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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安康

    岁岁更迭,往复年年,雪落千寒,辞旧迎春。

    北风低啸着打了卷儿,枯瘦的柳枝随之摇曳,雪花纷扬,零零落落,在皎皎月明之下,被映得如萤火般没地无声。

    街巷人迹寥寥,除夕的夜晚落得清寂些,中华儿女对于团圆的期盼才会格外热切些,凛冬不止提醒人们要穿得厚实,更催胁着归巢人儿回家的步伐。

    巷角的老灯昏睡着,照着灯光下的脚印串串行行,“嗖”地一下,不知哪家的花猫从街面蹿出,飞檐走壁,碰歪了悬挂整齐的大红灯笼,而后消没于黑暗处,你看,连猫儿都早你一步回家。

    借着灯火,不妨欣赏一下这些人家张贴于门面的中国传统艺术文化展:门堂下挂两盏大红灯笼,龙凤、锦鲤图案居多,象征着团圆美满;门楣之上贴门笺,一堂五张,剪出各色瑞图,“鲤越龙门”、“金鸡报晓”、“喜上眉梢”,“家和万事兴”五字各拓一纸,辟邪祈福再好不过;门框之上,中副横批,两侧对文,讲究对仗工整,措辞吉祥,名曰春联,有能耐的自行挥笔撒墨,无本事的自求一幅也可,粘贴整齐,便是迎祥纳福,迎接新春;中门之上,不管是“哼哈二将”,还是“秦琼尉迟”,皆眉目有神,器宇轩昂,兵刃在手,便保一方平安,若无二将,便是倒贴“福”字,福至祸走,福来财旺;门旁再挂一二松枝,寓万古长青,吉祥如意;连出门所见之处也不曾放过,“出门见喜”,也是最简单纯粹的愿景了。

    推门而入,过廊入堂,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进门先是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循味向前,就到厨膳之地,但见得婆婆媳妇并心协力,片肉剖鱼、盥洗菜蔬、切墩配料、起锅烧油、煎炒烹炸,道道菜肴都似匠心设计成的,更汇聚了巧妇们过去一年辛劳的缩影。

    几个孩童在一旁嬉戏捣乱,长辈便随手抓起刚切好的肉食、炸货,每人嘴里塞上一块,全都打发轰将出去,孩子们得了便宜,只好奔回正厅,茶几上瓜果糖点,再抢一通,吵的年长些的哥哥姐姐跺脚皱眉,一旁的长辈只喜笑颜开地看一眼,稍加制止便继续手中作业,或推麻掷牌,或平心对弈,这番闲适热闹光景,一年也只在这几天罢了。

    待酒菜齐备之后,厨房才又洗锅烧水,清水如腾波鼓浪时,便将白日里一家人齐心协力包好的水饺分批入锅,水沸则注凉水,往复三次,直煮得这水饺如翻白鱼肚,漂浮挺鼓,再用笊篱捞出滤水,分盘上桌,这一整桌的团圆宴才算齐备完全,一家人举杯相庆,其乐融融。

    到戌时,随着钟声响起,电视机中春节联欢晚会拉开帷幕,年,便这般近了。

    “童童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帮你夹,尝尝这个,奶奶做的地锅炖鸡特别好吃。”

    “谢谢小安哥。”童童面对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堆得像小山包一样的食物,不住地说着谢谢,这家人总是这样热情,她每次来吃饭都会被当做“上宾”来招待,每次都吃到撑得走不动路他们才会停下给她夹菜的动作。

    “哥,我也想吃。”小康的碗里已经一扫而空。

    “你自己没长手吗?”小安温暖的笑脸却硬生生说出如此冰冷的话。

    “奶奶你看我哥,他偏心眼。”小康气鼓鼓地当面告状。

    “哪有了,想吃啥奶奶给你夹。”

    “不,我就要哥哥给我夹!”

