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唯有亲不在
此去故居数十载
何日不思笔墨外
自知长安夜景故
唯有家亲已不在
到了夜晚，才有人来敲开了长子的房门，两人见状随意摆弄了一些东西，便跟着侍从来到了城主为他们安排的住所
“哎呀…这里的住所也好生气派呢…比起昭阳酒楼的包间，这儿才是真的奢华…”陈叶林拉开住所的房门，感慨道，房间内设施基本齐全，当然，这是对古代来说的，烛灯明火也照亮了整间屋子，有古代官员寝居处的感觉
“一厅两卧…师父一般喜欢景色好的那间吧，毕竟您常常把赏景挂在嘴上…”琉儿率先进屋左右查探了一下屋子，随后回到陈叶林身边说到，“我们的那些物品都在屋子里摆着…我那把剑倒是不在…”
“也是…毕竟有些危险嘛…”陈叶林看着琉儿安慰道，在以前的认识中，他也明白一柄独属于自己的剑对剑主人本身有多么重要
“嗯…”琉儿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哎…这房间的一切，就全权交给琉儿你帮忙打理啦！”陈叶林伸了个懒腰，立马就把琉儿接下来的任务给安排了一遍
琉儿听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从见面开始，两人的分工就十分明确，陈叶林负责摆烂，琉儿负责一切
“趁着晚餐还没送来，我先出去散个步吧…”
“好的，师父…”
交代完后，陈叶林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门
……
由于晚餐要等城主他们派人来送来，所以陈叶林就独自在居处附近闲逛
整个居处的附近像是一个处在河心的小岛一样，四周的低处都是茂密的小草，有几条小河缓缓流淌在其中，杂乱的花有得刚刚绽放，而有的则已经枯萎，似乎不是同一季节的花，总共只有一条木头为低，石砖为框的小桥能够通到陈叶林的居处，而离这儿不远处，就能看到一座较高的城墙，那里的火炬密集，便是守着城中阁的士兵
“安排在这种位置…真是想跑也难啊…”
环顾了一下四周，陈叶林顺了顺自己的衣服，到了夜里，城中阁的风柔了不少，但也依稀在吹着
“真是…”他倚着木桥的四周的石栏，微微抬头仰望着远处…“这儿的夜景也很美呢…”
近处，是幽静祥和的花草荷塘，往外一点看去，是烛光摇曳的城中阁，远处，是那如同刻画在教科书上的“夜景长安”…
灯火通明的楼宇，却也能映照出夜空明静的月，如果凑近一些，估计就能听到喧哗的人声…月明星稀…和城市中的夜景，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
却又让人觉得有很多差距…
“会想家吗？”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远处的灯火…
他也不止一次这样在心里问自己…两年过去，谁又不会数次幻想自己还在现代城市中的生活呢？
但是每到这个时候，想到自己的在原先世界中的一切…
在他低头的那刻，那一幅幅不如意的画面，尽数倒映在底下的荷塘中
他伸出的手，也在犹豫间收了回去
“还不如这儿自在～”似是自嘲般，他低声对着池塘俏皮地说道
“别去数十载，明月旧池外，长安夜景故，唯有亲不在…”
他站直了身子，嘴中悠悠念起，这时有风吹来，他眯了眯眼睛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想来那里便是出名的昭阳酒楼吧？那么亮…”
他突然放声问道，见着半天没有传来回应，便笑了笑，接着说到，“我在问你呢…”
随后，他转过身，看着那站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来的人——是一个侍女，这张脸陈叶林先前见过，正是那站在城主旁边，几个侍女中的一个
“啊啊…”她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神站在了那里，眼神左右飘忽不定，随后看着眼前的陈叶林尴尬笑了笑说到，“陈医生…是在问我吗？”
“如果这儿有其他人的话，我也想见一见…”陈叶林回到，他眼神在侍女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侍女有一张清纯美丽的脸，黑色的长发微微遮盖住自己的前额和双耳，头上发饰不多，脸庞白嫩也看不出有粉饰的痕迹，棕褐色的瞳孔此刻微弄的眉毛显露出她现在慌张的模样
年龄看上去不算大，比琉儿还小个两三岁左右，一身青色的长衣由上至下盖住全身，从衣领处可以看出里面是白色的衣服，手上还端着一个类似于托盘的器物，上面摆放着几个餐盘，餐盘之上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肉食和蔬菜
侍女的身高矮了陈叶林半个脑袋，放在现代来说，可以用“清纯美少女”来形容她
不过陈叶林更多的是看出了侍女此刻有些不安的神色，便摆了摆手微微笑了笑补充到，“我也不是个本地人，有时也需要有人来帮我介绍一下嘛…”
