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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约定(中)

    太……暗了。

    他印象中的夜空,应该到处都是亮闪闪的星星,可今晚的夜空,星光只剩下了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

    本应亮如白昼的星空,如今随处可见黑洞洞的缺口,仿佛那些地方的星星都被人偷偷摘走了一样。有许多地方甚至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没有一丁点光亮!

    怎么会这样……

    他最爱的,世上最完美无暇的夜空……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慌乱地爬起来冲回了村子里,逢人就问夜空到底怎么了,但他遇到的所有人,除了露出跟他一样惊愕的表情之外,并没能给出他任何答案。

    没有人知道答案。

    在过去的十二年时光里,垣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过。他所热爱的一切,都在这一天被从他的生命中抹去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瞻星台上,坐在台地边缘呆呆地看着远处星光平原与天空接壤的地方。星光平原上那成片的银霜草在夜晚倒是依旧闪亮,当风吹过的时候还会泛起一层层银色的海浪……

    可越是这样,反倒越衬托出了星空的破败和残缺。

    垣星闭上眼,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膝盖后边,身体因为啜泣止不住地抖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轻轻地在身后唤了他一声:“垣星哥哥……”

    垣星连忙把脸在胳膊上蹭了蹭,快速地调整好了呼吸才回过头。

    “垣星哥哥……你在哭吗?”

    枫月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虽然不再是礼服,但依然是一身整洁的白衣,看着跟他干净的脸很搭。他把手背在身后,似乎是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所以有些紧张。

    “没有啊……”垣星下意识地开口否认,但厚重的鼻音让他的解释显得毫无说服力。不过他也不在乎了,丢脸就丢脸吧,反正……都无所谓了……

    “哦……”枫月应了一声,沉默地观察了一会儿垣星的神色,而后说明了来意,“我是想来跟你说声谢谢……”

    垣星听完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这声“谢谢”是为了什么,因为在他看来自己什么也没做,他们两个人就只是一起在桌子下边躲了一下午而已。

    但枫月很清楚,如果垣星没有把他拽到桌子下边,他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幸存下来。

    “谢谢你!”枫月很认真地又道了一次谢。

    要是放在以前,哪怕就在前一天,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出“谢谢你救了我”这种话,垣星都绝对会开心地飞起来。

    但现在,垣星就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就把头扭开了。

    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声“嗯”,让枫月在原地愣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说点什么还是直接走人。最后他鼓起勇气,走到垣星身边陪他一块坐在了台地边上。

    “垣星哥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垣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心情很好吗?”

    枫月摇了摇头:“不太好。但是我刚刚哭过了,哭过之后就好多了。”

    “哭过了,就不难过了吗?”

    枫月一脸认真地说:“对呀!哭过之后,就哭不出来了!哭不出来,就说明不难过了呀!”

    如果换到其他时候,垣星肯定已经被这个逻辑逗笑了,但现在他就只是抿了抿嘴:“你多大了?”

    “10岁!垣星哥哥多大了?”

    “你都不知道我多大,就叫我哥哥?”

    “我又不傻!你看着就比我大!”枫月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多大了呀?”

    “12岁。”

    “哇!你跟我就只差了两岁!”枫月惊讶得眼睛都亮了,“我们族里跟我年龄最近的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他都不愿意陪我玩……”

    枫月本来想直接问“以后你能不能陪我玩啊”,但是话到嘴边又怕垣星不喜欢他,不愿意跟他玩,于是改口问:“你平时……有人陪你玩吗?”

    垣星虽然只比他大了两岁,但10岁和12岁,心智上的差异还是蛮大的,他的那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垣星。本来垣星还想捉弄他一下,但一想起今天发生的那些事,他又顿时没了兴致。

    “……没有。”

    枫月顿时勾起嘴角,满怀希望地看着他:“那……那以后,你能陪我玩吗?”

    见垣星盯着他不说话,枫月赶紧又补了一句:“不行的话,我陪你玩也可以!”

    垣星冷不丁被他逗笑了:“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啦!”枫月煞有介事,“你陪我玩,是我们一起去玩我想玩的!我陪你玩的话,那就是我们一起玩你想玩的了……”

    后半句枫月说得不情不愿的,看得垣星直想笑,但他又因为自己“正在不开心”,所以非常别扭地把笑意全都憋了回去,还作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就……玩我想玩的吧!”

    枫月拖着嗓音“啊?”了一声。

    “不愿意就算了!”垣星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作势要走。

    “哎!”枫月连忙跟着站起来,“也行!也行……陪你玩也行!”

