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凛冬已至
“婶婶,罗斯的烧已经退了…”
他听到伊恩的声音,还有母亲的哭泣。
罗斯不知道自己在昏暗中困顿了多久。
身下绵软的床被仿佛幽林沼泽,一次次将他拖入群鸦遮蔽的黑色梦魇中。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女人坐在床边揉着红肿的眼睛,父亲站在她身后,双手安抚在苏珊的肩上。
伊恩把布巾泡在床角的木盆里。水里苍白如纸的脸上,虚弱地睁开双眼的细缝。
“罗斯,你醒了。”
伊恩关切地看着自己从马背上跌落的朋友,他的欣喜跃然而出,笑容拂去积压在脸上的悲忧。
在罗斯沉睡的日子里,外界仿佛停滞般凝固。日子越来越沉,沉得驱走白日天光,只留黑色阴云弥漫。
叔婶的餐馆生意在这些天断续经营,婶婶整日在崩溃的边缘,做出的食物经常口味不佳,叔叔赔礼道歉。餐馆彻底歇业,如今有小半月的时间。
没有罗斯,冷清不少,就连日光的颜色都淡薄几分。
红发遮住少年粗壮的眉毛,他的唇上已蓄起暗色的胡茬。
婶婶每日都会给罗斯的双唇滴水,才使得他的嘴巴不至干裂。如今那双不干不燥的嘴巴上下开合,却良久无音。
他喉头干涩,艰难地转动僵硬发酸的脖颈,身体却如地上冰冷的石头,不听指挥。
罗斯只好转动酸麻的眼珠。他看到母亲紧紧握住他无感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儿子,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
女人来不及整理凌乱的红发。她此刻只想深深把儿子抱进怀里。那个笑着出生在夏冬交际之日的孩子,那个曾经一脸天真地问她,为什么不能把海里的冻鱼邀请到家中过冬的孩子,那个在生日时许愿永远看到夏天的孩子。他也在睡梦中度过了他的生日。我的儿,无论何时,你永远都是我的心爱的孩子。
当她看着他日日苍白的面容,梦里发抖的身体,仿佛看到死神的影子。罗斯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尖利,这让她害怕。只有当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到那跳动的心脏,她才能恢复几分清醒。
求求,求求,求求你们,请把我的孩子从死神手中夺回,把他还给我。她夜夜跪在床前向诸神祈祷,风暴女神,赤羽蛇神,甚至整个大陆的神迹,只要能让他的儿子醒来。诸神在上,诸神仁慈。
女人的红发凌乱,双手激动地颤抖,泪水清洗她狼狈的双颊。
“我这是…怎么了?”
半晌,罗斯的声音低低传来。
少年的眼神木木地盯着腿上棕黑的夹板。
棕黑,又变成枣红。是他胯下的马。
棕红,又变成乌黑。是骑士的马。
乌黑,又化作翅膀。是无数黑鸦。
“你受伤了。”
伊恩的声音似乎也变成黑色,乌鸦钻进他的耳朵。他又听到嘎嘎。
“罗斯…”
他只能看到他们如黑鸦般张着嘴巴。
“废物!废物!废物!”无名叫嚣。
他的内心仿佛有黑色的火焰燃烧。
“是,我是废物,这样活着与死人何异?!”他大喊着,推开女人的双臂,感到双腿撕裂般的疼。
“罗斯!”
