杯，咕噜噜喝下肚，登时感到通体舒畅了。
“我说，最近你课上的怎么样？刘雨桐呢？”
说话的是老刀，金淼意兴阑珊地坐在他对面。
金淼说：“刘雨桐放学回去了。”
“看你这样子就让人气闷。”老刀下了一筷子羊肉，继续喝啤酒，“你喝一杯吗？”
金淼摇摇头。老刀无可奈何，调侃道：“看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
金淼这回连头都不摇了。
老刀叹着气，嘴里可一点没闲着，转眼一盘羊肉就空了。他打着酒嗝，说：“不过刘雨桐他们家够意思，果然给我送来了商业合作的合同，我已经签了，过几天就要开始装修店面，到时候你来看看啊。”
“你也没有见到刘雨桐吗？”
“没有，那天你与鲸兽比完赛，她就乘坐冈田家的飞机，回日本了。”
刘雨桐乘机回日本，当时金淼就在近旁。他这句话问出口，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从海上回来后，他一直很消沉，完全把飞车的事情抛在一边。
餐桌对面的老刀忽然说：“输给鲸兽，不丢人，这老家伙要是被你赢了，那才是怪事。”
金淼说：“你无所谓，是因为你没有输掉比赛。”
“无论是你，还是刘雨桐，只要输掉比赛，也就等于我输了。”
“对不起。”
“想开点吧，即使是历史上的那些传奇赛车手们，连胜30场，甚至40场，最后等着他们的，还不是一场失败。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我的失败葬送了一切。玄宇石。阿瑞斯训练营。冈田家族的计划。还有……复仇。”
“玄宇石倒是一个问题。”
金淼的心情则复杂得多。曾经燃起的希望被冷雨浇灭了。他想到赛前寿旺和老刀劝他改一条赛道，而他执拗得坚持己见，如今成了一个大笑话。赛后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顺顺当当地接受了他的失败。这更令他自责，这种自责化成了每夜每晚的噩梦，在梦中，鲸兽和蔼地与他谈话，转瞬便狂放地大笑……
老刀看着金淼眼神中的光愈发黯淡起来，才想到自己的话触动了金淼的伤心事。他本是豪爽豁达的性格，生平中遇到这类尴尬事都是一笑而过，如今看着金淼这个呆子钻牛角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劝慰他。他想了想，选择以实相告：“金淼，是你妈妈叫我来跟你谈谈的。”
金淼先是惊讶，很快他便想到，老刀是当年车队里的机械师，跟爸爸算是队友，那么，他跟妈妈相识，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金淼忽然来了精神：“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关于我爸爸的事情。”
老刀一口喝尽杯中啤酒，随后又给自己倒满，“我其实正想找一个机会跟你说说。你爸爸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再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人了……”
金淼期待地望着他。老刀说了几句又停下了：“不过，今天，咱俩都得喝点酒，好好唠唠嗑。”说着，老刀将金淼的杯中也倒满了啤酒。他转头喊了一声：“再来一盘羊肉，两瓶啤酒。”
石老板应承着，吩咐后厨切羊肉，亲手送上两瓶啤酒，随后他盯着手机，沉浸在网络小说的世界中。
突然，他感到有道白光在眼前闪了一下，接着自己就被扔了出去，狠狠砸在墙上。在他的意识中留下最后印象的，是一个高亢的宛若歌剧高音C的响声，漂亮到毁灭世界的声音。
炙热的气浪冲毁了聚风楼，东墙半塌，桌椅全消失在瓦砾中，从地下抖抖索索站立起来的人，都变成了一种颜色——灰色。
一名女顾客对着店门外大声喊叫着，她看到脚边的残肢，那是一只胳膊。然而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压过她的刺耳尖叫声的，是那声巨大的响声，它虽然远去，却仍旧回荡在所有人的颅骨中，震得他们丧失了触觉嗅觉听觉，只能茫然无措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片废墟中除了灰白就是漆黑，唯有从楼上爬下来的一株植物，绿得耀眼夺目。
从后厨中踉踉跄跄地跑出一名男厨师，那道厚墙救了他。他惊慌失措地拨通手机，说：“是聚风楼，爆炸，不知道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瓦斯……”随后他扔掉电话，独自跑去店外空地上，回头望着聚风楼残破的门面，嘤嘤哭泣起来。
老刀和金淼面前的桌子，早被气浪掀到了店外。他俩趴在废砖烂瓦中一动不动，仿佛与聚风楼连成一体。
血，红艳而带有体温的血，从他们的身体下流出来，聚集成一个个小小的湖泊。
这个大地上小得不能再小的湖泊，应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因此，他把几万册书籍藏匿到远在郊区的家中，集中财力将浦江小学对面的一家公寓楼租了下来，与人合伙开起了火锅店。他又把火锅店旁边的超市盘下来改建为网吧，开业才几个月工夫，在附近居住的学生大都来关照过他的生意。
晚餐时，一高一矮两个人来到他的火锅店。
“聚风楼？”高个男子读出了声，接着，他的眼睛望向店内，颇有点陈旧的装修和略显油腻的桌子没有阻挡他的热情，“我请客，走。”
说着，他从聚风楼的招牌下走入店中，小个男子穿着灰色帽衫，不言不语的跟在他身后。