    垣星心中得意了一下,回过身:“那你先说说……让你选的话,你想玩什么啊?”

    “我?我想玩……我想玩……”枫月低着头“想玩”了半天。

    垣星顿时翻了个白眼,合着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想玩什么。

    枫月似乎也是怕他等烦了,赶紧随口说了一个:“我想玩钻圈!”

    “钻圈?那是什么?”

    “哎?你们星光族没有这个游戏吗?就是像这样!”枫月说着用月纹唤出一个白色的圆环,悬浮在远处的空中,然后又唤出一根类似标枪但要比标枪短许多的短棍,握在手里瞄准了一下,向圆环掷了过去。只可惜他出手的时候差了几分力道,短棍从圆环的下方掠了过去。

    垣星抱着胳膊揶揄道:“你确定是这么玩的?往那个圈的下边扔?”

    “哎呀不是!当然是往圈里扔啊!要不怎么叫钻圈呢?我只是没扔进去……”

    “这不就是我们玩的‘打靶’嘛!”垣星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随手唤出一团星火一甩,轻轻松松地就射穿了圆环。

    “哎!你犯规了!不是这么玩的!”

    垣星不解:“我怎么就犯规了?”

    “用魔法控制的话,肯定不会扔偏啊!要自己用手拿着,像我刚才那样扔进去才算!”

    “谁说用魔法控制就肯定不会扔偏啊?”垣星好笑道,“我们族里玩的‘打靶’就是看谁打得准,打得越接近靶心得分就越高……”

    “但钻圈不是这么玩的……”

    枫月那副委屈的模样,垣星都怕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连忙妥协:“行行行!我不用魔法了,我自己扔,行了吧!”

    垣星叹息一声,也学着枫月刚才的样子用星纹唤出了一根短棍:“自己扔能有多大区别啊……”他边嘀咕边掷出了手里的短棍,没想到非但力度不够,方向也歪得离谱。

    “噗哈哈哈哈哈哈……!”枫月顿时笑得捂着肚子坐在了地上。

    垣星恼羞成怒地回头指着他:“不许笑!”

    他越是这样,枫月反而笑得越厉害了。垣星刚想不服气地再扔一次,忽然反应过来了:“哎?不对啊……不是说玩我想玩的吗?”

    枫月慢慢止住了笑意:“……啊?哦,好像是哦……那,那你想玩什么呀?”

    垣星本来想说自己想玩“打靶”,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回面子,但后来想了想,觉得这样太“欺负小孩儿”了,赢了也不光彩。正好这个游戏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他一咬牙:

    “就玩这个吧!”

    那一晚他们玩了一整宿,把两族的各种传统游戏挨个玩了一遍。总的来说各有胜负,垣星赢得稍多些,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按垣星自己的话说,“总不能白比你多长两岁”。

    从那之后,枫月时不时就会下山来找垣星玩,而几乎从没上过月陵山的垣星,在枫月多次的“盛情”邀请下,慢慢地也会在无聊的时候开始主动上山去找枫月了。

    两族人虽然是友族,但像垣星和枫月这样分属两族却经常相互来往的好友,在两族中除了煌月和已故的帝星两位族长以外却几乎没有。

    他们两人的友谊,渐渐地也传为了两族之间的一段佳话。

    也正因为两族之间的来往并不算密切,所以只要两人凑在一起,就经常会相互探讨两族之间的差异和共通之处,每次都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发现。

    15岁的垣星跟13岁的枫月背对背坐在一块树荫下的大石头上。

    垣星:“你们住的地方叫月牙陵?是月陵山的‘陵’吗?这个‘陵’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枫月:“我听族里祈月长老说过,好像是引用了星原人的词汇,我记得是……‘坟墓’的意思。”

    垣星:“坟墓?那是什么?”

    枫月:“就是安葬死者的地方。听说他们星原人会把死去的人埋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好像埋在哪里,哪里就是坟墓……我也不太清楚。”

    垣星:“哦。星原人可真奇怪……那你们为什么要把住的地方称为坟墓啊?”

    枫月:“啊!这个我记得!祈月长老说过,别看他们星原人活不了多久,想法可多了!他们觉得,人的一生一定会犯错,所以死亡对于他们而言,就相当于是赎罪!他们死后选择把尸骨埋葬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永远停留在那里,哪也去不了,这本身可能就是一种赎罪的表现吧!”