    “刘昱辰!”三个字的威慑力很大,小康乖乖地朝妈妈陪个笑脸,唯唯诺诺、老老实实地自己夹菜。

    “大过年的,你再吓着孩子。”

    “妈,都是你惯的,吃个饭也不老实。”黄美霞女士说着还不忘瞪上小康一眼。

    “小孩子嘛,随他去,吃饭吃饭。”赵卫东帮忙打着圆场,“童童多吃点啊,就当自己家一样。”

    耳熟的说辞,就当自己家一样,其实不必每次都这样说的,她早就把这里当成了另一个家。

    “嗯。”童童点点头,眉眼弯弯,腮帮子还鼓鼓的。

    “啧,有个闺女真好,咱家就没这个福气喽。”黄美霞咂咂嘴感叹道。

    “没事二妈,反正我爸妈也不要我了,回头我给你当闺女。”童童咬了咬筷子头,一本正经地说着。

    “这孩子,你这闺女我认了,但是你爹妈哪有不要你了,这不是工作需要嘛。”

    “我知道,我这不是找个理由嘛。”

    “嘿,这孩子,年纪不大,什么时候学的油嘴滑舌的,我看看。”说着忍不住捏了捏童童的小脸。

    “童童打小就聪明,长大以后肯定前途无量。”爷爷趁乱偷偷呡了一口酒夸赞道。

    “老薛真是有福气。”爸爸接着附和。

    “薛警官和小吴啊,这是得了福报,他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老天爷不会亏待了他们家的。”爷爷的筷子又趁乱指向一块大白肉,被奶奶直愣愣瞪得转向一旁的大白菜。

    “说到这儿,咱们就一起敬童童的爸爸妈妈一杯吧,感谢他们的辛勤付出,舍小家,让我们大家能过上个团圆年。”赵卫东端起酒杯提议。

    “来,童童,我们一起敬爸爸妈妈一杯。”黄美霞连忙附和。

    “好,那就祝他们工作顺利。”

    “这孩子真棒。”

    “我再加一句,年年都说,今年也不能例外,身体安康,咱们两家人都身体安康才好。”爷爷终于能正大光明地举着杯子。

    “身体安康!”

    “干杯!”

    薛童童终于明白了小安和小康名字的由来,赵爷爷从前是医务兵,解放后复员做了赤脚医生,他见证过太多生老病死,身体安康,是对自己爱的人,最实际,也最贴心的祝福。此后的每一年春节,童童都会求爷爷赐字,将“身体安康”贴在父母床边的墙壁之上,这是她每一年的新年愿望。

    年夜饭后,一家人围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是必不可少的项目,瓜子皮和沙糖桔皮散落得到处都是,童童捧着瓜子守在垃圾篓旁,看着电视机里“小光头”朝着“大光头”喊:“你老不回家,老不回家……”,鼻子突然就变得酸酸的,她总像个小大人一样,确切地说,她总希望自己像个小大人一样,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小孩子,渴望爸爸妈妈陪伴的小孩子。

    “老薛,好好执勤,老吴,一路平安,别总为我担心,我不是个小孩子了,你们科是我的骄傲啊。”童童不断在心里编纂着自己想对父母说的话,不觉间,泪湿了眼角。

    小安悄悄挪着脚步,背朝童童,小心翼翼地挡在她面前,将一小截卫生纸从背后偷偷塞到她手里。

    “你看,我就知道有人不把我当小孩子看,大人都是偷偷地哭的,对吧。”

    梦里有什么?

    梦里会有爸爸宽厚温实的臂弯,以及衣服上残留着的淡淡烟草气味,爸爸,你不听话,又抽烟了。

    “叔,婶子,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华灯初上,夜已深沉,薛佑民抱着熟睡的童童,带着满脸敦厚的笑容,朝着小康的爷爷奶奶欠了欠身。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跟卫东拜过把兄弟,那就是我半个儿,我拿童童当亲孙女,我们都喜欢这孩子呢,更何况你是舍家为民的好公仆,于公于私这都是我们该做的。”爷爷拄着拐杖摆摆手说。

    “哎呦,可不敢当,您家的情我跟秀丽都记在心里,来日方长,容我们慢慢还。”薛佑民说。

    “什么还不还的,这就见外了。”赵卫东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然后对着父母说道:“行了,你们快回屋吧,外面齁冷的,我送送就行了。”

    “对,你们快回去吧,我明天再过来给二老拜年。”

