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格温之海
骷髅男举起酒杯，黑鬼面具上下开合，嘴巴间的木齿露出圆洞，像过滤的漏斗饮下酒水。
艾娅摘从盘中摘一颗晶莹的葡萄送入口中。
少年站在一旁，手中端着酒壶，在两人空杯时，随时满上。
“没想到真的有亡灵法师，我一直以为老…”艾娅喝一口蜜酒又忽然停下，瞥向乌黑面具的圆眼睛。
骷髅男一手举杯，等待老板娘的下文。
“老奶妈总喜欢讲些唬人的故事，没想到是真的。”盘中碧绿玉轮变成半圆，半边洁净的碟子在烛火下泛起光泽。伊恩发现老板娘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人。
“依某人看，原来大陆的老人才是真正的智者。”骷髅男面具上的黑白眼珠眨着黑墨勾画的粗壮睫毛。抬手间，一片黑色羽毛出现在他掌心。
“你的神隐，地图上能找到吗？”艾娅半信半疑。她从小听到的故事是，亡灵法师住在一片黑水白浪的海洋中，传言在那片海域下有一座通往另一世界的桥。那座桥也是一艘巨大的渡船，亡灵法师是舵者，也是守桥者。但自从她离家闯荡，从大陆这头到那头，四面的海水她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黑白色的海洋。除非她变成奶牛身上的虱子。
黑羽在空中旋转，声音从面具后木然传来。“当然无处可寻，小姐。因为那是天堑。但请相信某人。”他举起杯中的酒。“既然你待某人如友人，某人也对你坦诚，以此感谢小姐的帮助。”
伊恩注意到艾娅似乎被小姐这个称呼弄得颇不自在。她用手指缠着发丝，笑容却一直挂在嘴角。
法师用手指敲着空空的酒杯。少年上前添酒，法师却摇头阻拦。
“吾神戴斯塔纳对所有人皆平等。”面具的白眼珠盯着伊恩。“你是这位小姐的仆人，所以也该享受朋友的礼仪。”他请少年坐在身旁。
伊恩看到女人抿嘴，笑容更深。
是雇佣的酒侍，不是仆人，骷髅法师。
法师没有给少年回答的机会，面具唇上的黑白两色激动得混在一起，空中的黑羽极速转动。
“吾神戴斯塔纳生于一片混沌中，在你们大陆艺术家的不羁幻想之上，超越你们国王所能触及之处。当某人呼唤吾神之名，海水会在雷声中奔驰，浪花会在热气中飞升。巍峨群山与广袤天空交汇之地，闪电将海洋一分为二。海底露出黑色的处女地，浪花变成高耸的洁白围墙。某人接受吾神洗礼，走在大海中央，身后是无尽的追随者。穿过凛冽狂风，趟过连绵暴雨，咆哮的风暴与肆虐的洪水化作灵魂中奔腾的烈焰，这是回归吾神之路。”
法师声音的如痴如醉。“某人的友人们，请看。”
黑羽落下，变成一颗剔透的黑水晶。
“某人邀请你们做客某人的故乡，格温之海。如果你们信任某人。”
骷髅男摊开双手，他的手背漆黑如墨，手心却白如温玉。
少年看一眼艾娅。两人看对方如同看自己，眼睛里藏不住好奇，于是默契地将手分别放在骷髅男掌心。
水晶转动，气流扭曲，纯白的空间随着扩散的原质展开。陌生的语言在面具下滑出，抑扬顿挫的音调如风中波浪。法师胸前的骷髅下颚紧咬，嘎吱作响，与它的主人一起吟唱，声音交叠。重复的韵律，先是慢而沉，长而拖，接着变得舒缓而圆润，最后急促起来，仿佛连呼吸都停止。这不是卡特维纳大陆的通用语，听起来更像无意义的杂音组合。
伊恩感觉自己被吸入水晶中。黑色的暗芒里，他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唱诵止息，法师的黑羽折成圆弧，将三人围在深蓝海底。
艾娅伸手逗弄着面前穿行而过的鱼群，橘白的小丑鱼灵巧地扭着圆润身体划过女子指尖，仿佛早已习惯突然出现的水下来客。
这是传送门，是通往法师故乡的入口。少年看着脚下的黑色巨岩，闪烁荧芒的白色法阵覆着如蛇似龙，奔马化鸟的线条。有清雾喷涌，黑羽悬于其上。
法师举起胸前的骷髅。“吾之真神，今日某人之友造访。请赐予汝之慷慨仁慈，某人不甚感激。”
白骨眼窝忽而射出一道光亮，将海底凿出一个小口，有光从缝隙中倾泻，如一扇半掩的门户。
“请，某人之友。”灰木面具站在一侧，黑袍下伸出黑白手掌。
少年推门而入，眼睛逐渐适应了恍若白日的光芒。他发现脚下是洁白的细沙，远处是柔嫩的草坪，这里似乎比大陆上的风景更显柔和。四周没有城邦，没有楼台，只有空旷的水波。头顶是无数深蓝光团，如影子般轻盈，如群鱼般游弋。他们色泽明亮或暗淡，均匀或是不均，排成队列游行在海底。
