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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劝谏

    风堡。

    哲罗姆穿过银色廊道,踩着脚下灰白的布毯。

    长廊夜风锐利,墙壁上的火炬摇晃幽影,高墙之上冷风吹拂,带来冻海之息。幽兰万千不变,抚照过多少众生世代,流转至今。石壁上斑驳的影子向老人身后退去。

    夜里私下拜访领主,他需要穿过堡内一条陈列着古老雕像、被密叶树木包围的幽径。

    在过往的漫长夏日里,他曾和领主一起躲在这片荫凉中。

    那时的领主是个喜欢藏起来等人们来找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当下人们找不见他时,便会惊动族里的大人们,领主大人与夫人忙碌,便由他的哥哥姐姐们来寻他。每次都是他的姐姐尤娜第一个发现,而自己也按照他的指示,生动地讲述完奎特先前准备好的蹩脚说辞,辩护说这只是游戏,不是故意为之。

    他从那时便知道,奎特只是想被人看到的、一个极度缺爱的孩子。于是他便陪着他。

    尤娜总会笑而不语。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于是她会拉起弟弟的手,为他讲述这荫蔽中的石像故事。那些石像宛若鲜活,年老的他们注视着年轻的他们。奎特不喜欢这些冰冷的面孔,有时会抱怨说死人的视线有什么好看。不知道现在他是否还会口出此言。哲罗姆望着最新的乳白石像,不禁摇头。恐怕奎特也没想到,他的姐姐会这么早地出现在这里。温婉的女子是冬夜的日光。她的声音仿佛穿过时间的长廊依旧回响在耳边。哲罗姆记得尤娜的讲述,兰尼斯家族是如何在这里筑起暴风城邦、又如何征服海中的鱼兽,引来渡海跨山的人汇聚于此。

    风吹过五角叶从幽暗处缠绕上攀,莎莎,莎莎。仿佛她在提醒他,帮助奎特,帮助她的弟弟,守住暴风城。

    老人的视线逐一扫过幽暗中的石像。纯白的大理石被风雨腐蚀出斑黄印点,铜像的棱角也被磨损几分。那是他们的先王,这片土地的领袖,兰尼斯的先民。手持巨剑,短须围住下颏的光头男人是奎特的曾曾曾祖父哈里特。他手中的剑是矮人族授予人类的礼物,由瓦德利尔钢锻造而成,来自北方的精材,专为屠龙而制。或许那时矮人族也没想到后来的子孙能与巨龙成为朋友。矮人们献上黄金,巨龙守卫其土地。虽然相互利用,但也各得其乐。哈里特大人用它斩杀,敌人闻风丧胆,哀嚎不已,剑因此得名。

    额宽眼长,鬈发及肩的高大铜像,是奎特的祖父“海王”布兰登,是他率民出海,驱赶人鱼与侵占海域的鱼兽,为子民们留下平安捕鱼之地。奎特的父亲,上一任领主大人,也名为布兰登,人称“守卫者布兰登”,守卫圣光城的国王宝座。现今都铎国王能安稳坐在王座上,有一半是因为兰尼斯家的骑士团支持。但也正因如此,祸福相依,领主因守护而死。他的夫人芭芭拉用尽了各种疗愈术法,也没能让丈夫复活。芭芭拉夫人是圣光城贝克伯爵之女,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也是暴风城内的第一个异族。或许是领主开了先河,城内陆续出现了其他城邦的人民,各族互相融合,互通有无,那时可真是一片载入史册的繁荣之景。就连他自己也怀念那段暴风谷的绚烂之期。

    他自小跟随父亲,学习如何辅佐领主。父亲只对他说了两个字:和合。现在轮到他了。分裂只会削弱自身,他不能看着昔日的同伴走向灭亡。领主大人曾说,他才像是奎特真正的兄长。奎特的哥哥们总会随骑士团东征西战,整日把这个年幼的小弟抛在家里。那时父亲便交代他,长兄如父,照顾好领主的小儿子。

    长兄如父,奎特,我尊敬的领主大人。我要为你守住城邦,我知道你经历的悲痛,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希望你走出阴影,成为一名优秀的领主。所以今夜我一定要来找你,不能看你一错再错。我真希望你能一口回绝,说是莫雷任意妄为,私下犯禁,好好惩罚他一顿。奎特,我从小看你长大,你是个好孩子。

    老人的背影在风中作响,宛若长叹低鸣。身后的人步履匆匆,沉默不语。

    “大人,领主正在休息,请您勿扰。”

