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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鬼蜮遭袭临凶险 月寒初现惊为天

    天黑之后,山间的路好像无端消失了一样,荆棘遍布。凌云阁算是此间资历最老的门派,萧凌止少年持重,谦傲有度,就出来提议,大家在林子里休整一晚。有些颇有些地位和姿态的门派已经脱离了这个队伍加快脚程了,剩下这些小门小派就各据一方,停下休顿。

    程江寻了个宽敞开阔的地方,捡了些柴火,生了火堆。羽青先是给师父搬了车上的马凳让他休息,韩子默只拿眼看着,站着不动。羽青只好又上车寻了一条白色的绒毯,铺在凳子上,韩子默这才勉强的坐了。

    坐定之后,又气定神闲的伸出一条腿,然后拿目光瞟了瞟羽青。

    羽青噘了噘嘴,但还是心甘情愿的蹲在一旁,给师父捶起了腿,但嘴可没饶人。

    “师父,你说你这作威作福的富家公子样,是怎么求仙问道,开门立派的?”羽青嘟囔。

    “没大没小。”韩子默一巴掌扇到羽青的脑袋上,看着带着掌风,其实落下去并不疼。“道,自然也。自然即是道。自然之‘自’,就是自己。为师修的是自在,参的是自我。”

    “说白了,就是闲散。不图名利,宁愿栖身无名小山,也只能是师父你了……”

    韩子默:“……”

    林间幽清,穿过一阵阵凉凉的夜风。星空皓月,打在一片茂密的树枝上,垂下一片片光影。

    粗略饱腹之后,秋霜和羽青靠着树干裹着一张毯子相互依偎的睡了。程江在火堆旁缓缓的擦拭着手上的剑,林华躺在他身后,也抱着自己的外袍睡熟了。

    韩子默坐在凳子上阖着眼。突然,他睁开了眼睛,程江也警觉的回了头,盯着林间慢慢涌起来的白雾。此处还未近江南,附近也没有山溪大川。这越来越浓的雾气夹带了一股子幽幽的凉气,迅速漫延过来。这雾气浓郁得很,几大门派之间本来就相隔几百米,眼下却是被这雾阻隔开来,肉眼难见。

    空气里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韩子默从袖子里摸出笛子捏在手里,警惕的看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

    程江也警觉的把师弟师妹们喊醒,空气里本来窸窣的声音沉寂了片刻,随即一片煎熬耳膜的沙沙声又四面八方的响起来,而且越来越近。

    被唤醒的羽青与秋霜互为倚靠,紧紧捏着几枚银针,身上的汗毛不寒而栗。

    嗖——

    第一下的攻击来的突然,只见雾中隐约可见的射出一枚白色的暗器,劲道狠厉,直冲着程江的面门而来。

    程江拿剑刃一格,那暗器偏离开去,却并未落地,缩回半分又直直的冲着林华飞去。这时韩子默和羽青也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缕拧绞着的白丝。这些白丝看起来细如毛发,但是却尖锐无比,倒像金钢利器,似有生命一样伸缩自如。

    继而又有许多股白丝飞刺进来,韩子默拿笛子当刃,堪堪的左右抵挡,一边护着身后的徒弟。

    那动静越靠近,雾气飞散一些,漏出了这些装神弄鬼的“不速之客”。

    只见雾气中出现了密密麻麻半人多高的节肢细脚,再上面就挂着些狰狞的黑黢黢的椭圆脑袋,竟然是些巨型花蛛。那脑袋足有木盆大小,八只眼睛,喙工毒螫,还生着些歪七扭八的深红色花纹,左右撕裂涎张的嘴里正嗖嗖的往外射蛛丝,每聚力迸发一次,那拖曳的硕大的肚子便蠕动一下,再从嘴里喷涌而出,看起来十分恶心。

    沙沙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花蛛围拢过来,如蝗虫过境。羽青捏过一把银针扔出去,很快都散落在地里,那蜘蛛的外皮居然像王八壳一样奇厚无比,普通力道根本难以贯穿。

    虽然看不见,但是附近浓雾里传来兵刃格挡的声音,还有不少人的惊呼和惨叫,看来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弄的乱了阵脚。

    那些鬼东西嘴里的丝好似永远都射不完,如弩如箭,密密麻麻一刻不停的向每个活人袭过来。羽青一手不停的扔着银针,又不停的滚地躲避,有些左右支绌气喘吁吁。手腕上的碧游早就滑溜溜的来回扭动,想着此地门派众多人员混杂,羽青只好一直拿意念和嘴里不停的嘀咕来压制住碧游的焦躁。

    韩子默轻身飞起,站到了马车顶上,不少花蛛很快看见站在高处的韩子默,又有几缕蛛丝含着劲风直冲而来。

    韩子默堪堪躲过,手指拂过笛子,放到嘴边,一段舒流平缓的音律缓缓而出,静水流深,听起来像是一种安魂曲,让人听昏昏欲睡。受了这音律洗涤,那些花蛛的攻势果然慢了下来,那些密密麻麻的带着黑毛的腿脚也有些错乱的四处扑腾,浓雾里的的刀剑声也略略小了些。