那些深蓝簇在一起，光团时而贴近，时而远离。他深深凝望，感到眉心仿佛一股隐隐的热流涌动。粗浅的轮廓若隐若现，暗中窃语如丝如缕，那是亲昵耳语的恋人，是打闹玩乐的孩童。他们是已逝的灵魂。水波被一旁姣丽的倩影搅动，半身鱼尾，半身如瀑卷发，吟唱清风。原来人鱼也会来到此处。飞禽走兽藏于水下森林，浩浩荡荡的蓝影穿梭，如舒展律动的音符。万物于此自由呼吸，万物于此自在徜徉。神圣的秩序交融，如恢弘的和谐交响。这就是亡灵的世界吗。伊恩看得入迷。
“欢迎来到某人的故乡。”骷髅法师兴奋地从手中搓出气泡，激动饱满的声音在水下震出涟漪。
“那些是亡灵。”他沿着少年的视线望去，热情地尽主之谊。
“死去的人都会来这里？”艾娅凝望飘渺的远处。
“小姐，他们‘最终’会来到这里。有些亡灵还滞留在陆地上，只是时机未到，就像尚未成熟的果实。”法师面具的微笑合不拢嘴。
“他们在等候吾神归来。每个造物将蒙受恩泽，给予平等的机会。届时一切颜色皆黯然，世间唯有黑白加冕吾神之冠。”他指着面具上的一侧脸颊。“白，是已然死亡的。”又向左移动手指，“黑，是迎接新生的。”法师双手捧住灰木面具。“当恭迎吾神的号角吹响，通往异界的大门打开，跨越天堑的白色巨桥落下，亡灵踏足，吾神的子民变成守望的护航者，驾驭巨大的白色方舟，载着成熟的业果出航。”
艾娅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仿佛受够了唱诵般的无聊回答。
伊恩听着法师一口一个“吾神”，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他心想。大陆上诸神分立，人们都说自己的神才是真神，可又有多少人亲眼见到过。
史书上记载人们总会相互揣测，有时为了信仰而战，有时又首鼠两端。
或许大家的神都是真神。或许大家的神都不是真神。
但真的有人思考过，神到底是什么吗。
他仿佛仍能感受到指环咬住指节。
外在与我何干。他们的神于我何加。
我本就是误入这个世界的流浪者。
如果真的有神，那么
他看到银鸟高飞，
无限的声音告诉他。
“我就是我的神。”
艾娅摘从盘中摘一颗晶莹的葡萄送入口中。
少年站在一旁，手中端着酒壶，在两人空杯时，随时满上。
“没想到真的有亡灵法师，我一直以为老…”艾娅喝一口蜜酒又忽然停下，瞥向乌黑面具的圆眼睛。
骷髅男一手举杯，等待老板娘的下文。
“老奶妈总喜欢讲些唬人的故事，没想到是真的。”盘中碧绿玉轮变成半圆，半边洁净的碟子在烛火下泛起光泽。伊恩发现老板娘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人。
“依某人看，原来大陆的老人才是真正的智者。”骷髅男面具上的黑白眼珠眨着黑墨勾画的粗壮睫毛。抬手间，一片黑色羽毛出现在他掌心。
“你的神隐，地图上能找到吗？”艾娅半信半疑。她从小听到的故事是，亡灵法师住在一片黑水白浪的海洋中，传言在那片海域下有一座通往另一世界的桥。那座桥也是一艘巨大的渡船，亡灵法师是舵者，也是守桥者。但自从她离家闯荡，从大陆这头到那头，四面的海水她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黑白色的海洋。除非她变成奶牛身上的虱子。
黑羽在空中旋转，声音从面具后木然传来。“当然无处可寻，小姐。因为那是天堑。但请相信某人。”他举起杯中的酒。“既然你待某人如友人，某人也对你坦诚，以此感谢小姐的帮助。”
伊恩注意到艾娅似乎被小姐这个称呼弄得颇不自在。她用手指缠着发丝，笑容却一直挂在嘴角。
法师用手指敲着空空的酒杯。少年上前添酒，法师却摇头阻拦。
“吾神戴斯塔纳对所有人皆平等。”面具的白眼珠盯着伊恩。“你是这位小姐的仆人，所以也该享受朋友的礼仪。”他请少年坐在身旁。
伊恩看到女人抿嘴，笑容更深。
是雇佣的酒侍，不是仆人，骷髅法师。
法师没有给少年回答的机会，面具唇上的黑白两色激动得混在一起，空中的黑羽极速转动。
“吾神戴斯塔纳生于一片混沌中，在你们大陆艺术家的不羁幻想之上，超越你们国王所能触及之处。当某人呼唤吾神之名，海水会在雷声中奔驰，浪花会在热气中飞升。巍峨群山与广袤天空交汇之地，闪电将海洋一分为二。海底露出黑色的处女地，浪花变成高耸的洁白围墙。某人接受吾神洗礼，走在大海中央，身后是无尽的追随者。穿过凛冽狂风，趟过连绵暴雨，咆哮的风暴与肆虐的洪水化作灵魂中奔腾的烈焰，这是回归吾神之路。”