    一名银甲骑士挡在哲罗姆面前。这是奎特贴身的银袍侍卫阿尔瓦爵士,性情冷漠,待人疏远刻薄,双眼的皮肉紧紧堆叠,只露出窄窄的缝隙,看起来更是不近人情的凶残,但却生得极为高大,骨骼宽厚。或许领主正是看重了这副魁梧的身材,于是选来做侍卫。哲罗姆幼时听自己父亲提起过,阿尔瓦爵士出生时,是父亲亲自接生的。好一番折腾,才保住了他母亲的性命。

    “请你禀告领主,说哲罗姆有要事。”老人的口吻义不容辞,硬朗的身子骨撑出十二分精神。

    阿尔瓦爵士望着哲罗姆苍老的面庞,像是忆起了恩人的音容,终于几分松动,便前去汇报。他向来尊重大学士。

    爵士的身影迅速消失又出现。“领主大人说让你在门口等候。”

    阿尔瓦爵士毕恭毕敬对哲罗姆说道,而后握着剑柄退守一旁,满眼戒备地盯着莫雷身旁的紫发女子,那被鹰面狐面束缚住的犯人模样。真正犯事的小兵已被送入石屋。

    ***

    “你知不知道你这小嘴儿有多迷人,又甜又软又饥又渴…”

    “大人,那您可要好好品尝。”

    一阵嬉闹打骂声。女人兴奋地尖叫。

    莫雷的目光盯着阴暗的墙壁。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哲罗姆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冷风灌进鼻腔,他捂着胸口连声咳嗽。像是终于耐不住门外的风寒,老人缩着手指敲门。

    “谁啊。”女人娇嗔。

    “是我手下。”奎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嘴里含了几坨棉花。

    “真是打扰大人兴致。”

    啪。光滑的声音如丝绸坠地。女人笑着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奎特穿上长衫,系好披风。开门时脸上带着热情的潮红。

    “诸神在上,你们今晚是要夜袭吗?”

    奎特扫一眼老态龙钟的哲罗姆,还有他身后高大的莫雷。最后又将目光掠过狐面鹰面,落在被风环束住的缇丽娜身上。

    “领主大人…”哲罗姆说话间,气息时长时短在喉咙中震颤。

    “去书房。”他命侍卫为哲罗姆送上一副绒毛裹肩披风。

    莫雷转身时,一双蓝眼睛透过敞开的房门望向他。莎拉曼若无其事地对他微笑。

    他的心波澜不惊,眼神空空荡荡,装不下任何多余的情愫。

    他握住缇丽娜的手,跟在领主与哲罗姆身后,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哲罗姆,有什么事吗?”领主坐在铺着羽绒毛毯的钟爱椅子上,后仰靠背,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领主大人,您还记得比武大会上坠马的红发军团士兵吗?”

    奎特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一语不发地看着老人。

    “这是您的安排吗?阻止罗斯加入骑士团。”哲罗姆眼神关切,奎特却一脸冰冷。

    “领主大人,您不是答应过…”

    “我允许他们进城已是最大的仁慈,这些异族只能在最边缘的地方生存,骑士团绝无可能。”

    老人内心一沉,凛冽之意并生。“领主大人,您不能…”

    “哲罗姆,你难道会把自己的后背随便交给一个你根本不信任的人吗?”

    领主坐在高椅上,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哲罗姆顿时觉得胸闷气短,踉跄着后退。布兰登大人死前的托付,这么多年,鞠躬尽瘁,不敢不记。先王的列像在他眼前闪过,他看到领主的父亲、领主的姐姐,他看到自己的父亲,与曾经对诸神起誓的自己。

    “领主大人,您可曾记得先前世代领主们是如何治理城邦的吗?那时我们的骑士团拥有异族优秀的勇士,所向披靡,那是踏破山河的铮铮铁甲。您的姐姐一定也希望…”

    “哲罗姆,你已经老了,这些事不用你费心。”

    奎特的脚跷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语气轻浮,不耐心地打断耳朵快听出茧子的唠叨。

    不,我没有老,即便老也老当益壮。孩子啊,你还没有学会真正的信任。哲罗姆向前一步,不肯罢休的坚毅又刚强。

    “领主大人,我还能为您处理学士塔里的事务,为您训练术法师,我还能为您排忧解难,改善整个城邦人民的生活…”