“所以，那是吗？”虽然神色放缓了不少，但是陈叶林的眼神还是紧紧对着侍女的双眼，只见侍女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躲闪，一边回答到“是的…吧…”，一边尬笑了两下
“是这样啊…”陈叶林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随后转过身去再度打量起远处的高楼，见着陈叶林不再看着自己，侍女也暗自松了口气
“手上端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是城主为你们准备的饭菜…”
“是这样啊…”陈叶林平静地喃喃自语了一声，随后有些开玩笑的放声问到，“城主疑心有些重呢…这饭菜里应该不会下那种毒吧？三天之类不拿解药就会被嘎掉的那种…？”
“这…应该不会吧…”听到这话，侍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餐盘，随后语气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如果连你也无法保证的话，真让人害怕啊…”陈叶林淡淡说到，但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侍女眼神一凝
“对吧，神医？”
“哐当”一声，接着是盘子碎裂的声音，陈叶林听到后转身看了过来，原本镇定自若甚至还略有得意的表情在下一刻变得有些狰狞…
“我的晚饭！！！”
“还没吃啊！”
……
“你是…怎么看出我身份的？”神医眉头微皱，看着一旁的陈叶林问道
两人一正一反地倚着栏杆，陈叶林因为心痛自己的晚餐，到现在还在盯着地上碎裂的餐盘和洒了一地的肉菜，乃至眼神中透露着悲伤…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怎么想到来城中阁找你的呢…”
“这个也要问…！”神医愣了一下，随后急匆匆地开口问道
陈叶林在叹了几口气后，转过身来，依旧朝着栏杆外，远处的酒楼缓缓开口回答到…
“老实说吧，我有赌的成分…”
“他们说这一张通缉起到的只是威慑的作用，但我觉得，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迷惑百姓，或者做个动作给外来的人看看”
有时候风真的能够带来很多不同的声音，正如狄将军所说，这风，也几乎从未停过，正如同其顺着陈叶林的手指微微绕过一般…
“你想啊，假如神医真的不知去向，那城主又为什么能够肯定，神医还藏在城里呢？”
“我们在来的时候并未见到过任何为了缉拿犯人而设置的岗哨或是边防巡检”
“这也就意味着，城主很清楚神医到底去了哪里，最起码知道个大概”
“既然如此，不妨假设地更大胆一些，神医入了城中阁后，就再无出去过，可能就被城主藏在了城中阁里…”
就在此刻，如同投影一般，一本书籍闪过陈叶林的思维…他眼神沉了一下，依稀记得书上记载的一件事
“城中阁代表着的是城主绝对的威严…外部休想随意打听到内部的消息，除非内部对外宣称…”
他在心里默念着，但嘴上还在回答着神医的问题
“那…你是在看到我之后…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吗？”神医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
“当然不是…”陈叶林摇了摇头，思索般提到，“我真不知道神医的样貌，再说初见是你也蒙着脸，我也看不出来…”
陈叶林最开始构思的神医，可能是个胡子拉碴的怪老头，又或者是一个俊俏非凡体弱多病的美男子…
“不过这么漂亮的神医倒也是让我意外呢…”
说着说着陈叶林还冲着神医笑了笑，神医皱起的眉头松了松，眼神还低了下去，似是有些害羞…
“不过，我对于你，或者说是你们这一群侍女的关注，从刚见面起就开始了”
“为什么啊？”神医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你想啊，一个侍女能够涉及城主的家族私事，接触到城主的长子甚至有可能担负起照顾长子的责任，那么这些个侍女会简单吗？”
“指不定…我是个城主的小妾啊…之类的…”
“……”陈叶林抽了抽嘴角，竟然一时语塞…“当时开门的时候，我特意转身方便自己观察”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除了…你”
“与之对照最明显的，是同你一样的几个侍女，哪怕长期与长子接触，如果不是对草药味特别熟悉，恐怕人都会下意识地抵触这类味道…”
“那么也就说明，你与草药，有着密切的接触吧…”
“那…那也有可能是我照顾久了…闻味道闻得麻木了…”神医似是狡辩般说到
“当时‘少了一味药’？不是吗”
“什…什么？”
“我特意以此问题来试探，城主听到后没有直接提出质疑，而是将他的目光…放在了你之上，不是吗？”
“为什么会将目光放在一个侍女之上？若不是你很懂草药，难道是想撒狗粮？这不是在开欢笑？”
“那…那…那万一我只是个照顾长子很久很久又见识很广的一位侍女…怎么办呢？”