    两家相隔并没有多少距离,但两人却感觉走了很久的一段路。

    “咋忙到这么晚,吃东西了吗,要是没吃我去厨房给你顺点剩饭。”赵卫东背着手悠闲地走着。

    “吃过了,从自己家拿也用顺,你可真行。”

    “这……谁让咱不当家呢,跟你比不了,只手遮天的。”

    “可别介,看见我怀里的小祖宗了吗,真想不通,取了个贤惠的老婆,结果得了个管事的闺女。”

    “看给你得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要给我,我给你养着,反正你也没空养。”

    “去你丫的,想要自己生去,哦,对了,生不了了是吧。”

    “你小子找揍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卫东紧了紧自己的拳头说道。

    “嘘,小点声,别吵醒我宝贝闺女。”

    “行,看在咱闺女的面子上饶你这一回。”

    “得了吧你。”

    “对了,秀丽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隔离,好在没有什么发病特征,白天我们还通了电话,应该没什么大碍。”

    “大过年的,遭得什么罪啊。”

    “谁不说呢,老天保佑吧,这事就咱们知道就行了,别再告诉老人孩子了,徒增担心。”

    “我心里有数。”

    “这孩子是不是醒了?童童?还好没有,吓我一跳。”薛佑民小心翼翼地呼唤着童童的名字。

    “到地儿喽,唉,一会儿要不要去孙大爷家喝两盅?”

    “不了吧,明天还要执勤呢。”

    “那就不喝酒,一块聊聊天嘛,还不知道一年到头,咱们能聚几次呢。”

    “也行吧,那你等我把童童放到床上。”

    “嗯,那我先过去。”

    梦里有什么?梦里可以对妈妈说:“你们不想让我担心,那我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这样你们就不用再为我担心了,但是妈妈,你要快点回来,赵爷爷说过‘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会没事的,妈妈,身体安康。”薛童童咂了咂嘴,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每逢春节,老孙家都会包上许多水饺,一来方便售卖,二来可以送给邻居们,邻居之间不需要那么繁琐的礼节,食物,对于睦邻来说,是最佳的选择。

    二老年事已高,常年规律的作息令他们拒绝在除夕这天守夜,晴晴也早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孙亚男小心翼翼地将宝贝女儿放到床上,轻轻地在她的额头覆上一个吻,她此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要父母和女儿能够平安,便是每一年最好的愿景了。

    轻轻掩上房门,她独自走下楼梯,楼下餐馆的电视机中依然播放着春晚的节目,只是屋内空落落的,显得有些落寞,她坐在电视机前安静地看着节目,不觉间失了神,似乎又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好在自己尽快回到了现实,她拍了拍脸,强行打起精神,想要找些事情做,想到橱柜中还有许多剩余的馅料和面皮,于是便翻找了出来,除夕夜一个人包着饺子看春晚,似乎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吧。

    门外的北风呼啸着,今年似乎格外冷些,好在屋内有煤炉的存在,才让温度不至于低至冰点。

    孙亚男本就是十分干练的女子,包起饺子来自然也是雷厉风行,不多时,簸萁中已然整齐地排列了许多队胖将军。

    身后传来厚重的门帘被掀开的声音,孙亚男回头看时,只见一个黑衣男子裹得严严实实走了进来,对方摘掉兜帽,大声高呼:“孙老板,过年好啊!”

    “呦,赵老师,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猜到你还没睡,过来陪陪你嘛。”赵卫东解着围巾,开玩笑地说道。

    “嘿,您要是这么说我可就打电话找美霞姐告状了啊。”孙亚男也笑着说道。

    “不用打,我亲自过来了。”黄美霞说着便走了进来,顺便往赵卫东肩膀上锤了一拳:“你跑那么快干啥?”

    “这么冷的天!我跑两步怎么了?”

    “还顶嘴。”黄美霞解开围巾朝对方身上甩去。

    “你们这是过来吃饭?这大过年的没吃年夜饭吗?”孙亚男问道。

    “不不不,我们攒了个局,小酌几杯,不打扰吧?”赵卫东解释道。

    “不打扰,不过都这么晚了,你们还真是好兴致。”

    “过年嘛,当然是要开开心心的,在家里放不开嘛。”赵卫东已经自来熟地坐在炉子边烤火了。

    “行吧,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们整点。”

    “别麻烦了,整点花生米,拍个黄瓜,再下两盘饺子就得了。”

    “唉,你们就有吃福了不是,我这刚包好的饺子,韭菜肉的,整一点?”

