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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刘桃枝其人

    刘桃枝戌时末摸黑进了邺城,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直奔城内地牢。

    她来不及停下来喘口气,趁着刚好月亮被一朵厚云所遮蔽,地牢守卫换班的空挡,如一道猫影闪入。但是她显然是低估了这地牢的内部构造,七拐八绕也没有在不惊动看守的前提下找到关押二王的大牢。正当她焦急难耐的打算抓两个小勇问上一问(物理),不远处的暗巷尽头有一点微光,墙上投射出阡陌交错的影子。

    是铁笼!她心下大喜,三两步奔向那亮处,躲在一个Z字转角瞄出去,视线只能隐约看到铁笼的一角。

    只是如果真是这笼子真是监禁着这一文一武拔尖的二王,为何这间转角的牢房无一人值守,竟然比其他牢间反而来的松散?

    难道有诈,是诱敌深入?

    但是她顾不上那么多了,正当准备抽出匕首闪进去——

    “那刘——刘桃枝?她是你什么人?”

    她一怔,第一反应自己怎么被发现了,心脏霎时鼓动到一百二,赶紧缩回了墙角暗影中。这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开口答道——

    “她本是我和老将军在那十年前令父亲暴死的讨逆战后偶然拣到的——”

    满月下的荧惑之晶缓缓降下。

    “——斛律老将军本来以为她是个狼养大的野孩子,可是带回来细细查访后,竟然被老将军养马的苍头一眼认出,是二哥军帐下另一名照管马匹的姓刘的苍头的女儿。三哥你那会儿应在邺城稳定朝中局势,可能不知道前线的调配吧。那时父亲带着大哥和二哥在离我们三百多里外的西边军团负责进攻,我和老将军在东边负责防守和支援,必要时夹击。后来老将军暗中派遣心腹之人细细查访那姓刘的仓头,却回来禀报说两个月之前被人杀了。”

    刘桃枝平复了一百二的心率,吞了一口唾沫。

    “等等——你说……老二军帐下姓刘的养马苍头?”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高涣的叙述。

    “嗯,没记错的话是的。怎么的三哥?”

    “没事,你接着说。”

    “那刘苍头本是签了死契的贱奴之身,随军带着女儿也不奇怪。奇怪的是老将军当时还不知那苍头死活,却当夜决定收她为义女——”

    “义女?我竟不知道老将军还有个义女。”

    “因为老将军和她年纪差距太大。老将军向来爱惜名节,恐惹人非议,故秘而不发,那女子的存在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若要问为何老将军与一个幼童结缘,我也问过,老将军说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说此子天资过人,可为杀人之利器,护卫之铁阑——”

    群狼中吃人死尸的幼女。

    光与影,缺一不可。

    刘桃枝嘴角竟然扬起一丝冷笑。

    “——老将军只是说此子妖气太重,需得一阳名以压制。术士说桃枝能驱鬼,于是便叫了她还是姓刘,叫刘桃枝。班师回朝后,她在老将军膝下当做小厮养大,得以老将军亲身教养,长大了几岁即便是上战场也带着。再后来年岁见长,略微有了点军功,老将军就推荐她参加了御影卫的选拔,竟然一举夺魁——”

    “什么?她竟然是那传闻中守卫皇帝背后的御影卫?!原来真有这个职位?”

    “三哥文政精通,对于这禁军之事却有所不知。此职位只有羽林卫小校以上才知晓,职权上我记得……好像是和副统领平级的。”

    三哥,永安王,狗腿,是高浚没错了。

    高浚仿佛思考着了什么,良久良久后大笑道——

    “若你那心上女子真是御影卫,又是老将军义女,那我看咱俩这是有救了!”

    不愧是诸王中自诩张良子房的文政第一嘴臭王爷,算的还真准。

    刘桃枝轻蔑的看了一眼那躺的懒散的影子。

    高涣迟疑了一会儿,肃然的低吟,宣示着自己闲谈的底线——

    “三哥,你可别想着利用她。”

    “喝,你老七倒是做——好——人。”高浚用侧躺着的脚勾了勾盘坐与笼中的高涣的肩。

    这永安王怎么举止这么轻浮?