    正当大家想先缓口气的时候,空气中突然刮过一阵狠戾的琴声,像数千棉帛一起撕裂,又像铮弦齐齐断掉,数柄刀刃相刮,令人牙酸,又令人耳膜发颤。

    这声音直抵韩子默口中玉笛音律,笛声戛然而止,韩子默心口一滞顿时觉得气海翻涌,再也提不起真元,膝弯一软,险些跪倒下去。同时,他袖子里钻出了一条影子,化成一只一人多高的黑颈鹤,头顶血红,双瞳莹黄,张开了双翅,护在了韩子默前面。

    随即,群蛛恢复势头,再次异动,那些硕大的身体更加急剧的收缩,竟然从尾部尖端喷出许多墨绿色粘稠的液体,有一股子邪风吹过,这些液体随着风挥发掺杂在雾气中笼罩过来,味道十分怪异。

    “捂鼻!”韩子默从车顶上跳下来,一手捂着胸口,一边厉声喊道。他从怀里的乾坤袋里迅速摸出来几颗黑色的药丸,挨个给徒弟扔进嘴里。

    “避毒丸。吃了再蒙住口鼻,这些怪物不简单,不见得有用。”

    羽青和秋霜急急的从里袍上撕下一片,蒙在脸上。一边警惕的盯着那些骇人的蜘蛛,提防它们再次突袭,程江刚才的境况也很难堪,头发有些凌乱,喘着粗气,问道:

    “怎么办?师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能刺穿,那东西体内的血也有毒。”韩子默眼下有些吃力,一只花蛛并不可怕,就怕这杀不尽的样子,他心里也没有多好的办法,只能安慰徒弟们也宽宽自己的心。

    密集的蜘蛛越逼越近,射出的蛛丝千丝万缕快织成一张没有缝隙的网,把他们困在其中。韩子默召回了自己的黑颈庄鹤,一边抵挡,一边护着徒弟们频频后退。

    此时聚在中间的雾气倒是散去了很多,慢慢的就能看见附近同样受到攻击的众人,有的负伤,有的疲累,没有几个修界大能坐镇,又是被深夜偷袭,所以众门看上去都颇为狼狈。

    凌云阁那边,萧玥显然受伤,左手捂着肩膀,应该是被那些蛛丝扫过,几条血印子刮破了衣服,脸色苍白。萧凌止一手护着师妹,旁边站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狼,周身气能幽兰,正龇着牙目露凶光,冲着蛛群来回踱着脚步。

    再往西边,朔方门眼下更是难堪,朔方门刀法厉害,一番缠斗,倒是削掉了不少蜘蛛腿,也劈到了一些花蛛脑袋和肚子,七零八落的滚了一地,不过没有事先御防,喷溅出来的那些毒液都沾到了他们身上,几个中毒严重的弟子半坐半躺,在合力蓄起的一个气障里闭眼打坐,十分窘迫。

    更别提那几个道行粗浅的小门派,更是被这些怎么打都打不尽的蜘蛛弄的人仰马翻,或死或伤。

    但相去甚远的紫色车盖旁的弟子却只是略略阵型微乱,那车里人好像丝毫没受影响。此时从那轻柔摆动的紫纱后,蓦的飞出一柄泛着幽光的扇子,这扇子似飞刃一般在空中旋转着飞了一圈,又稳稳的撤回纱幔,回到那人手中。空气中泛起的怪异的味道就淡了许多。

    刚才那人的动作快如闪电,只是匆匆一瞥,羽青感觉那扇子总有点眼熟,又一时没想起来。

    离得不远处,那暗香居的几个道姑倒是毫发无损,估计与周身的香气有关,那些怪物近不得身。她们此刻彼此对视了一眼,掏出几颗圆润的珠子往空中一撒。那些珠子到空中便爆出一团团白雾,顿时空气里弥漫了一股清幽的香气。一个年纪稍大的道姑上前一步,蹦出一句冷冰冰的话:

    “这是百香丸,可解百毒。”

    当下,众人稍安。

    只是本来各据为营,受这些花蛛的攻击,且战且退,此时大家这才发现众人的处境,他们都被这些怪物逼进了一个包围圈。

    眼下,那些东西又拖着巨大的肚子,拄着那些细细长长的细脚,一点点的挪过来。那些红黑斑驳上凸出来的眼睛,死盯着这个网里的猎物。那数都不数不清的黑点,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发憷。圈子里的众人,也各自拿起了武器,准备新一轮的厮杀。

    林子之外,那奇怪而又诡异的琴弦又迸发出两声尖啸。随即,那些绞拧着的蛛丝再次袭来,锐如铁索,密似白练。众人各自执了武器阻挡。羽青本来与秋霜紧紧挨着,忙乱中一股白丝奔着秋霜的面门而去,电光火石之间,羽青没有兵器,只能跑过来狠狠的推了秋霜一把,秋霜倒到一边,那蛛丝扑空,随即调转方向,又向羽青扫去,羽青重心不稳,仓促之间只能本能的向后急退。