石老板打量了一眼，看样子像是父子随后殷勤地走过来：“二位吃火锅吗？”
高个男子眼皮都没抬，“手切羊肉四盘，蔬菜和蘑菇各拼一盘，两瓶啤酒。”
“好嘞。”石老板向后厨传了点菜单，回头看看小个男子的神情，心想，考砸了被他爹训了吧，当爹不容易，训完了孩子，还得带他来解馋。
两瓶啤酒很快端上了桌，高个男子先倒一杯，咕噜噜喝下肚，登时感到通体舒畅了。
“我说，最近你课上的怎么样？刘雨桐呢？”
说话的是老刀，金淼意兴阑珊地坐在他对面。
金淼说：“刘雨桐放学回去了。”
“看你这样子就让人气闷。”老刀下了一筷子羊肉，继续喝啤酒，“你喝一杯吗？”
金淼摇摇头。老刀无可奈何，调侃道：“看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
金淼这回连头都不摇了。
老刀叹着气，嘴里可一点没闲着，转眼一盘羊肉就空了。他打着酒嗝，说：“不过刘雨桐他们家够意思，果然给我送来了商业合作的合同，我已经签了，过几天就要开始装修店面，到时候你来看看啊。”
“你也没有见到刘雨桐吗？”
“没有，那天你与鲸兽比完赛，她就乘坐冈田家的飞机，回日本了。”
刘雨桐乘机回日本，当时金淼就在近旁。他这句话问出口，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了。从海上回来后，他一直很消沉，完全把飞车的事情抛在一边。
餐桌对面的老刀忽然说：“输给鲸兽，不丢人，这老家伙要是被你赢了，那才是怪事。”
金淼说：“你无所谓，是因为你没有输掉比赛。”
“无论是你，还是刘雨桐，只要输掉比赛，也就等于我输了。”
“对不起。”
“想开点吧，即使是历史上的那些传奇赛车手们，连胜30场，甚至40场，最后等着他们的，还不是一场失败。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我的失败葬送了一切。玄宇石。阿瑞斯训练营。冈田家族的计划。还有……复仇。”
“玄宇石倒是一个问题。”
金淼的心情则复杂得多。曾经燃起的希望被冷雨浇灭了。他想到赛前寿旺和老刀劝他改一条赛道，而他执拗得坚持己见，如今成了一个大笑话。赛后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顺顺当当地接受了他的失败。这更令他自责，这种自责化成了每夜每晚的噩梦，在梦中，鲸兽和蔼地与他谈话，转瞬便狂放地大笑……
老刀看着金淼眼神中的光愈发黯淡起来，才想到自己的话触动了金淼的伤心事。他本是豪爽豁达的性格，生平中遇到这类尴尬事都是一笑而过，如今看着金淼这个呆子钻牛角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劝慰他。他想了想，选择以实相告：“金淼，是你妈妈叫我来跟你谈谈的。”
金淼先是惊讶，很快他便想到，老刀是当年车队里的机械师，跟爸爸算是队友，那么，他跟妈妈相识，应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金淼忽然来了精神：“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关于我爸爸的事情。”
老刀一口喝尽杯中啤酒，随后又给自己倒满，“我其实正想找一个机会跟你说说。你爸爸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再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人了……”
金淼期待地望着他。老刀说了几句又停下了：“不过，今天，咱俩都得喝点酒，好好唠唠嗑。”说着，老刀将金淼的杯中也倒满了啤酒。他转头喊了一声：“再来一盘羊肉，两瓶啤酒。”
石老板应承着，吩咐后厨切羊肉，亲手送上两瓶啤酒，随后他盯着手机，沉浸在网络小说的世界中。
突然，他感到有道白光在眼前闪了一下，接着自己就被扔了出去，狠狠砸在墙上。在他的意识中留下最后印象的，是一个高亢的宛若歌剧高音C的响声，漂亮到毁灭世界的声音。
炙热的气浪冲毁了聚风楼，东墙半塌，桌椅全消失在瓦砾中，从地下抖抖索索站立起来的人，都变成了一种颜色——灰色。
一名女顾客对着店门外大声喊叫着，她看到脚边的残肢，那是一只胳膊。然而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压过她的刺耳尖叫声的，是那声巨大的响声，它虽然远去，却仍旧回荡在所有人的颅骨中，震得他们丧失了触觉嗅觉听觉，只能茫然无措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片废墟中除了灰白就是漆黑，唯有从楼上爬下来的一株植物，绿得耀眼夺目。
从后厨中踉踉跄跄地跑出一名男厨师，那道厚墙救了他。他惊慌失措地拨通手机，说：“是聚风楼，爆炸，不知道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瓦斯……”随后他扔掉电话，独自跑去店外空地上，回头望着聚风楼残破的门面，嘤嘤哭泣起来。
老刀和金淼面前的桌子，早被气浪掀到了店外。他俩趴在废砖烂瓦中一动不动，仿佛与聚风楼连成一体。
血，红艳而带有体温的血，从他们的身体下流出来，聚集成一个个小小的湖泊。
这个大地上小得不能再小的湖泊，应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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