    “不过——”那浪荡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先问你,你老实告诉我,你没有和那女子行过男女之事吧?”

    这狗脚王爷是想知道些啥?

    “没——没有。”高涣迟疑了一下,惴惴不安的撒了个谎。

    刘桃枝暗暗松了口气。

    “那就好。不然可就不妙了。”

    高涣被这不妙的两个字搞得云里雾里,反问此话怎讲。

    高浚索性翻身平躺在地牢上,伸出手去遮那晃动的烛火,使得墙上的投影摇摆,光影斑驳。

    刘桃枝也开始好奇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于是干脆戒备着身后的同时静静的听了下去。

    过了仿佛很久,高浚却另开口提了一件毫无瓜葛的事——

    “老七你知道咱先大哥怎么死的吗?”

    高涣一时间被问得愣了,思索了半天怔怔的回答——

    “我记得。那会儿,这天下还是东魏的天下,凭着咱先父军中的功绩和人望,大哥一步步逼迫魏静帝禅位。我记得大哥被刺杀的那天我还在西宫跟着卢博士读书,忽然大哥中那边中宫大乱,兵乱四起,二哥却出来主持大局,说大哥只是被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我看着兵乱,就知道大哥怕是不好了。那时我还抄起弓箭想去中宫那边护驾,被几个大点儿的拦下来了——”

    说到这里,他音色低沉下去,显然是想起了难过的往事。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二哥就跟我们说大哥去了。”高涣补充道。

    “不错。当年南边梁国的一个将军叫兰钦的,他有个儿子叫兰京,和东魏交战后被咱们大哥的军队俘获了。大哥打算留着做人质制衡那梁国将军,就把他儿子留在家里做了一个厨子。那小子看上去文质彬彬不堪武力,却胆大包天,厨子不好好当,趁着送饭的空挡杀了咱大哥一刀。”

    “是的,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后来兰京被抓住行刑的时候,我还过去射了几箭以泻我心头之恨。”

    “然而,这只是表面。你呀,还是太嫩。”

    高涣一惊,回问道“难道,不是他?那我不是错杀了好人?”

    “不,杀人的确实是他。”张良子房语调中充满了不屑。

    “那三哥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咱们哥俩这一文一武不知道还能吃这几天阳间的饭,我就跟你都说了吧。反正我估计二哥是饶不了我了。”

    高涣不语,刚想开口劝慰,张良子房却自顾自的接着说——

    “我和二哥从小不和你是知道的。并不是我和大哥针对他,而是他那个雌弱的样子,真不像是咱爹的儿子。有时大哥看他生气,也打他两下,我若在旁边,也跟着帮腔两句。娄太后说我说话不好听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不过我想着大哥二哥都是她老人家的儿子,手心手背的,肯定是跟着大哥有肉吃啊。大哥文韬武略哪样不是咱几个大点的里面拔尖的,就是你这一身本事,比起当年咱大哥带兵还是差点。我是看老二不惯的。可没想到他来阴的,串通了大哥府里的人杀了咱大哥一刀。”

    “你是说——二哥他?果然如此吗……”高涣叹了口气。

    “算你还不笨,多少还猜的着一点。”

    “可是三哥,你跟我说这个,跟桃枝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桃枝心想废话半天总算问到主题了。

    “你别急。哥跟你长话短说吧。那魏静帝有两个妹妹,大点那个封号冯翊公主,小点那个封号琅琊公主。此帝姬二人并称宫中绝色,大小乔再世。大点那个——你也清楚,被那东魏末代皇帝赐给我们死去的大哥当了正头大嫂。但是咱大哥成婚后却又觉得小的那个更不错。得了大的想着小的,大哥还真是贪哪——”