    那紫色华盖里的人本来十分淡然,面前的护卫守卫的密不透风,他时不时的看向流溯门一行人的方向,此时眼看羽青要受伤,他的眼睛一眯,停在他肩头的守宫昂了昂头,他手里的扇子便泛起了一阵紫光。

    嗖嗖嗖——

    突然,众人头顶上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流冲击而来,打破了这千钧一发的对峙。

    三只冰晶一样的羽箭以破竹之势,插在了那些蛛群前面,箭端已经入土三分,只剩透明的箭尾还夹带着呼啸声,冰羽发颤,猎猎作响。霎时间,冰羽箭往前几丈远的黄土草木,连同那些挤在前面的花蛛全部被蒙上了一层冰霜,被冻成了一片雪白,那速度飞快,结冰的“喀哧”声音都让人听的真真切切,那冰封又恰到好处的凝到众人脚下。一股子来自寒冰的冷意瞬间爬满了每个人的前胸后背,众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那马上就要扫到羽青脖子的蛛丝也瞬间停滞,变成一条冰棍,然后寸寸断裂,碎成了几段,羽青喘着粗气,嘴里呼之欲出的“碧游”又咽了回去。

    远处的花蛛仿佛受到了惊吓,纷纷停住不前。琴声骤停,一群密密麻麻的鬼蝠从林中掠起,那个藏于背后的操琴人捂着肩头上中的一枚羽钉,在这片鬼蝠的掩护中飞快的逃离了。那些鬼蛛徘徊了一会,便慢慢的往后退去。

    一声尖锐长鸣划破长空,众人抬头。

    雾气急退,又露出皎皎月光。

    空中一只赤红凤凰,周身仿若焰火燃烧,一双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扇动,目中血红,拖着几条长长的凤尾,似浴火涅槃,炫目至极。

    那鸟背上站着一个人,修长倨傲,浑身雪白,高髻散发,宽大的袖子和长摆在空中随风翻动,他手上握着一把透明的冰晶玄弓,弓背上光羽流泻,似冰似水。逆光而上,那人的容貌看不真切,但只是这仰目一瞥,已是,千丈凌云,宛若神祗。

    浩渺苍穹下,处境窘迫的众人,如痴了一般,望着天上,有惊羡,有痴迷,有自惭。韩子默短暂惊诧过后,目光里又有一丝水一样的眼波流动,淡淡的笑一下,恢复了平静。

    羽青仰望,只觉得那人超凡出尘,惊为天人,也同其他人一样看得呆了。

    短暂的一阵屏息相视,看着危困已解,林子里的琴声消匿,人群中似乎才有了些鲜活之气。

    “他是紫月掌门?”林华仰望一会,回过神,急急的抓了师父的手,两眼放光。

    “他不是。紫月离没有他这般的……冷……”韩子默像是在跟徒弟们说话,眼神迷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个年岁稍长的长老,仗着资历和见识,上前一步,抱拳道:

    “阁下可是……紫月门……?”

    “紫月寒。”

    一句话从空中传来,声音冷冽,又沉静清明。

    “是紫月寒?十七岁已入极乐境的武厉?”

    “此人的修为已近化境真修,真是……”

    “那是炎火丹凤吗?起码得是飞幽天境了吧。”

    “得此一见,此生无憾啊。”

    人群里,顿时冒出各种低低的声音,好像都已经忘却了刚才的困境和狼狈,好像有这一人相助,就能缓解眼下的困境一样。

    只有那紫盖车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声:“人以稀为贵。”

    这声音不大,不过羽青耳聪目明,偏偏听见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微风徐徐,那紫色的纱幔飘起,羽青发现那车中人虽然带了面具,但是眼神灼灼,好像在盯着自己。

    她心下奇怪,慌忙回了头。

    紫月寒好像并不曾听见下面那些很小却很有波澜的讨论。右手一握,一阵白光流动,刚才的冰羽弓已经消失不见。

    “此地地荒偏远,常有鬼魑出没,那些是冥鬼蛛,受不明鬼魑操控,来去无踪,极难杀尽。此去十几里,便进入江南地界。兄长令我在此接应,诸位受惊。”

    他拍了拍炎火丹凤的脑袋,好像说了什么。那神鸟就扑腾起翅膀,跃跃欲飞。

    “冰羽箭只能封得一刻,解燃眉之急。绕过这片山丘,上了官道就安全了。大家紫月门见,告辞。”

    说罢,没听众人有何话,那神鸟就一声鸣叫,转眼飞上了高空,拖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火光,旋即不见。

    留下一众还沉浸在各自心思里,痴痴仰望的众人。

    很快,大家就互相帮衬,匆匆离去。说来奇怪,本来眼前路很不分明,现下却是十分开阔。那些诡异的冥鬼蛛也没有追来,众人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好像是闯过了一个迷阵,眼前豁然开朗。

    上了官道行出十几里,再入眼,就是街衢纵横,小桥流水,桨声灯影,一派的江南景象了。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江南水乡,白墙青瓦。碧水潺潺,画船听雨眠。

    余杭一带,好像常年都湿润,空气里始终携带着水汽。晴不得三刻,又开始了一场阴雨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