乔治扶起地上的女人。
少年的脸上多了五根指印。
他耳边轰鸣,听到男人压抑的冰凉愤怒。
耳边如潮水般的鸦声终于退去。
女人又一次泪如雨下。
“我困了。”他闭上眼睛。
“罗斯…”
苏珊心痛地看着他的孩子。
“你该休息了,苏珊,你多久没合眼了…”
乔治拉着女人向门外走去。
伊恩与叔叔对视,他留下。
等待房间重归安静。
“罗斯。”
“伊恩,告诉我,从我摔倒后,都发生了什么。”
伊恩看着罗斯的背影,声音平静。“不论发生什么,你刚刚不该那么对苏珊婶婶。”
少年捂着脸上的涨红。是的。是他不清醒。那些黑鸦好像要吃掉他本就不怎么聪明的脑子。
“摔下马不是你的错。有人陷害你。”伊恩看到少年的身影一颤,是他熟悉的小胖。
即便不是自己的错,可是,可是,他好恨好恨啊。他好恨自己。怎么会如此摔马。怎么能如此大意,身体都控制不了。怎么会觉察不出异样。从第一场侥幸胜利时,就应该小心。不管那人是谁,都已得逞。他不想知道,因为自己已经输了。
“你没有输,罗斯。”伊恩熟悉同伴那张沮丧的脸庞。
“因为在真正倒下前,你每一刻都在战斗,哪怕只是对空气挥剑。”
罗斯不懂伊恩语气里的称赞。
实际上他就是输了。他没有进入骑士团,现在像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我没有赢。这是事实。”
“是的,你没有赢。但是若你连挥剑的意志都失去,那么,你便是真正的输了。”
罗斯头脑昏沉。他听不懂也不想听伊恩用文字在这里绕圈子。
“诸神仁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吧。”他长长地呼气,觉得困极了。
伊恩看着那蜷缩的如盔甲的背影,于是口吻轻松,仿佛讲述一个英雄的故事。
“你跑出基地,把看护的侍卫掀进护城河里,然后砸碎吊桥上的十座女神像,拔剑向铁皮桶疯砍,还砍倒三名守桥侍卫…”
罗斯此刻的眼睛瞪得有盘子大。
“不过他们戴着厚重的铠甲,只受了擦伤。”
“然后呢?”少年的声音就像潮湿的木炭。
“直到莫雷大人拦下你。你把他的钢盾戳出十几个深凹,然后晕倒在地。是巨人巴扎送你回来的。”
罗斯的记忆仿佛消失般。他什么也不记得。
“我们很担心你。你军团里朋友也一样。”伊恩停顿片刻。“还有爱丽莎。”
但他终究还是输了。罗斯的身体绷得更僵硬。
“莫雷大人说,军团是你最后的选择。”
骑士于他已绝无可能。
“你的腿…”
“伊恩。”“会好的,”伊恩不去理会罗斯有意的打断与回避。“只是需要些时间。”
罗斯把脸埋进枕头下的黑暗中。
他不知道伊恩何时离去的。
他的心中低低地盘旋着声音。
绝无可能的不可能。
暴风谷不欢迎他们。
他的母亲来自赤羽邦,父亲来自暴风城。
他是混血,留在这里只会被当作异民。永无出头之日。
骑士的道路,还要继续吗。
真冷。
少年看着窗外,幽兰一侧的星辰逐渐隐去。
夏冬来了。
原来夏冬真的来了。
他听到伊恩的声音,还有母亲的哭泣。
罗斯不知道自己在昏暗中困顿了多久。
身下绵软的床被仿佛幽林沼泽,一次次将他拖入群鸦遮蔽的黑色梦魇中。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女人坐在床边揉着红肿的眼睛,父亲站在她身后,双手安抚在苏珊的肩上。
伊恩把布巾泡在床角的木盆里。水里苍白如纸的脸上,虚弱地睁开双眼的细缝。
“罗斯,你醒了。”
伊恩关切地看着自己从马背上跌落的朋友,他的欣喜跃然而出,笑容拂去积压在脸上的悲忧。
在罗斯沉睡的日子里,外界仿佛停滞般凝固。日子越来越沉,沉得驱走白日天光,只留黑色阴云弥漫。
叔婶的餐馆生意在这些天断续经营,婶婶整日在崩溃的边缘,做出的食物经常口味不佳,叔叔赔礼道歉。餐馆彻底歇业,如今有小半月的时间。
没有罗斯,冷清不少,就连日光的颜色都淡薄几分。
红发遮住少年粗壮的眉毛,他的唇上已蓄起暗色的胡茬。
婶婶每日都会给罗斯的双唇滴水,才使得他的嘴巴不至干裂。如今那双不干不燥的嘴巴上下开合,却良久无音。
他喉头干涩,艰难地转动僵硬发酸的脖颈,身体却如地上冰冷的石头,不听指挥。
罗斯只好转动酸麻的眼珠。他看到母亲紧紧握住他无感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儿子,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
女人来不及整理凌乱的红发。她此刻只想深深把儿子抱进怀里。那个笑着出生在夏冬交际之日的孩子,那个曾经一脸天真地问她,为什么不能把海里的冻鱼邀请到家中过冬的孩子,那个在生日时许愿永远看到夏天的孩子。他也在睡梦中度过了他的生日。我的儿,无论何时,你永远都是我的心爱的孩子。
当她看着他日日苍白的面容,梦里发抖的身体,仿佛看到死神的影子。罗斯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尖利,这让她害怕。只有当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到那跳动的心脏,她才能恢复几分清醒。
求求,求求,求求你们,请把我的孩子从死神手中夺回,把他还给我。她夜夜跪在床前向诸神祈祷,风暴女神,赤羽蛇神,甚至整个大陆的神迹,只要能让他的儿子醒来。诸神在上,诸神仁慈。
女人的红发凌乱,双手激动地颤抖,泪水清洗她狼狈的双颊。
“我这是…怎么了?”