    话说到此处,高浚话语中似乎还带着不少艳羡。

    果真是个浪荡闻名的王爷。

    “最绝的是,哈哈哈,可真是乐死我了——”浪荡王爷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朗声大笑起来。

    “大哥明面——也不是明面上,嗨——私底下好像是和那琅琊公主私通,却以私通琅琊公主为掩护撤开贴身守卫,瞒着娄太后和二哥的眼线霸占着你二嫂。”

    高涣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嫂——当今高洋的正妻李皇后。出身和鲜卑不同的汉族却有着倾城国色,可惜的是嫁给了高洋这个丑货,做了结发夫妻。

    刘桃枝一口气差点没憋出来。

    “没错,不然你想想,如果不是私通这种隐秘的事,大哥怎么会一个兵都不带的被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厨子伙同二哥两个打扮成送饭伙夫的手下杀了?你就不奇怪吗?咱大哥那么能打的一个人。”

    高涣彻底傻了。

    “老二知道自己相貌配不上你二嫂,成婚后对她是百般呵护,当做心干肉一样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就算察觉她和大哥之间的事,也无法对她痛下杀手。而是隐忍不发,等待着机会把咱大哥干倒了。”

    “此时兹事体大,怕是有什么误会。可是三哥,我还是没听出这和刘桃枝有什么关系。”

    轻浮的王躺在地上曲起左腿,右脚跟搭在左脚膝盖上转动踝关节,调笑道——

    “你这么着急呀——那好吧,我也差不多该说结论了——“

    “三哥快说吧。”

    高浚突然从地上弹起盘腿打坐在高涣身旁,一只臂弯拐过他的脖子,用好哥们儿说悄悄话的语气,说出了恶魔的低语。

    高涣在被熊熊的业火烧死前,回想自己的一生,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宁愿把自己舌头拔了也不会在这个晚上跟高浚在地牢里苦闷的闲聊起心上人的事,更不会在这一瞬间从恶魔的口中催问出来下面的话。

    “我直接说结论吧。那刘桃枝的养马的父亲是我找人杀的。为什么?因为她其实是你大哥和你二嫂通奸乱伦的产物。老二那个软骨头,这种奇耻大辱也是能忍,我还真是服了他。知道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只因为是你那如——花——似——玉的二嫂的孩子,居然不登时一刀杀了。他怕你二嫂看着伤心,不敢在邺城里杀。想来想去决定带着吃奶的孩子去戍边,扔到行军途中树林里等着她自生自灭,却被管马的苍头拣到偷偷抚养长大,这事估计二哥自己都没查到。耻辱的证明居然就在自己身边偷偷长大,哈哈哈,一想到这个我可真是嘴都要笑烂了。后来大哥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就让我找人去杀了这罪证。为什么不是他自己找人呢,自然是因为大哥和父亲之间因为郑大车那事儿之后,他的一兵一卒父亲都清楚的不得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父亲立刻就会知道。我嘛,你也知道,只愿意做那决胜千里的张子房,不想跟你们这些兵撸子一起天天到处跑。但是我军中还是暗中有几个人的。所以就算父亲事后起疑查出个三二一,他也不会查到我身上,自然也更不会查到大哥身上。但是坏就坏在,我的这几个人办事不得力,杀了那苍头,却把要紧的孩子放跑了。那时大战在即,大哥也无暇顾及此事,后来父亲背部生疮暴死,局势枝节横生,再后来的一年多他忙于掌控大局和逼迫那小皇帝禅位,也就渐渐忘了这件小事。直到那次他趁着二哥去了西郊大营,又逼迫二嫂去幽会,却被个厨子杀了。大哥啊大哥,你英明一世,竟然二十九岁就死在这色字里——”

    寂静无声的地牢内一声叮当钝响,什么金属物体落了地。

    “谁!谁在那!”高浚惊恐的回头,对着转角处逼问。

    刘桃枝捡起那黑金匕首,似一道黑影闪出。高浚还来不及看清,只觉得后颈一处钝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