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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秘事

    莫罗跟了出来!

    “兄弟,请见谅,你是知晓的,我苗人本是热情之人,但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着实需要时间平复,并非是不给你面子。”莫罗说完“唉”了一声!

    “哥哥哪里话?兄弟我无地自容!这原本就是朝廷的疏忽,可最终苦的却是南疆的百姓。”

    “不过,请哥哥放心,我会重新替您建造新的寨城,给您及您的族人一个交代。”

    “兄弟,我信你!不过,我倒想问问陈垢那狗杂种你打算怎么办?”

    “此贼道德沦丧,欺上瞒下,祸害南民多年,于公于私他都得死!”李文忠说话间眼里充满了杀气。他又说:“这狗东西犯下了滔天罪行,依律法该剥皮实草,诛灭三族,但……”

    从突然掐断的话语中,莫罗听出了些许恻隐之意。于是他试探着说:“兄弟,你可不能包庇贼人呐?”

    “就算我有这心,怕是也无那能力呐!”

    “当今皇上最痛恨的就是鱼肉百姓、为害一方的脏恶之吏,想必不多久锦衣卫的奏折就该到了南京,无论怎样都躲不过一死,只是……”

    “只是什么?”

    “他在南疆犯的这些罪行如果一一陈列父皇的面前,恐怕就不止诛灭三族了!以我对万岁的了解,陈垢虽死不足惜,怕是他的九族都要被诛,我有些不忍。”

    “做了恶事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兄弟你说不是吗?”

    “话虽如此,只可怜他那些家人。”

    “难道我千万苗人的性命就是草芥?”这句话言辞甚是激烈。

    莫罗又说:“这狗杂种在苗疆搜刮了巨多财物,难道他的家人没有消受这些民脂民膏?他们也是死有余辜!”

    “哥哥息怒,您说的是,作了恶事就该受到惩罚。”

    二人言语之际,巡逻兵架来一个人。

    是哈齐!

    只见他身上多处缠着绷带,腿上绑着木板,脸上条条血痕,他皱着眉头强忍着伤痛行了礼。

    原来哈齐在下山的途中不慎摔倒,跌落在山谷中,受了严重的伤,是爬行至明营报的信。

    哈齐不敢正眼相视。

    莫罗故作冷冷姿态说:“你这次当记头功,以往的事就随它去吧!”

    “哈齐兄弟,这次真的要重重的谢你。”

    “赏你什么呢?”

    李文忠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闭着眼想了一会:“要不在我帐下做个偏将如何?”

    这一来,莫罗急了眼:“兄弟,你不厚道,居然当我的面挖我的人,哈齐是我苗寨的二当家,他哪也不会去。”说着把头转过一边,故作生气。

    李文忠哈哈大笑:“哥哥,兄弟在与你说笑呢!”

    接着在场的都大笑起来……

    晨曦徐徐的拉开了帷幕,这是一个绚丽的早晨,阳光射穿薄雾,一切都纯净的让人心旷神怡。苗疆的美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然,让人忘记昨日这里还是一片人间炼狱,也许人生亦是如此。

    李文忠这一宿没合眼,他想了很多,忆起从前一众兄弟意气奋发打江山那种豪迈气势,在新城大战,在漠北追击元军,在大明开国封赏……

    不禁唏嘘,物是人非!但内心对陈垢还是存在情义的,可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恨得牙痒痒。

    然而,他不舍那份手足情感,提了壶酒来至监营。

    再见陈垢之时,他带着镣铐,一头蓬松乱发,衣衫褴褛,身上满是鞭痕,蜷缩在牢房角落,不禁心下一阵酸楚。

    那牢头呵斥一声:“陈垢,千岁来探你了。”他说完打开牢门,又是喏喏私语:“作了这等恶事真是咎由自取!”

    见是李文忠,陈垢缓缓爬将起来连连磕头,大呼:“大都督饶命!”

    “饶命?你想过窦贞吗?想过苗疆被你残害的百姓吗?”

    陈垢面如死灰,说不出话来。

    “三六,吾本不该见你,念及昔年情谊,斟酌再三,不舍忘却。”

    “谢大都督记挂,罪将给您丢脸了,该万死!”

    “现在说那些已经不再重要,你先起来!”

    李文忠招呼牢头取来两只杯盏,随即斟满。

    几杯水酒下肚,陈垢泪流满面……

    “大都督,我已是将死之人,本没有资格向您提起要求,可怜我那一家老小也跟着遭殃,实在痛心……”

    “天道循环,既然你已知错就该付出代价,窦先生的家人、苗疆万千子民也等着朝廷有个交代,我不能因你我私交而坏了法度。”

    “都督,我并不是要您徇私枉法,只是我家那小儿子尚未更事,可否留我陈家一脉香火?”