半晌,罗斯的声音低低传来。
少年的眼神木木地盯着腿上棕黑的夹板。
棕黑,又变成枣红。是他胯下的马。
棕红,又变成乌黑。是骑士的马。
乌黑,又化作翅膀。是无数黑鸦。
“你受伤了。”
伊恩的声音似乎也变成黑色,乌鸦钻进他的耳朵。他又听到嘎嘎。
“罗斯…”
他只能看到他们如黑鸦般张着嘴巴。
“废物!废物!废物!”无名叫嚣。
他的内心仿佛有黑色的火焰燃烧。
“是,我是废物,这样活着与死人何异?!”他大喊着,推开女人的双臂,感到双腿撕裂般的疼。
“罗斯!”
乔治扶起地上的女人。
少年的脸上多了五根指印。
他耳边轰鸣,听到男人压抑的冰凉愤怒。
耳边如潮水般的鸦声终于退去。
女人又一次泪如雨下。
“我困了。”他闭上眼睛。
“罗斯…”
苏珊心痛地看着他的孩子。
“你该休息了,苏珊,你多久没合眼了…”
乔治拉着女人向门外走去。
伊恩与叔叔对视,他留下。
等待房间重归安静。
“罗斯。”
“伊恩,告诉我,从我摔倒后,都发生了什么。”
伊恩看着罗斯的背影,声音平静。“不论发生什么,你刚刚不该那么对苏珊婶婶。”
少年捂着脸上的涨红。是的。是他不清醒。那些黑鸦好像要吃掉他本就不怎么聪明的脑子。
“摔下马不是你的错。有人陷害你。”伊恩看到少年的身影一颤,是他熟悉的小胖。
即便不是自己的错,可是,可是,他好恨好恨啊。他好恨自己。怎么会如此摔马。怎么能如此大意,身体都控制不了。怎么会觉察不出异样。从第一场侥幸胜利时,就应该小心。不管那人是谁,都已得逞。他不想知道,因为自己已经输了。
“你没有输,罗斯。”伊恩熟悉同伴那张沮丧的脸庞。
“因为在真正倒下前,你每一刻都在战斗,哪怕只是对空气挥剑。”
罗斯不懂伊恩语气里的称赞。
实际上他就是输了。他没有进入骑士团,现在像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我没有赢。这是事实。”
“是的,你没有赢。但是若你连挥剑的意志都失去,那么,你便是真正的输了。”
罗斯头脑昏沉。他听不懂也不想听伊恩用文字在这里绕圈子。
“诸神仁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吧。”他长长地呼气,觉得困极了。
伊恩看着那蜷缩的如盔甲的背影,于是口吻轻松,仿佛讲述一个英雄的故事。
“你跑出基地,把看护的侍卫掀进护城河里,然后砸碎吊桥上的十座女神像,拔剑向铁皮桶疯砍,还砍倒三名守桥侍卫…”
罗斯此刻的眼睛瞪得有盘子大。
“不过他们戴着厚重的铠甲,只受了擦伤。”
“然后呢?”少年的声音就像潮湿的木炭。
“直到莫雷大人拦下你。你把他的钢盾戳出十几个深凹,然后晕倒在地。是巨人巴扎送你回来的。”
罗斯的记忆仿佛消失般。他什么也不记得。
“我们很担心你。你军团里朋友也一样。”伊恩停顿片刻。“还有爱丽莎。”
但他终究还是输了。罗斯的身体绷得更僵硬。
“莫雷大人说,军团是你最后的选择。”
骑士于他已绝无可能。
“你的腿…”
“伊恩。”“会好的,”伊恩不去理会罗斯有意的打断与回避。“只是需要些时间。”
罗斯把脸埋进枕头下的黑暗中。
他不知道伊恩何时离去的。
他的心中低低地盘旋着声音。
绝无可能的不可能。
暴风谷不欢迎他们。
他的母亲来自赤羽邦,父亲来自暴风城。
他是混血,留在这里只会被当作异民。永无出头之日。
骑士的道路,还要继续吗。
真冷。
少年看着窗外,幽兰一侧的星辰逐渐隐去。
夏冬来了。
原来夏冬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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