    “整!用我们帮忙不?”赵卫东摊开手掌让手心均匀地接受炉火的温暖。

    “你们坐着吧,这儿有瓜子,你们先嗑着。”孙亚男说。

    少顷,一碟蒜泥拍黄瓜和一碟盐炒花生米便上了桌,赵卫东对于这种花生米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在客人还没到来的时候便已经开始用筷子熟练地一个接一个地将花生米送进嘴巴里,花生本身的香味和咸盐充分融合,经过高温失水和放凉的步骤之后,口感上会变得酥脆万分,实在是美酒的最佳伴侣。

    “你能不能注意点人民教师的形象?”黄美霞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咋了?人民教师就不是人了?我吃个花生还不行了。”赵卫东一边狡辩一边灵巧地躲过妻子的直拳,在一旁等待饺子锅沸腾的孙亚男笑着摇了摇头。

    “孙老板,恭喜发财。”门口又传来道贺的声音。

    孙亚男连忙擦了擦手前去迎接:“薛警官,原来老赵攒的局是要请你啊,呦,这不是咱的大忙人周老板嘛,你也有空光临寒舍啊?”

    “孙老板客气了,给你拜年了。”周大海抱着拳笑着说道。

    “过年好,快坐吧,外面齁冷的,快来烤烤火。”孙亚男说。

    “好,这个是我们带的炸黄鱼,请孙老板给我们装个盘吧。”薛佑民递过来一个红白条纹的塑料袋说道。

    “这人民公仆就是不一样,下馆子都自己带菜了,亚男你得立点规矩了,不然以后生意难做啊。”赵卫东在一旁调侃道。

    “哦?有多难做啊?”薛佑民一边质问一边将冰凉的手掌塞进了赵卫东的脖颈,对方面目狰狞地抖了一个激灵,将脖子缩成一团,引来大家的哄笑。

    “早说你们过来,我就多备几个菜了,你们先坐着啊。”孙亚男招呼道。

    “别麻烦了,我们都吃过饭了。”周大海说。

    “那不行,到我的地盘就得听我的。”孙亚男说着便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便将油炸小黄鱼装好了盘,又捎带着端出了一碟酱牛肉、一碟姜汁皮蛋和一碟凉拌海带丝。

    “我说孙老板呐,规矩可不是这么立的啊,这些我们可没有点啊。”赵卫东试探性地说道。

    “今儿高兴,这顿算我请的。”孙亚男一眼便识破了对方的意图,于是顺着对方的话茬说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朋友们,咱们举杯敬孙老板一杯吧?”赵卫东嘴上虽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却已然在说话间端起酒杯站起来了。

    “敬啥啊,都坐着,大家一起喝点酒聊聊天不是挺好的嘛。”孙亚男扯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小方桌的桌首说。

    “唉,该敬还是得敬,我们一起举杯,祝孙老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薛佑民也举杯说道。

    “干杯!”大家一齐举杯高呼。

    “嘘!小点声,我闺女睡着了,别给吵醒了。”孙亚男端起酒杯,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楼上的方向说道。

    “唔,那大家新年快乐!”赵卫东于是压低了声音,用最低的分贝说着祝酒辞,其余几人也都默契地压低了笑声的分贝。

    “别那么夸张,只要不大声咋呼,上面一般听不着。”孙亚男连忙解释道。

    “好嘞,那个,大海啊,不用喝那么急,咱们一点点来嘛。”赵卫东说。

    “太冷了,先喝一口暖暖胃嘛。”周大海解释道。

    “老薛,你这酒咋黄不拉几的,这是酒吗?”孙亚男指着薛佑民的酒杯说道。

    “我明天还得执勤呢,孙老板见谅。”