    李文忠叹了口气:“此案怕是不久京城皆知,你认为这一切逃得过锦衣卫的眼睛?皇上最恨什么?剥皮实草都是为哪些人而定?想必你也知道,我做不得主!”

    “不!你不能杀他!他是……”陈垢近乎发疯似的嚎叫。

    李文忠眉头紧锁,在等他的解释。

    “您还记得前些年南昌王谋反案吗?”

    “此事天下共知!”

    “你是否知晓王爷曾有一子?”

    他愕然:“你且说来!”

    “我那小儿子守谦便是。”

    李文忠眉头一锁:“陈垢,你是不是想拿这个蒙骗我让我放了你那幼子一命?”

    “陈三六跟您南征北战,说过假话吗?我本不愿说出这个秘密,可如果不说出来守谦世子定死无疑,我对不起文正爷在天之灵。”

    “我大哥当年一家十几口全被诛杀,他那小儿子是被锦衣卫活活摔死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当年我奉命看押文正爷前往桐城,王爷求我留其一条血脉,念及他的大恩,我动了手脚抢出尚在襁褓之中的小世子,又怕锦衣卫察觉,故而将我那襁褓中的孩儿掉包了进去……”陈垢说完嚎啕大哭,捶胸顿足。

    话于此,李文忠脑海里闪现多年前的那场屠杀,他北征还朝之时见到的是一具具冰冷的尸首。

    面对这样的结果李文忠无能为力,他甚至连收尸权力都没有,因为朱元璋亲自参与此事,不准任何人干预。

    他眼眶涌动……

    陈垢指着对面的牢门说:“大都督,那边关着我的家人,他就在那里面,您去瞧瞧吧!”

    李文忠急忙招呼牢头打开了对面的牢门,在十几个男男女女中找到了那个吓坏了的孩童。他细细端详:这孩童约莫六七岁,在稚嫩的轮廓上他看到朱文正的样子,可能陈垢的话是真的。

    太像了!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孩子有可能是朱文正的骨肉。一阵莫名的亲昵由然而生,他一把抱过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

    胸口被一块硬物咯了一下,顺势摸出,是一件玉器,一眼便将此物认了出来,上面醒目的雕刻着一个“正”字。这件玉器李文忠沐英各有一块,上面分别刻着各自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这是朱元璋当年赠与养子们的信物。

    确信无疑了!

    朱文正何许人也?此人是朱元璋的亲侄、养子,其兄南昌王朱兴隆独子,也是李文忠的亲表兄,他曾为大明开国立下赫赫战功。

    当年最凶险的洪都之战,朱文正带领三万守军抵御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八十多天的进攻,直至朱元璋亲率大军驰援将陈友谅围歼在鄱阳湖,从而奠定了统一天下的基础。

    战后,朱文正与朱元璋就封赏不公闹了意见,负气反目,被指控暗通另一起义军首领,与朱元璋一样自号吴王的张士诚。

    谋反之罪,罪不容诛。

    最终,他被免官软禁桐城至死,家眷株连,无一幸免。

    朱文正与李文忠感情极深,同为朱元璋养子,从前一起出征,一起凯旋。

    想到此,俊美的脸上流下一道泪痕……

    将孩子抱走之时,他嘱咐牢头保密并善待陈垢家人,好吃好喝供着。

    “皇兄,您抱的是谁家的孩子?”沐英问道。

    “不对也,这孩子不是陈垢那个小儿子吗?”

    李文忠一把捂住沐英的嘴巴,小声说道:“别嚷,随我走,有话与你说!”

    二人进入中帐,他放下瑟瑟发抖的守谦,叫沐英好生瞧瞧。

    “这孩子怎么越看越像……”

    “像谁?”他打断了话,眯着眼。

    “像大哥?”

    李文忠使了个眼色,作了一个“嘘”的手势。

    “算你有眼力,这是大哥的骨肉。”说完便将牢房的话叙说了一遍。

    沐英大惊,许久才缓过神来,一把举起守谦,亲了又搂,搂了又抱,很是亲热。自然守谦被这个“陌生人”的举动吓得哇哇哭。

    皇兄,小侄儿你打算如何安排?让‘那群人’知晓了此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适才来时我已有了打算,只不过需劳你跑一腿。”

    “您吩咐便是!”

    “你速去将莫罗兄请来。”

    放下守谦,沐英欲离开。

    “等等!”