法师声音的如痴如醉。“某人的友人们，请看。”
黑羽落下，变成一颗剔透的黑水晶。
“某人邀请你们做客某人的故乡，格温之海。如果你们信任某人。”
骷髅男摊开双手，他的手背漆黑如墨，手心却白如温玉。
少年看一眼艾娅。两人看对方如同看自己，眼睛里藏不住好奇，于是默契地将手分别放在骷髅男掌心。
水晶转动，气流扭曲，纯白的空间随着扩散的原质展开。陌生的语言在面具下滑出，抑扬顿挫的音调如风中波浪。法师胸前的骷髅下颚紧咬，嘎吱作响，与它的主人一起吟唱，声音交叠。重复的韵律，先是慢而沉，长而拖，接着变得舒缓而圆润，最后急促起来，仿佛连呼吸都停止。这不是卡特维纳大陆的通用语，听起来更像无意义的杂音组合。
伊恩感觉自己被吸入水晶中。黑色的暗芒里，他什么也看不见。直到唱诵止息，法师的黑羽折成圆弧，将三人围在深蓝海底。
艾娅伸手逗弄着面前穿行而过的鱼群，橘白的小丑鱼灵巧地扭着圆润身体划过女子指尖，仿佛早已习惯突然出现的水下来客。
这是传送门，是通往法师故乡的入口。少年看着脚下的黑色巨岩，闪烁荧芒的白色法阵覆着如蛇似龙，奔马化鸟的线条。有清雾喷涌，黑羽悬于其上。
法师举起胸前的骷髅。“吾之真神，今日某人之友造访。请赐予汝之慷慨仁慈，某人不甚感激。”
白骨眼窝忽而射出一道光亮，将海底凿出一个小口，有光从缝隙中倾泻，如一扇半掩的门户。
“请，某人之友。”灰木面具站在一侧，黑袍下伸出黑白手掌。
少年推门而入，眼睛逐渐适应了恍若白日的光芒。他发现脚下是洁白的细沙，远处是柔嫩的草坪，这里似乎比大陆上的风景更显柔和。四周没有城邦，没有楼台，只有空旷的水波。头顶是无数深蓝光团，如影子般轻盈，如群鱼般游弋。他们色泽明亮或暗淡，均匀或是不均，排成队列游行在海底。
那些深蓝簇在一起，光团时而贴近，时而远离。他深深凝望，感到眉心仿佛一股隐隐的热流涌动。粗浅的轮廓若隐若现，暗中窃语如丝如缕，那是亲昵耳语的恋人，是打闹玩乐的孩童。他们是已逝的灵魂。水波被一旁姣丽的倩影搅动，半身鱼尾，半身如瀑卷发，吟唱清风。原来人鱼也会来到此处。飞禽走兽藏于水下森林，浩浩荡荡的蓝影穿梭，如舒展律动的音符。万物于此自由呼吸，万物于此自在徜徉。神圣的秩序交融，如恢弘的和谐交响。这就是亡灵的世界吗。伊恩看得入迷。
“欢迎来到某人的故乡。”骷髅法师兴奋地从手中搓出气泡，激动饱满的声音在水下震出涟漪。
“那些是亡灵。”他沿着少年的视线望去，热情地尽主之谊。
“死去的人都会来这里？”艾娅凝望飘渺的远处。
“小姐，他们‘最终’会来到这里。有些亡灵还滞留在陆地上，只是时机未到，就像尚未成熟的果实。”法师面具的微笑合不拢嘴。
“他们在等候吾神归来。每个造物将蒙受恩泽，给予平等的机会。届时一切颜色皆黯然，世间唯有黑白加冕吾神之冠。”他指着面具上的一侧脸颊。“白，是已然死亡的。”又向左移动手指，“黑，是迎接新生的。”法师双手捧住灰木面具。“当恭迎吾神的号角吹响，通往异界的大门打开，跨越天堑的白色巨桥落下，亡灵踏足，吾神的子民变成守望的护航者，驾驭巨大的白色方舟，载着成熟的业果出航。”
艾娅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仿佛受够了唱诵般的无聊回答。
伊恩听着法师一口一个“吾神”，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他心想。大陆上诸神分立，人们都说自己的神才是真神，可又有多少人亲眼见到过。
史书上记载人们总会相互揣测，有时为了信仰而战，有时又首鼠两端。
或许大家的神都是真神。或许大家的神都不是真神。
但真的有人思考过，神到底是什么吗。
他仿佛仍能感受到指环咬住指节。
外在与我何干。他们的神于我何加。
我本就是误入这个世界的流浪者。
如果真的有神，那么
他看到银鸟高飞，
无限的声音告诉他。
“我就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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