    “真辛苦啊,大年初一还要上班。”孙亚男说。

    “工作需要嘛,没啥辛苦不辛苦的。”薛佑民说。

    “哎呀,不说了,我敬薛警官一杯。”孙亚男说话间又端起了酒杯。

    “那我就以茶代酒了。”薛佑民说道。

    “这少了一个能喝的健将啊。”赵卫东在一旁叹息道。

    “想找能喝的还不简单,你等着,我去对门问问老张两口子来不来,他俩可是号称千杯不醉。”孙亚男说着便披上外衣去餐馆对面的诊所敲门了。

    张建才闻声连忙下楼开门:“怎么了,亚男,大娘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没,我妈好着呢,我跟赵老师他们小酌呢,要不要一块喝两杯,叫上你家小花。”

    “好,我去请示一下。”

    “哈哈,去吧,直接过来哈,我先回去了。”

    “好。”

    室外的温度令孙亚男不住地打着哆嗦,“好冷啊……”她踏着小碎步紧紧抱着胳膊一溜烟地摸回自己的位置。

    “怎么说?”黄美霞帮孙亚男掸去肩袖上蹭到的灰尘问道。

    “老张说他得请示一下,应该一会就过来了。”

    “哎,这糖人街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当家做主的啊……”赵卫东再次叹息道。

    “这话说的,你不是号称糖人街最有种的男人吗?”黄美霞问道。

    “呵,老子信了你的鬼话,同志们,给你们看看我的兜,比脸都要干净噢,脸上好歹还有胡茬子呢,我这兜里是一毛都没有啊……”赵卫东翻开裤兜便开始哭诉道,黄美霞捂着脸笑得不可开交。

    “那老薛还不算当家吗?”孙亚男笑过之后继续问道。

    “他?众所周知咱薛家是童童当家,他薛大警官不过就是个挣钱的。”赵卫东一边夹着花生米一边嘲讽道,薛佑民闻言朝着对方的面门便扔去一个卫生纸团。

    “那大海总算吧。”孙亚男继续不依不饶。

    “可别,我家也是闺女当家做主,我才是个挣钱的。”周大海连忙解释道,引来大家的哄笑。

    “我想起一个人,正好我给他去个电话,问问他过不过来。”孙亚男说话间已然起身奔向了店里的固定电话,翻开了一旁的电话本寻找着什么,随后拨通了一个号码,接通之后说道:“喂,艳红姐,过年好啊,没啥事,我这不是跟赵老师他们一起在喝小酒呢,想问问你们要不要过来一起喝点酒聊聊天啊,对啊,我们好多人呢,不过这么晚了,你们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好啊,那你们一块过来吧,就在我们店里,好,拜拜。”

    “我当是谁呢,我看啊,白科长估计也够呛。”赵卫东摇摇头说道。

    “怎么可能,白科长那一身正气的样子,肯定是当家做主的料。”孙亚男重新坐回自己位置说道。

    “但是郑厂长也是正儿八经的女强人啊。”

    “打赌吗?”

    “赌就赌。”

    “你们疯球了啊,当着警察叔叔的面就这么公然打赌。”黄美霞说道。

    “大过年的,他还能把我怎么着。”赵卫东不以为然地说道,引来薛佑民的白眼想加。

    “输了就自罚三杯嘛,我还是相信咱白科长的威信的。”孙亚男说道。

    “三杯就三杯,谁怕谁了。”赵卫东不甘示弱。

    “他们一会过来的话,这张桌子是不是就坐不下了。”周大海见缝插针地说道。

    “再拼一张嘛,这么多桌子呢。”孙亚男说着便起身开始挪动桌椅,几人也纷纷起身帮忙,于是两张长桌凑到一起便拼成了一张更大的方桌,几人也调换着座位,给将要进来的客人预留好位子。

    “几位喝着呢?”张建才恰在此时探头走了进来。

    “快来,就差你了,呦,花医生也过来了,这是不放心我们老张啊。”赵卫东调侃道。

    “没有了,这不是想着人多热闹一点嘛。”李栀花笑着说:“呐,这是我们从老家带的灌肠,你们尝一尝味道怎么样,要是好吃的话我回头多搞一点给大家分一分。”

    “花姐你太客气了,那我去给大家切一切。”孙亚男接过灌肠说道。

    “花姐,咱俩挨着坐。”黄美霞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道。

    “好。”