陈叶林听到这话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随后在神医一脸茫然的情况下直接握住了神医的手！
“你说，照顾很久，但在你的手上我没有看到同其他侍女一样，因为劳动量大而磨出的茧，相反，手保养得…很…很好…”
意识到自己失态，陈叶林赶忙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神医愣神地站在原地，半天只说了一句“嗯…”字，随后便低着头，露出的白脸变得通红
“咳咳…我听说医生的手需要保养得好些，这样在针灸还是把脉上都有好处…”陈叶林尴尬地捂着后脑勺笑了笑，随后认真地补充到，“假设你平常真的保养得很好，是个老练且认真地侍女…”
“不过的话…刚刚…端餐盘的姿势真的很业余，手还抖个不停…还特别容易…额…翻…”
“如果城主真的心大到让一个这么粗心的侍女照顾长子的话，我只能说…”
“……够啦！我好心申请城主来给你送菜，结果你就这样说我啊！”
陈叶林话还没说完，神医一身大喊打断了陈叶林的发挥
看着神医通红的面颊，陈叶林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些不那么恰当，有可能是被晚饭这一事给影响乱了道心，总之是他说的太过了，只能连连道歉…
“呼…真是输给你了…”神医叹了口气，赌气似地扶着栏杆看着外面，不看陈叶林一眼…
陈叶林见状也平了平心情，扶着栏杆，柔和地开口说到，“好啦…是我说得有些过了…你特意申请过来送菜，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吗？”
“哼…你是个外行吧…对于医药这方面…”神医依旧有些生闷气，但已经缓和了许多，内心也有着一些歉意，便轻轻开口回答道
“被看出来了”，陈叶林很浮夸地装着被吓了一下
“当然啦”陈叶林的表现这给了神医一种得意的感受，她微抬着眉毛说到，“就像你端看草药的方式完全不专业，那样捏着会伤到草药的根茎，指不定就让药效减半了…”
“所以呢？”
“你不能治好长子，对吧？”
“是这样的…不过…”陈叶林淡淡回答道，不过下一刻他神色微变，变成了恳求的模样看向了神医
“我不会治疗长子的”被神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啊……”陈叶林难掩失望地叹了口气
“很抱歉…但是…相同的话题我已经和城主说过了，不想再重复…”
“神医！医者仁心啊…”
“我知道…但是…恐怕我以后都不会再治病了…也将不再是神医了…”说话间，难掩神医低沉郁闷的心情
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装作没什么事般重新看向了陈叶林，“你听我说，如果你早点和城主说放弃…我会去问你求情的…我会尽力保你…”
“可是…这样做，理由呢？”
“啊？”
陈叶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神医愣在了原地，“什么理由？”
“有很多问题，我需要一个理由…你为什么不行医，为什么被通缉，为什么不肯救长子…等等等等，这些都需要理由…”
“这…这些…”
“那先不去管这些理由，向城主求完情后，你怎么办？”
“他问你为什么求情时，你怎么回答？”
“在之后，万一你出了什么问题，那是谁的责任？”
面对陈叶林言语上的步步紧逼，虽然陈叶林的语气一直没变，但神医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那…那之后也会是我的事…”
“不要你的事我的事…”陈叶林平静地说到，“虽然你愿意帮我，我万分感谢，可我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你之所以愿意帮我的理由…”
他最讨厌的，便是欠别人人情，他宁愿费心费神让别人欠自己人情，也不愿自己欠别人人情，这是性格问题
“我…我…我暂时找不出这个理由啊…！”
“那便等待，等待三日吧…”，陈叶林平静地笑到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微微吹过神医因为焦急而冒出汗的额头
陈叶林扶着栏杆，不再将目光放在了神医身上，如同先前一样，她的心微微平静了下来…
“等待三天…？”
“没错，慢慢找到理由吧…这三天里我会尽力去医治长子…指不定会有奇迹呢？”
“你…你不会害怕，失败吗？”就在此刻，神医同样平静了下来，扶着栏杆低声问道，同时埋下了脸，似乎在等待着陈叶林的回答
“与其去担忧无用的失败，不如去看看光明的现在…”
陈叶林思索了一会儿后，开口说到…
“看向远处，那般高耸的酒楼，你会赞叹它的繁华，但你不会去想，有朝一日，它也会坍塌，事事如此，人人已是…”
“为什么看人世间的风景，还要想着失败后的滋味？”
“那么…也许…我是说也许…万一你不小心…医死了长子…也不一定是长子…万一你哪天医死了一个人，你不会感觉很愧疚吗…？”神医开口询问到，却是轻声而又有些哽咽…
“感觉自己…很无用…收到自己内心与他人的谴责…”