    “我们的煌月大人通过这件事有了反省,认为他们生命那么短暂都愿意承认自己是会犯错的,我们又怎么能自大地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做错事呢?但我们又不会死,所以他就把我们的住处命名为月牙陵,意思是警醒我们,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就要抱有赎罪的心态,多去帮助那些陷入困境的人!”

    垣星听着他背书似的说完这一大段理论,不屑地撇了撇嘴:“切,迂腐……”

    枫月顿时有些不满:“怎么迂腐了?”

    “你看平原上那些动物,那些被狼追杀的兔子算不算陷入困境?你见到了要不要去帮一把?”

    没等枫月反驳,垣星接着说:“如果每只被狼追杀的兔子都被你救下了,那狼是不是就要因此饿死了?”

    垣星盯着哑口无言的枫月:“你救得了所有人吗?”

    枫月没再说话。

    他们两人从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这三年来,枫月眼看着垣星变得越来越消极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星光族的人直到现在,依然会时不时有人突然变成被两族人称为“陨星”的怪物。每变异一个人,都会给族里造成大量的伤亡。

    这个让星光族所有人都苦不堪言的现象,现在被冠上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血涌”。因为据那些染上血涌的人说,他们感觉嗜血的冲动就像是一股不时在体内奔涌的热流!

    在星纹刚刚失去光芒的时候,这种冲动出现得还不算频繁。可随着星纹的颜色越来越红,越来越亮,他们能保持平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直到最后彻底被体内涌动的嗜血冲动所吞噬……

    而枫月知道,真正让垣星消沉下来的,并不单单是因为血涌……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夜空中失去光芒的星星越来越多,现如今,黑暗已经占据了夜空的绝大部分区域。

    曾经只一眼就能抓住人心魂的浩瀚星海,往后再也看不到了……

    日子在陨星的侵扰下艰难地度过着,转眼间已经过去十年。

    垣星已经25岁,枫月也已经23岁。

    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人们早已逐渐掌握了规律,发现即将陨星化的人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失去光芒的星纹会逐渐变成红色……

    而不幸的是,即便找出了这样的规律,他们也毫无应对的办法。月辉族虽然提出了要他们在族人陨星化之前将其处决的解决办法,但面对尚且保存着完好心智和记忆的族人,他们根本就做不到。

    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能做到呢?

    长期冒着生命危险为星光族无偿解决陨星所带来的麻烦,月辉族上下早就积怨已久,煌月为了平息族人的不满,同时也为了终结两族人长久以来遭受的苦难,他向星光族发出了最后通牒——

    如果他们再不处理即将陨星化的族人,那么当再有星光族人陨星化的时候,月辉族将不会再施以援手!

    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的星光族已经元气大伤,如果没了月辉族的帮助,他们根本就没办法跟陨星化的族人抗衡。如果不接受月辉族的这个提议,他们必将被自己的族人覆灭!

    这自然不是煌月的本意,他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向星光族施压,逼迫他们去正视眼前的问题,而不是一味地逃避它。只要他们能接受这个提议,就能将陨星所带来的伤亡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这样的话,他们两族人就还有时间去想办法研究和解决血涌的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的陨星而疲于奔命!

    煌月相信星光族在认真地权衡过利弊之后,一定是可以做出正确的抉择的。

    只可惜被苦难折磨了十多年的星光族早已没有那个余力去“体谅”他的一片苦心了,星光族上下顿时对月辉族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垣星也因为这件事和枫月大吵了一架。虽然垣星也知道这是他们族长煌月的主意,跟枫月这个刚二十出头的普通族人没有任何关系,但这项决定无疑是要把他们星光族往绝路上逼,他真的很难做到不迁怒枫月。

    垣星:“既然那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族人牺牲,一开始又何必假仁假义地来帮我们?虚伪……”

    枫月:“那不一样啊!之前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现在我们已经摸清了规律,完全可以避免毫无意义的牺牲!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听煌月大人的话呢!”

    垣星:“说的容易!那都是一条条的人命啊!就因为不是你们月辉族的人,就可以说杀就杀吗?”

    枫月:“可是……可是牺牲一个人,至少能少死几十个人啊!那几十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垣星:“那我问你,如果现在患上血涌的人是我呢?你要杀了我吗?”

    枫月:“……”

    垣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表情逐渐震惊:“你是在犹豫吗?”

    “我……”

    “难道你真的在考虑杀了我的事?!”

    “我不是……”

    “你们月辉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垣星愤恨地瞪了枫月一眼,转身下了山。

    从那之后,他再没上山找过枫月,枫月下山来找他,他也一直避而不见。直到……

    半年后发生的那场“陨星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