    “花医生工作辛苦,一会多喝两杯啊?”赵卫东递过来两只新的酒杯说道。

    “不了,我明天还要值班呢,今天就不喝酒了。”李栀花摆摆手说道。

    “也是很辛苦啊,那这个酒就得请老张代劳了,你得多喝点啊。”赵卫东说话间已然替对方满上了酒杯。

    “这都好说,就是你别先喝趴了就行。”张建才伸开手指点了点桌面说道。

    “哦呦,亚男,你听听他,好大的口气,这不给他灌醉就说不过去了吧。”赵卫东说道。

    “灌,一会可劲儿灌他。”孙亚男端着切好的灌肠回道。

    “来,你们尝一尝味道怎么样。”李栀花连忙客气道。

    “嗯,稍微有一点咸,但是味道还不错。”赵卫东品尝之后立刻捧场道。

    “你懂什么,灌肠就是要咸的,不然根本放不久。”听到评价中有些许的贬低,黄美霞立刻回怼道

    “没有了,我们也觉得有点咸,下次定做的时候让师傅少放一点盐就好了。”李栀花打着圆场。

    “花大夫,这个是在哪里定做的啊?”赵卫东问道。

    “在我们老家,有亲戚是专门做这个的。”

    “哦,感觉挺不错的,要是方便的话,我们给你钱,你回头帮我们多定一些啊,我们可以给姥爷家带一些。”

    “好啊。”

    “花姐姓李,你能不能好好称呼人家啊。”黄美霞再次趁机挑刺道。

    “你懂什么,我这样叫不是显得亲切嘛,而且听起来像华佗后人似的,虽然人家花医生本身就是华佗再世。”赵卫东也不甘示弱回怼道。

    “可不敢当啊。”李栀花连忙摆摆手说。

    “诸位见笑,贱内就是这种性格,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赵卫东冲着大家欠欠身说道。

    “你说谁是贱内啊?”黄美霞立刻在对方的大腿上拧了一下,厉声问道。

    “啊!我是,你是当家的行了吧,当着这么多人呢,给我留点面子好吧。”赵卫东求饶的本事还是一流的。

    “这还差不多。”

    黄美霞只顾着眼前,殊不知在坐的诸位早已憋笑憋到内伤。

    “老白同志!”赵卫东仿佛看到救星一般高呼道。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门口,孙亚男起身一本正经地鞠躬说道:“欢迎白科长莅临我店视察工作!”

    白清明听闻此言,摇摇头苦笑一下,立刻便要转身离开,孙亚男见状连忙前去阻拦:“开玩笑的,大过年的,别当真啊。”

    “咋了,我给咱们郑厂长掀门帘呢,你以为呢?”

    “我以为……老白的绅士风度实在是在坐诸位的楷模,你们说是不是啊?”孙亚男为自己铺着台阶。

    “亚男真是一张巧嘴走天下啊。”郑艳红也打着圆场,“大家过年好啊,我带了瓶好酒,给大家尝尝鲜。”说着便将一瓶山陵特产的酱香美酒摆上了桌。

    “乖乖,不愧是咱们酒厂的大厂长啊,这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孙亚男端详着瓶身感叹道。

    “啥厂长,就是个副的虚职,也不管事,厂里边发的过节福利,正愁着没有用武之地呢。”

    “别站着了,快坐,咱们今儿个一醉方休。”孙亚男说道。

    看到赵卫东不断递过来的眼色,孙亚男开口问道:“老白,刚才我们在讨论,咱们糖人街,有哪个男人是当家做主的,结果没想到啊,全军覆没了,你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所以,我们想问问二位,你们家,是谁当家啊?”

    “我们家……应该是民主制度吧。”白清明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

    “民主?怎么个民主法,那遇到问题都是谁做主啊?”薛佑民觉得有些新奇。

    “投票啊,少数服从多数。”白清明摊摊手解释道。

    “不愧是人民的好公仆啊,这家事处理起来也是我辈楷模啊。”薛佑民拍手叫绝。

    郑艳红笑了笑没有做声,不甘失败的赵卫东捕捉到了这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随后追问道:“那你们家都是怎么表决的啊,不会有什么暗箱操作吧?”