“我问你，如果你不去医治他，他是否会活下去？”
“有…有可能吧…”
“那你去医他，是为了救活他，还是为了害死他？”
“是为了救活他…”
“那不就好了？我以前有一些个医生朋友…他们…也见证过大大小小的死亡和别离…我对他们说的，最多的安慰的话，便是——”
“永远别把救人当成是自己害了人…”
“也许有时有你没你，结局都是一个样，那就给我大胆去做，因为你要做的，不是害人，而是让一个本要死去的灵魂重获新生的事…”
“可…可是…”神医顿了一下，“如果…如果一个本应该可以被治好的病，却因为医生的一个失误…而治疗失败了呢…？”
“错就是错，失去的机会无法挽回，离去的生命无法复生，犯下的过错如何弥补可能都无法掩埋……”
“可是，如果真正愿意改过的话，那医生又何尝不是医生了呢？”
“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不为淤泥中的一刻，而负他人的一生，这才是面对错误，正确的态度吧…”
“不过想来也是可笑啊…总有人喜欢抓住别人过去的失误，不断去刺击他们的破碎的内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神明也会犯错…抨击这种事…”
说话间，陈叶林看向了夜空，伸出了手似乎想要触碰些什么，眼神中也包含着思忆之情，但同之前一样，在眼神清澈之后，将动作更换成了扶着栏杆，随后低声严肃地说到
“绝不应该啊！”
“哎哎哎…”
下一刻，陈叶林重心不稳起来，左脚发力才勉强稳住身子，再一看，原先站在那里的神医，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神医竟然抱了过来，抱住了陈叶林，甚至瞥到眼角那一刻，能够看到些许闪光…让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
“那什么…真就不必激动成这样子啊…喂喂喂…我…我…我…”
能够看到陈叶林一时慌乱的样子，也实属有些少见
“要说些什么…快说些什么啊！这是要哭了吗？我有说些什么吗？这一看就不是我话说重了而是我话说中了啊喂！”
“冷静…冷静…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的啊！那时候我怎么做的来着…那时候为嘛我那么冷静啊！晚饭…对…晚饭…我为什么还能想到晚饭上去啊喂！”
他的手变得无处安放起来，内心疯狂吐槽发生的这一幕，脑中思绪疯狂的在旋转着，最后只化为一句“题目超纲了”，只能选择简化处理…
“行…行了行了，又怎么了？别哭了吧…喂？莫西莫西？”
“还在听吗？”
陈叶林一脸尴尬地说道，声音不断往上扬起，甚至有破音的趋势
听到陈叶林的话后，神医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往后退了几步总算是让陈叶林一个人冷静了下来，不过同时她的脸也再度变得通红
“对…对不起…稍微有点激动…”
神医半捂着脸，有些颤音地说着
“呼…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陈叶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自庆幸自己过了这一关
“以你的观察力，想必已经看出来啦！”她用袖子抹去了自己眼角的闪烁，随后一笑，回答道，“总之，谢谢你的安慰了…具体的情况，明天再说吧…今天有点晚了，再不回去要被质问了…”
她冲着陈叶林弯了下腰表示感谢，随后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等下…”陈叶林见状伸手想要拦一下
神医回头看到后，有些调皮地笑了笑眨了眨眼睛，随后说到，“对了，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陈医生”
“我叫施艺昕，西施的施，工艺的艺，昏昕的昕”
“那…明天见吧…”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是…我…”施艺昕渐行渐远，只留下陈叶林一人在风里不知所措…
“不太对啊…我的晚饭啊！”陈叶林半蹲下看着地上，成为一摊杂食的晚餐，陷入了沉思
只是，在那悠长的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谁的低诉…
“或许他…真的…明白呢…”
“不过我的错…怎样去修补…都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吧…”
陈叶林眼神恢复了平淡，站起了身子，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施艺昕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了桥的尽头，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医人医事医者仁心，何须自责好事仍行
