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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3

    “姑娘自从上次掉下从新崖醒了以后,就变了好多。”

    玉竹抱着铜盆,轻声道。旁边的丹沙点了点头,也悄声道:“姑娘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梦魇,我好几日值夜都听得姑娘在喊什么,问姑娘也不说。”

    “那时姑娘昏了好几日,夫人许是不知道。后来每每夜中,咱们睡得浅,听得姑娘辗转反侧,都没有好好睡的。”

    “姑娘也不如往日里活泼了,常常不知在写些什么。”

    玉竹轻叹一声,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元清正伤势唯有左小臂严重,却也是受了惊吓,一连昏了七日,夜夜昏睡呕吐又拖了两月有余。军医一直说是年纪小惊着了,兴许昏昏沉沉睡些日子喂了药也就渐好了。

    “不可以……”

    元清正把自己梦到的事又梳理了一遍,她几乎无法相信那就是他们的结局。家破人亡,尸骨无存。

    父母忠君爱国,把一生都奉献给了燕国,最后只落得个通敌叛国的千古骂名。卫厌箴以身护国,用自己的命挡在北疆的边界上,却被燕国放弃,送于辽国屠杀,还要被世人唾骂,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元清正浑身颤抖,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珍爱的亲人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冲刷在心头。

    待到辽军压阵时,父亲为卫厌箴挡住了那支冷箭,却也因此被冠上敌国奸细的污名。辽国高成帝、曾经的成王暗卫追杀卫厌箴,他却被辽国先帝影卫救走,从而被燕国放弃,冠上了临阵脱逃的骂名。

    她脑海里都是母亲临死之前抱着年幼的弟弟喊着她的名字的声音,都是卫厌箴架着铁骑车马,在留东关杀红了眼时喉头发出的嘶吼声。她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自己和家人被悬在菜市口,无数看不清楚面庞的民众,拿着烂菜叶和臭鸡蛋丢在他们衣不蔽体的尸骨上的画面。

    可是,焉知这不是一场梦?她没有任何证据去说明,那些在梦里发生的事,都是真实的。她该怎么和一向忠君爱国的父亲,爱民如子的镇北军说,以后你们的下场,半分不比曾经杀死的敌人好,凄凉无比。

    到底是崖上摔了下去,元清正的伤整整休养了三月有余。这三月里华氏下令好生照顾,不许大小姐再到处乱跑。可也不见元清正闹腾,竟真的乖乖养着伤。

    转眼间进入了夏日,北疆风沙依旧。军医宣布伤好后的元清正,又整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十天,十天里从未踏出房门半步,不见任何人。吃食都是一日三次送进去,偶尔才会用一些,大多时候原封不动地在窗口凉尽了也不见她出来。这是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不曾想到的,这对于从前的元家小姐来说,几乎不可能,除去安寝能让她待在房中半个时辰都算是极限了。

    第十一日,镇北将军府主院传来喜讯,将军夫人遇喜一月有余了。

    而把自己锁在闺阁中整整十日的元清正,手中的陶响球倏然滑落,重重落在青石砖上,碎得四分五裂。

    所以,历史的轮毂不会停留,只会缓缓向前倾轧,无从变动。

    十二岁的元清正把手里的牛肉干啃完,见元应嗣被连翘请了进来,眼神顿时冰冷。她这柔弱不能自理的堂姐,一向得外祖母喜爱,被全家人疼在心尖上,却这般冷血无情,害了整个镇北将军府。

    华氏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说话自然是直来直往的。她细细问了元应嗣有无心仪之人,愿不愿意进宫,却见元应嗣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婶娘,雅婷是你们从小拉扯大的,能为镇北将军府做出贡献,为家族出力,无有推脱的!”

    华氏倒没想到她会想到这般地步,华氏纯粹是想为她筹谋,如果她不愿意,镇北将军府自然不会送她入宫。元清正拿绢子擦了擦手,施施然站起身来。十二岁的少女已经抽条长高了不少,往日里盛满星光的双眸如今若有若无的一股悲伤,死气沉沉。

    “堂姐真是大义凛然,顾全大局,如此,便委屈堂姐了。”

    “尧尧!”

    华氏没想到女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可是女儿用眼神示意自己稍安勿躁,她到底是明白女儿的,不是刻薄的人,这么说自然有她的打算。

    “堂妹言重了,这是应该的。”

    元应嗣面色一僵,但很快缓了过来,她自然是感受到了元清正的不同,却一时不知为何。又与华氏闲话几句,才以不再打扰之名离去。

    元清正懒得看她做戏,命连翘把自己一岁多的弟弟抱了过来。

    镇北将军府嫡次子元廉明,生于元清正十岁那年五月,已经会说几句流畅的话了,小小年纪却有稳重的气质。他眉眼像极了华氏,面庞却像元清正。许是知道家里谁是话事的,还在襁褓里的元廉明即便是华氏抱着喂奶也动不动就哭嚎,一落到元清正怀里,就乖得不像样,立马停止哭泣,笑得乐呵呵的。

    元清正在弟弟柔嫩的面颊上亲了又亲,小心翼翼地把他护在怀里。只要在元清正怀中,元廉明就能很快入睡,许是安全感,许是元清正照顾得仔细。但凡小半天没见到元清正,元廉明就会哭得震天响,谁哄都不带给面子的。

    梦里的元应嗣是自己进宫参选,并且和黎王达成共识,被纳入黎王府当的侧妃。如今回到现世,元清正倒要看看,这个堂姐能玩出什么花来。

    夜里,院子里玉竹和甘草将所有人都清了出去。

    元清正睡得极不安稳,几乎一夜无眠,一闭上眼睛,就是亲人的惨状和满手卫厌箴的血。

    “不要……我求求你……”

    元清正看见年幼的元廉明吐出一口口黑血,小手紧紧抓着华氏的衣襟,哭着在喊姐姐。而自己被锁在刑架上,鞭子如雨一般落在身上,她已经浑身麻木恍若失去知觉,只知道求着眼前的狱卒。

    “我求求你……给我弟弟请个大夫……”

    “反正都是要死的,你又何必这般嘴硬!早些认下了,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狱卒将辣椒水泼在她身上,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狱卒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吩咐人将她放下用草席一卷扔进了停尸房。而关在另一边牢里的华氏,亲眼看着元廉明在怀里断气,而元清正也被丢进停尸房,绝望地嘶吼起来。华氏大声地喊着元清正的小字,指甲在牢房的木头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声声泣血。

    “尧尧!尧尧!你醒醒!你醒醒!”

    “阿娘!”

    元清正从梦中惊醒,窗外跃入一个身影,单膝跪在了房中。

    “主子,您怎么了?”

    元清正看着守夜的暗卫,把目光移向了不自觉在抖的双手。自己又不小心将床沿的木头抓破,十指鲜血淋漓。

    “阿箴那边,说了几时到京?”

    元清正甩了甩手上的血珠,随手拿了一块绢子将双手包住,这点伤,拿点金疮药撒上也罢了。

    “回主子,约莫是三日后。”

    暗卫恭谨回道,下意识看了一眼被血浸透的绢子,他不知道这个从小不谙世事的主子到底梦到了什么,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几乎没有安歇的时候。

    “知道了,下去罢。这件事,不许跟他说。”

    “是。”

    元清正将被子一掀,又躺了回去。房中的呼吸声也轻了下来,那暗卫不声不响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