    “怎么可能,你们要知道,拥护女士的意见,也是绅士的一种表现形式嘛……”白清明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索性给自己搭了台阶。

    “噢!”大家默契地点了点头应承道。

    “亚男,喝!”赵卫东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

    “我……”孙亚男手中攥着酒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向白清明。

    “咋了,拿我打赌了?”白清明似乎看出了端倪。

    “嗯。”孙亚男撇着嘴点点头。

    “还输了?”

    “嗯!”孙亚男的语调加重的许多。

    “那是得怪我,我辜负了你的信任,这样,罚多少杯,我替你喝了好不好。”白清明将自己的酒杯倒满说道。

    “等一下,我算听明白了,你们拿糖人街哪个男人能当家做主打赌,但是为什么我毫不知情啊?”张建才摊开手掌问道。

    “额……鉴于你之前的行为,你被我们内部否决了。”孙亚男点点头解释道。

    “我……”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李栀花幸灾乐祸地安慰道,随即和黄美霞一起笑作一团。

    “咳,这有啥的,来,我们大家一起举杯,敬糖人街的绅士们!”赵卫东举起酒杯,圆了一个大大的场。

    “敬绅士,干杯!”于是大家共同举杯,一起帮这个场子添砖加瓦。

    酒过三巡之后,大人们逐渐褪去了彼此的身份,开始互诉衷肠,他们总习惯将心事放在心里,久而久之,难免积攒成为心病,最终演化成为此时电视机中“拔凉拔凉”的状态,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火红的小暖炉,来驱散心头淤塞的事物。

    成年人的话题,难免会提及孩子,大家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总会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出现许多难处。

    已然微醺的白清明揽着周大海说道:“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们家栗子啊,你是不知道,乐乐从小就体弱多病,我给他起的小名叫乐乐,就是希望他能快快乐乐地长大,但是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小朋友们都害怕他,不敢和他一起玩,他一点也不开心,为此我还给他转了好多学校呢,但是咱们糖人街的几个孩子,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尤其是栗子,她一点也不害怕,处处都护着乐乐,有一天啊,乐乐回家来特别高兴,他跟我们说交到好朋友了,哎呦,把我跟他妈妈高兴的哦。”白清明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

    “那是因为乐乐是个乖孩子嘛,栗子肯定是把他当自己的弟弟看了。”周大海拍拍对方的后背说道,他知道栗子不会害怕,是因为见到过比哮喘更可怕的疾病。

    “那还得是你教育的好啊。”郑艳红眼眶微红地说道。

    “嗐,我哪会教育,根本没有空管她,所以她成绩才那么差嘛。”周大海挠挠头说道。

    “小孩子嘛,都是贪玩的,现在成绩差点没事的。”

    “我跟她妈妈以前成绩也都不好,可能是遗传的吧,这就没办法了。”

    “说起来,好像没见过你爱人呢,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啊?”郑艳红问道。

    “她以前是帮人家做衣服的,两年前……生病去世了。”周大海苦笑一下。

    “对不起啊,我们刚搬过来不久,不知道这个事情。”郑艳红连忙道歉。

    “没事,都过去好久了,我们也刚搬过来嘛,以后就是好街坊了,这店里的生意还得靠你们呢。”周大海微笑着说道。

    “我敬你一杯,单身爸爸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真的很不容易。”郑艳红举杯说道。

    “我陪一个。”白清明也举杯说道。

    “可不敢当,我一个平头百姓,还能让你们领导敬酒啊。”