何日不思笔墨外
自知长安夜景故
唯有家亲已不在
到了夜晚，才有人来敲开了长子的房门，两人见状随意摆弄了一些东西，便跟着侍从来到了城主为他们安排的住所
“哎呀…这里的住所也好生气派呢…比起昭阳酒楼的包间，这儿才是真的奢华…”陈叶林拉开住所的房门，感慨道，房间内设施基本齐全，当然，这是对古代来说的，烛灯明火也照亮了整间屋子，有古代官员寝居处的感觉
“一厅两卧…师父一般喜欢景色好的那间吧，毕竟您常常把赏景挂在嘴上…”琉儿率先进屋左右查探了一下屋子，随后回到陈叶林身边说到，“我们的那些物品都在屋子里摆着…我那把剑倒是不在…”
“也是…毕竟有些危险嘛…”陈叶林看着琉儿安慰道，在以前的认识中，他也明白一柄独属于自己的剑对剑主人本身有多么重要
“嗯…”琉儿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哎…这房间的一切，就全权交给琉儿你帮忙打理啦！”陈叶林伸了个懒腰，立马就把琉儿接下来的任务给安排了一遍
琉儿听后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从见面开始，两人的分工就十分明确，陈叶林负责摆烂，琉儿负责一切
“趁着晚餐还没送来，我先出去散个步吧…”
“好的，师父…”
交代完后，陈叶林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门
……
由于晚餐要等城主他们派人来送来，所以陈叶林就独自在居处附近闲逛
整个居处的附近像是一个处在河心的小岛一样，四周的低处都是茂密的小草，有几条小河缓缓流淌在其中，杂乱的花有得刚刚绽放，而有的则已经枯萎，似乎不是同一季节的花，总共只有一条木头为低，石砖为框的小桥能够通到陈叶林的居处，而离这儿不远处，就能看到一座较高的城墙，那里的火炬密集，便是守着城中阁的士兵
“安排在这种位置…真是想跑也难啊…”
环顾了一下四周，陈叶林顺了顺自己的衣服，到了夜里，城中阁的风柔了不少，但也依稀在吹着
“真是…”他倚着木桥的四周的石栏，微微抬头仰望着远处…“这儿的夜景也很美呢…”
近处，是幽静祥和的花草荷塘，往外一点看去，是烛光摇曳的城中阁，远处，是那如同刻画在教科书上的“夜景长安”…
灯火通明的楼宇，却也能映照出夜空明静的月，如果凑近一些，估计就能听到喧哗的人声…月明星稀…和城市中的夜景，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
却又让人觉得有很多差距…
“会想家吗？”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远处的灯火…
他也不止一次这样在心里问自己…两年过去，谁又不会数次幻想自己还在现代城市中的生活呢？
但是每到这个时候，想到自己的在原先世界中的一切…
在他低头的那刻，那一幅幅不如意的画面，尽数倒映在底下的荷塘中
他伸出的手，也在犹豫间收了回去
“还不如这儿自在～”似是自嘲般，他低声对着池塘俏皮地说道
“别去数十载，明月旧池外，长安夜景故，唯有亲不在…”
他站直了身子，嘴中悠悠念起，这时有风吹来，他眯了眯眼睛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想来那里便是出名的昭阳酒楼吧？那么亮…”
他突然放声问道，见着半天没有传来回应，便笑了笑，接着说到，“我在问你呢…”
随后，他转过身，看着那站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来的人——是一个侍女，这张脸陈叶林先前见过，正是那站在城主旁边，几个侍女中的一个
“啊啊…”她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神站在了那里，眼神左右飘忽不定，随后看着眼前的陈叶林尴尬笑了笑说到，“陈医生…是在问我吗？”
“如果这儿有其他人的话，我也想见一见…”陈叶林回到，他眼神在侍女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侍女有一张清纯美丽的脸，黑色的长发微微遮盖住自己的前额和双耳，头上发饰不多，脸庞白嫩也看不出有粉饰的痕迹，棕褐色的瞳孔此刻微弄的眉毛显露出她现在慌张的模样
年龄看上去不算大，比琉儿还小个两三岁左右，一身青色的长衣由上至下盖住全身，从衣领处可以看出里面是白色的衣服，手上还端着一个类似于托盘的器物，上面摆放着几个餐盘，餐盘之上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肉食和蔬菜
侍女的身高矮了陈叶林半个脑袋，放在现代来说，可以用“清纯美少女”来形容她
不过陈叶林更多的是看出了侍女此刻有些不安的神色，便摆了摆手微微笑了笑补充到，“我也不是个本地人，有时也需要有人来帮我介绍一下嘛…”
“所以，那是吗？”虽然神色放缓了不少，但是陈叶林的眼神还是紧紧对着侍女的双眼，只见侍女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躲闪，一边回答到“是的…吧…”，一边尬笑了两下