    “大人您还是早日回去休息吧。”书房的门被推开。轻若柔风的语气吹得人头晕脑胀。

    来人身着宽松长袍,水蓝色长发缠住腰身。每走一步脚上的锁链碰撞得叮当作响。直到那双白嫩的脚停在奎特身旁,玉藕般的白臂勾在领主的肩膀。

    “你怎么来了?”奎特侧头,骄傲地彰显自己身居高位颐指气使的尊贵。

    “当然是想您了…”莎拉曼双手抚摸他下颚的胡须,又微笑地瞄向哲罗姆。“顺便来接班啊,大人。”

    哲罗姆的心头如闷雷炸响,他双目瞪圆,不可思议地看着妖魅般的女人。“领主大人,你…”领主被蛊惑了。

    奎特对女人赞许的笑容更让他内心寒凉。“你不信任异族,可在您身边的不正是异族吗?!”老人对其不可理喻的愤怒是那么苍白。

    “莎拉曼不一样。她是诸神送来赐予我恩典与帮助之人,她会帮我治理好城邦,比你还要好,哲罗姆,你依然可以和你的小鸟住在学士塔,不过,”女人接过话头,“学士塔里的书籍,印章,研究,还有掌握所有秘密的钥匙,”宝蓝色的眼睛似乎早已将暴风城遮掩的一切打开,“都要奉上。”

    “听到了吗,哲罗姆?按照她说的话去做。”奎特勾起嘴角,眼睛的轮廓在眉翳下幽暗不明,居高临下地望着老人。

    莎拉曼倚在领主怀里,手上的锁链响得叮咚,笑声如银铃,吐出的字句却如冻蛇般恶毒阴寒。“既然他的小鸟会在塔顶飞翔,不如也让他在塔顶飞吧。”

    不,哲罗姆握着发颤的指节,心想,这不是你,小奎,这不是你的作风。你向来公正,虽然严厉却不至残忍,从来不会。因为你从不知道什么是嘲弄,就像你永远也不懂得欢笑。

    奎特推开怀里的一汪水蓝。“女人,你不要得寸进尺!他是老人家,跟了我这么久。”

    是的,奎特,我亲爱的领主大人,我至死都会跟着您,拼了老命也会为您守住城邦。哲罗姆低垂着头,在心底回应。

    莫雷在门外等候。

    在莎拉曼的笑声中,他看到哲罗姆的身体犹如被砍去根茎的枯木瞬间苍老,银灰色的眼睛黯然无光。直至阿尔瓦爵士送老人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心底升起无端凄然。

    “莫雷,进来。”领主的声音不冷不热。

    他牵着缇丽娜走进房间。从他们出现在领主视线之时,莎拉曼的目光便如蛇般游走在两人之间。

    “你做得很好。”

    他抬头揣测领主的眼神。

    “虽然是利用女人下毒,”奎特把莎拉曼搂在怀里,对莫雷微笑。

    那笑容让莫雷觉得古怪又难捱。他沉默着没有辩驳。娇小的手轻轻贴在他掌心,他握着却有一种安心感。

    “我应该向你学习。用女人,”领主继续言语,他向莫雷挑眉,眼角扫过怀里的女人。“我们的新一任哲罗姆便是你面前的女人,莎拉曼。”

    他猛然抬头注视着领主。大人什么时候如此疯狂,难道看不出这是一个可怕又危险的女人吗。他想起哲罗姆沮丧痛苦的表情,忽然有些怀念他们昔日并处的日子,还有那恼人的总喜欢监视自己的灰鸦。莫雷想说些什么,缇丽娜却在背后轻轻握住他的手。

    莎拉曼如鸟儿般轻盈地从奎特的怀里起身,翩然若舞停驻到莫雷面前。

    “莫雷大人,我是新任哲罗姆,很高兴我们能一起为领主大人效力。”女人伸出手。

    领主在高位上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莫雷背脊恶寒,他触上女人指间的片刻,仿佛有无数黑影攀上他的身体,血液仿佛凝固。直到缇丽娜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才重新恢复知觉。

    莎拉曼的笑声如夜里悄然切进骨骼的刀片,薄而锋利,仿若血管里能结一层冰霜。她用食指轻轻挑起缇丽娜的下巴,视线却没有离开莫雷。“诸神仁慈,这可怜的盲眼女孩,我可以救她,但是,她得归我所有。你同意吗,莫雷大人?”

    莫雷沉默。他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许这本应交由缇丽娜亲自抉择。

    “好了,莫雷,你好好想吧。”奎特走下高椅。“三天之内告诉我,或者直接告诉莎拉曼。”他抱起水蓝的女人,对莫雷一笑。

    “夜很长,让我们各自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