    “这儿哪有领导啊,你不是都说了,大家以后都是好街坊了。”白清明说道。

    “好,那就为了好街坊,咱们喝一个。”周大海将酒杯轻轻地和对方碰了一下说道。

    方桌另一端的几位女士也在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

    “美霞姐,你平常都怎么减肥的,怎么那么瘦啊?”孙亚男的脸颊微微泛红,说话的语气已然带着醉意。

    “对啊,你真的是瘦的很过分。”李栀花随之附和道。

    “我应该是遗传的吧,我们家都是瘦子,也可能是小时候吃不饱饭,营养不良造成的,反正就是吃不胖。”黄美霞摇头晃脑地说道。

    “人比人气死人啊,你看看我都有小肚子了,之前的秋衣有的都穿不上了……”孙亚男捏着自己的肚子说道。

    “上了年纪就这样,这人过了三十岁啊,身体的新陈代谢能力就开始下降了,比不得小年轻了,我现在晚上都不敢吃饭了。”李栀花说道。

    “我不行,我管不住嘴,半夜不吃点宵夜根本睡不着。”孙亚男摆摆手说。

    “那不行,这个习惯不好的,这样吃肯定会胖的。”李栀花摇了摇手指说。

    “对,我公公也这么说的,晚上吃东西容易积食的。”黄美霞附和道。

    “是吧。”

    “哎,以前吃多少都不胖的,这两年的体重是直线飙升啊……”孙亚男继续感叹道。

    “现在又不是小年轻了,得慢慢习惯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哦。”李栀花笑着说道。

    “好,那干了这杯,明天就开始减肥。”孙亚男信誓旦旦地举杯说道。

    “要减肥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黄美霞附在李栀花耳畔说道,三人随即笑做一团。

    一旁的男人帮则稍显严肃,薛佑民不断向张建才询问着关于非典的问题,张建才耐心地给对方做着解答:“你放心好了,她们在火车上肯定是要全程佩戴口罩的,而且也会定期消毒,不会有问题的,这个非典是种肺炎,它主要靠飞沫传播的,所以一般戴好口罩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嫂子现在是不是没有任何症状。”

    “还没有,但是她在电话里说可能存在潜伏期,所以还得隔离观察。”

    “确实存在这种可能,但是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这种病毒威胁比较大的是老年人,像咱们这个年纪的人免疫力会比较强,嫂子的身体也一直很健康,所以染病几率不大,咱退一万步讲,即使真的不幸感染了,这个病也是可以通过后期治疗痊愈的。”

    “哎,我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连个年都过不好……”薛佑民又叹气道。

    “别把问题想的那么糟嘛,人家说不定现在正在和同事一起吃饺子呢,你就别瞎操心了,回头再让童童看出来了,那丫头鬼精着呢。”赵卫东安慰道。

    “哎……”薛佑民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大过年的,别唉声叹气的了,来给爷笑一个。”赵卫东调侃道。

    “去你丫的,要不是看在嫂子在这儿我早就揍你了。”薛佑民说。

    “哎呀,怕死我了,你快揍我吧,我好把你闺女讹到我家来。”赵卫东继续恬不吃耻地逗着自己的好朋友。

    “滚……”

    “行了行了,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了,咱们喝酒。”赵卫东见势头不对连忙收敛,三人轻轻碰杯,让万千烦恼都随酒气散去吧。

    随着零点的接近,屋外开始逐渐出现一些爆竹和烟花绽放的声响,伴随着电视机中主持人的倒数计时,新的一年,随之到来。

    几人一同端起酒杯,相互道贺新年,赵卫东用半醉半醒的语气说道:“借用我们家老爷子的一句话啊,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安康!”

    “身体安康,干杯!”

    最朴素的祝福,往往能体现最真挚的诚意,人世间,没有什么是比健康更重要的了,那是无论多少金钱都难以比拟的。

    一众人中,完全清醒着的只剩薛佑民和李栀花,他们肩负着护送所有人回家的任务,孙亚男和张建才完全不听从劝告,一定要将所有人都送回家之后再折返回来。

    于是在新年的街头,几个中年人勾肩搭背地踏步向前,男人帮兴致盎然,誓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一齐高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身后的女子会则情意绵绵,难舍难分,齐声唱道:“难忘今宵,难忘今宵,无论天涯与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共祝愿祖国好,祖国好!”

    他们,也曾意气风发的少年,生活需要向前,因此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长大,学着去肩负起为人父母的责任,在琐碎的日常中,磨平了棱角,熄掉了眼中曾经如炬的年少轻狂,但是适量酒精总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它会撕碎那些大人们虚假的面纱,伪装褪去,他们终究不过是披着成年人外衣的少年。

    生活需要向前,生活也需要慢慢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