    他叫住了他,并想了一会:“我与莫罗单独碰面叫‘那些人’添油加醋呈报上去父皇又该不高兴了,你还是将寨柳小姐一并叫来,最好让她带着随从,人越多父皇反而不会多心。”

    李文忠所说的“那些人”暗指军中藏匿的锦衣卫。

    “得令!”

    过了一会!

    莫罗进帐瞧见李文忠肩扛着一个孩童正在嬉闹。他定睛一看,这孩童不是别人,是陈垢的小儿子。联想到往日陈垢常领着这个孩童去苗寨喝五吆六的场景,莫罗气不打一处来,他彻底怒了:“这小畜生怎么在这?”

    “哥哥勿躁!听兄弟慢慢道来。”

    “兄弟,你这是闹哪一出?难道你想给那狗杂种留下血脉?”

    李文忠放下守谦,将牢房的事再次叙说了一遍。

    这孩子倒也奇怪,居然出乎意料的跑到了寨柳的裙后猫着……

    “不对,定是那狗贼编出的瞎话蒙你呢!他的心都是黑的,他干不出这样的事。”

    “哥哥,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从守谦身上取下那块玉佩。

    “您看!”

    “有什么说道?”

    他又将自己与沐英的玉佩一同交给了莫罗:“这几件信物均为当今圣上所赐,能得到这个恩赐的也都是皇子辈的人物,哥哥可细细察看,上面都有我等的名字。”

    莫罗沉默一会儿,叹道:“想不到这狗贼还有些忠义气概!”

    话风突然转过:“一码归一码,这狗贼作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不千刀万剐了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万千黎民?”

    “这个尽管放心,朝廷绝不会轻饶了他,想必哥哥也略知一些我大明皇上的行事风格。”

    “兄弟,你叫我兄妹前来所为何事?”

    李文忠指着守谦:“为他!”

    “怎讲?”

    “当年我大哥满门被杀,皇上并不知道他尚且还有一个传人,就怕此事败露了饶不过这个小侄儿。不瞒您说,我这军中朝廷安插的耳目众多,很不安全。”

    他说完露出一脸担忧,连连摇头。

    “把他交给我,我来养!”

    是寨柳!她的话无疑让李文忠的心落下了一块石头。

    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从初次见到这个女子就由心的感觉她美丽的外表下有着更为美丽的品质。

    没错,就是善良的心!

    他没有多余的话去言谢,只有呆呆的望着她而失了神。

    她有些不自在,伴着心跳加速和慌张,低着头摸着守谦的脸蛋。奇怪的是,守谦似乎一点都不排斥她,紧紧的拽着她的裙角,像那些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孩童一样,异常的亲昵!似乎上天注定好了这一切。

    这让在场的人好生纳闷!

    安顿好了一切,所有人暂时松了一口气,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只要大军不班师,那些锦衣卫时刻都在监控着苗疆的一举一动,这些人虽说都是为了皇帝办事,但时刻让人感受到紧迫与不安。

    李文忠立即做出应对,他命令蓝玉率明军主力沿贵州境内班师回朝,只留下了辎重营用于帮助苗部重建家园。

    当然,他做这些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因为锦衣卫无处不在,这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明军在蓝玉的统领下有条不絮的撤离,临行前李文忠交代他沿途察看滇黔交界区域的地形情况,并沿途留下斥候随时汇报。

    他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云南当时的建制远没有贵州完善,将苗部迁至贵州无疑更便于朝廷的管理,他相信自己的考虑会跟皇帝不谋而合。

    几日后。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雄赳赳的“飞鱼服”带来了南京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果然不出所料,苗疆的一切都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甚至连陈垢谋害窦贞的事也说的清清楚楚。

    朱元璋给了李文忠一张详细的南疆军事战略图,让他全权处理苗寨的重建之事,与他之前的思想如出一辙,往贵州迁,具体位置勘定后,所需的物资户部将会陆续派放。

    李文忠将个消息传达莫罗,他没有任何异议,表示一切听从朝廷调度。

    至于陈垢,皇帝的裁决很明了,灭三族,其本人“剥皮实草”,新苗寨修缮完毕即执行,以泄苗人之愤,余从犯皆斩首示众。

    苗人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兴舞足蹈,栽歌欢唱,他们感恩戴德,称赞明廷的“公道”,似乎所有人都在沉寂欢乐之中,却只有李文忠一人在默默饮酒,悲郁惆怅。

    因为他知道“剥皮食草”是多么的令人发指,好在皇帝只问罪陈垢的三族,没有扩大罪责范围,这确实让他大感意外,与印象中皇帝的一贯作风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