“是这样啊…”陈叶林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随后转过身去再度打量起远处的高楼，见着陈叶林不再看着自己，侍女也暗自松了口气
“手上端着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是城主为你们准备的饭菜…”
“是这样啊…”陈叶林平静地喃喃自语了一声，随后有些开玩笑的放声问到，“城主疑心有些重呢…这饭菜里应该不会下那种毒吧？三天之类不拿解药就会被嘎掉的那种…？”
“这…应该不会吧…”听到这话，侍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餐盘，随后语气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如果连你也无法保证的话，真让人害怕啊…”陈叶林淡淡说到，但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侍女眼神一凝
“对吧，神医？”
“哐当”一声，接着是盘子碎裂的声音，陈叶林听到后转身看了过来，原本镇定自若甚至还略有得意的表情在下一刻变得有些狰狞…
“我的晚饭！！！”
“还没吃啊！”
……
“你是…怎么看出我身份的？”神医眉头微皱，看着一旁的陈叶林问道
两人一正一反地倚着栏杆，陈叶林因为心痛自己的晚餐，到现在还在盯着地上碎裂的餐盘和洒了一地的肉菜，乃至眼神中透露着悲伤…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怎么想到来城中阁找你的呢…”
“这个也要问…！”神医愣了一下，随后急匆匆地开口问道
陈叶林在叹了几口气后，转过身来，依旧朝着栏杆外，远处的酒楼缓缓开口回答到…
“老实说吧，我有赌的成分…”
“他们说这一张通缉起到的只是威慑的作用，但我觉得，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迷惑百姓，或者做个动作给外来的人看看”
有时候风真的能够带来很多不同的声音，正如狄将军所说，这风，也几乎从未停过，正如同其顺着陈叶林的手指微微绕过一般…
“你想啊，假如神医真的不知去向，那城主又为什么能够肯定，神医还藏在城里呢？”
“我们在来的时候并未见到过任何为了缉拿犯人而设置的岗哨或是边防巡检”
“这也就意味着，城主很清楚神医到底去了哪里，最起码知道个大概”
“既然如此，不妨假设地更大胆一些，神医入了城中阁后，就再无出去过，可能就被城主藏在了城中阁里…”
就在此刻，如同投影一般，一本书籍闪过陈叶林的思维…他眼神沉了一下，依稀记得书上记载的一件事
“城中阁代表着的是城主绝对的威严…外部休想随意打听到内部的消息，除非内部对外宣称…”
他在心里默念着，但嘴上还在回答着神医的问题
“那…你是在看到我之后…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吗？”神医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
“当然不是…”陈叶林摇了摇头，思索般提到，“我真不知道神医的样貌，再说初见是你也蒙着脸，我也看不出来…”
陈叶林最开始构思的神医，可能是个胡子拉碴的怪老头，又或者是一个俊俏非凡体弱多病的美男子…
“不过这么漂亮的神医倒也是让我意外呢…”
说着说着陈叶林还冲着神医笑了笑，神医皱起的眉头松了松，眼神还低了下去，似是有些害羞…
“不过，我对于你，或者说是你们这一群侍女的关注，从刚见面起就开始了”
“为什么啊？”神医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你想啊，一个侍女能够涉及城主的家族私事，接触到城主的长子甚至有可能担负起照顾长子的责任，那么这些个侍女会简单吗？”
“指不定…我是个城主的小妾啊…之类的…”
“……”陈叶林抽了抽嘴角，竟然一时语塞…“当时开门的时候，我特意转身方便自己观察”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除了…你”
“与之对照最明显的，是同你一样的几个侍女，哪怕长期与长子接触，如果不是对草药味特别熟悉，恐怕人都会下意识地抵触这类味道…”
“那么也就说明，你与草药，有着密切的接触吧…”
“那…那也有可能是我照顾久了…闻味道闻得麻木了…”神医似是狡辩般说到
“当时‘少了一味药’？不是吗”
“什…什么？”
“我特意以此问题来试探，城主听到后没有直接提出质疑，而是将他的目光…放在了你之上，不是吗？”
“为什么会将目光放在一个侍女之上？若不是你很懂草药，难道是想撒狗粮？这不是在开欢笑？”
“那…那…那万一我只是个照顾长子很久很久又见识很广的一位侍女…怎么办呢？”
陈叶林听到这话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随后在神医一脸茫然的情况下直接握住了神医的手！
“你说，照顾很久，但在你的手上我没有看到同其他侍女一样，因为劳动量大而磨出的茧，相反，手保养得…很…很好…”
意识到自己失态，陈叶林赶忙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神医愣神地站在原地，半天只说了一句“嗯…”字，随后便低着头，露出的白脸变得通红
“咳咳…我听说医生的手需要保养得好些，这样在针灸还是把脉上都有好处…”陈叶林尴尬地捂着后脑勺笑了笑，随后认真地补充到，“假设你平常真的保养得很好，是个老练且认真地侍女…”
“不过的话…刚刚…端餐盘的姿势真的很业余，手还抖个不停…还特别容易…额…翻…”
“如果城主真的心大到让一个这么粗心的侍女照顾长子的话，我只能说…”
“……够啦！我好心申请城主来给你送菜，结果你就这样说我啊！”
陈叶林话还没说完，神医一身大喊打断了陈叶林的发挥
看着神医通红的面颊，陈叶林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些不那么恰当，有可能是被晚饭这一事给影响乱了道心，总之是他说的太过了，只能连连道歉…
“呼…真是输给你了…”神医叹了口气，赌气似地扶着栏杆看着外面，不看陈叶林一眼…
陈叶林见状也平了平心情，扶着栏杆，柔和地开口说到，“好啦…是我说得有些过了…你特意申请过来送菜，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吗？”
“哼…你是个外行吧…对于医药这方面…”神医依旧有些生闷气，但已经缓和了许多，内心也有着一些歉意，便轻轻开口回答道
“被看出来了”，陈叶林很浮夸地装着被吓了一下
“当然啦”陈叶林的表现这给了神医一种得意的感受，她微抬着眉毛说到，“就像你端看草药的方式完全不专业，那样捏着会伤到草药的根茎，指不定就让药效减半了…”
“所以呢？”
“你不能治好长子，对吧？”
“是这样的…不过…”陈叶林淡淡回答道，不过下一刻他神色微变，变成了恳求的模样看向了神医
“我不会治疗长子的”被神医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啊……”陈叶林难掩失望地叹了口气
“很抱歉…但是…相同的话题我已经和城主说过了，不想再重复…”
“神医！医者仁心啊…”
“我知道…但是…恐怕我以后都不会再治病了…也将不再是神医了…”说话间，难掩神医低沉郁闷的心情
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装作没什么事般重新看向了陈叶林，“你听我说，如果你早点和城主说放弃…我会去问你求情的…我会尽力保你…”
“可是…这样做，理由呢？”
“啊？”
陈叶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神医愣在了原地，“什么理由？”
“有很多问题，我需要一个理由…你为什么不行医，为什么被通缉，为什么不肯救长子…等等等等，这些都需要理由…”
“这…这些…”
“那先不去管这些理由，向城主求完情后，你怎么办？”
“他问你为什么求情时，你怎么回答？”
“在之后，万一你出了什么问题，那是谁的责任？”
面对陈叶林言语上的步步紧逼，虽然陈叶林的语气一直没变，但神医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那…那之后也会是我的事…”
“不要你的事我的事…”陈叶林平静地说到，“虽然你愿意帮我，我万分感谢，可我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你之所以愿意帮我的理由…”
他最讨厌的，便是欠别人人情，他宁愿费心费神让别人欠自己人情，也不愿自己欠别人人情，这是性格问题
“我…我…我暂时找不出这个理由啊…！”
“那便等待，等待三日吧…”，陈叶林平静地笑到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微微吹过神医因为焦急而冒出汗的额头
陈叶林扶着栏杆，不再将目光放在了神医身上，如同先前一样，她的心微微平静了下来…
“等待三天…？”
“没错，慢慢找到理由吧…这三天里我会尽力去医治长子…指不定会有奇迹呢？”
“你…你不会害怕，失败吗？”就在此刻，神医同样平静了下来，扶着栏杆低声问道，同时埋下了脸，似乎在等待着陈叶林的回答
“与其去担忧无用的失败，不如去看看光明的现在…”
陈叶林思索了一会儿后，开口说到…
“看向远处，那般高耸的酒楼，你会赞叹它的繁华，但你不会去想，有朝一日，它也会坍塌，事事如此，人人已是…”
“为什么看人世间的风景，还要想着失败后的滋味？”
“那么…也许…我是说也许…万一你不小心…医死了长子…也不一定是长子…万一你哪天医死了一个人，你不会感觉很愧疚吗…？”神医开口询问到，却是轻声而又有些哽咽…
“感觉自己…很无用…收到自己内心与他人的谴责…”
“我问你，如果你不去医治他，他是否会活下去？”
“有…有可能吧…”
“那你去医他，是为了救活他，还是为了害死他？”
“是为了救活他…”
“那不就好了？我以前有一些个医生朋友…他们…也见证过大大小小的死亡和别离…我对他们说的，最多的安慰的话，便是——”
“永远别把救人当成是自己害了人…”
“也许有时有你没你，结局都是一个样，那就给我大胆去做，因为你要做的，不是害人，而是让一个本要死去的灵魂重获新生的事…”
“可…可是…”神医顿了一下，“如果…如果一个本应该可以被治好的病，却因为医生的一个失误…而治疗失败了呢…？”
“错就是错，失去的机会无法挽回，离去的生命无法复生，犯下的过错如何弥补可能都无法掩埋……”
“可是，如果真正愿意改过的话，那医生又何尝不是医生了呢？”
“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不为淤泥中的一刻，而负他人的一生，这才是面对错误，正确的态度吧…”
“不过想来也是可笑啊…总有人喜欢抓住别人过去的失误，不断去刺击他们的破碎的内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神明也会犯错…抨击这种事…”
说话间，陈叶林看向了夜空，伸出了手似乎想要触碰些什么，眼神中也包含着思忆之情，但同之前一样，在眼神清澈之后，将动作更换成了扶着栏杆，随后低声严肃地说到
“绝不应该啊！”
“哎哎哎…”
下一刻，陈叶林重心不稳起来，左脚发力才勉强稳住身子，再一看，原先站在那里的神医，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神医竟然抱了过来，抱住了陈叶林，甚至瞥到眼角那一刻，能够看到些许闪光…让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
“那什么…真就不必激动成这样子啊…喂喂喂…我…我…我…”
能够看到陈叶林一时慌乱的样子，也实属有些少见
“要说些什么…快说些什么啊！这是要哭了吗？我有说些什么吗？这一看就不是我话说重了而是我话说中了啊喂！”
“冷静…冷静…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的啊！那时候我怎么做的来着…那时候为嘛我那么冷静啊！晚饭…对…晚饭…我为什么还能想到晚饭上去啊喂！”
他的手变得无处安放起来，内心疯狂吐槽发生的这一幕，脑中思绪疯狂的在旋转着，最后只化为一句“题目超纲了”，只能选择简化处理…
“行…行了行了，又怎么了？别哭了吧…喂？莫西莫西？”
“还在听吗？”
陈叶林一脸尴尬地说道，声音不断往上扬起，甚至有破音的趋势
听到陈叶林的话后，神医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往后退了几步总算是让陈叶林一个人冷静了下来，不过同时她的脸也再度变得通红
“对…对不起…稍微有点激动…”
神医半捂着脸，有些颤音地说着
“呼…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陈叶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暗自庆幸自己过了这一关
“以你的观察力，想必已经看出来啦！”她用袖子抹去了自己眼角的闪烁，随后一笑，回答道，“总之，谢谢你的安慰了…具体的情况，明天再说吧…今天有点晚了，再不回去要被质问了…”
她冲着陈叶林弯了下腰表示感谢，随后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等下…”陈叶林见状伸手想要拦一下
神医回头看到后，有些调皮地笑了笑眨了眨眼睛，随后说到，“对了，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陈医生”
“我叫施艺昕，西施的施，工艺的艺，昏昕的昕”
“那…明天见吧…”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是…我…”施艺昕渐行渐远，只留下陈叶林一人在风里不知所措…
“不太对啊…我的晚饭啊！”陈叶林半蹲下看着地上，成为一摊杂食的晚餐，陷入了沉思
只是，在那悠长的风中，似乎，还夹杂着谁的低诉…
“或许他…真的…明白呢…”
“不过我的错…怎样去修补…都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吧…”
陈叶林眼神恢复了平淡，站起了身子，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施艺昕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了桥的尽头，走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医人医事医者仁心，何须自责好事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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