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暴风城
“我们到了。”男人怀中抱着匣子。
伊恩背着鱼篓，松开紧捏布袍领口的双手。
暴风城的南门。
一排幽灰色的城墙，远不及北城墙高耸。崭新的砖瓦未经风霜，在晓淡的日光下如白面书生般显得格外年轻。这是领主不久前派人砌筑的。
城墙上空，露出城内的高塔梯台、灰色屋顶与悬壁烟囱。即便在白日，滚滚升腾的热气仍清晰可见。人潮声混杂着歌舞与香气，随着热风飘出。
两名银装侍卫如雕塑般安静地守在城门口，腰间的银剑在城墙投下的翳影，泛起暗泽。玄铁面盔罩住他们整张面容，堪堪露出两条黑色细缝。
“你们干什么？”
其中一名魁梧健壮，腰身有水桶粗的侍卫拦住两人。
“是我，大人。早上为哲罗姆送行时，他对您有过吩咐。”乔治抬头挺胸，好让他认出自己。
两名侍卫相互对望，另一位侍卫摇头。
水桶腰将面罩掀起，打量着鹑衣鹄面的男人。他将深灰色的眼眸往上一翻，露出眼角白。
“你若真见过哲罗姆，我还上过风暴女神咧。你们这些人，苟且偷生就罢了，还想溜尖耍滑进城搞破坏，诸神在上…”他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
侍卫的皮肤因热气而涨红，他的嘴唇被一圈烟叶熏黄的短胡渣围绕。说话间，铁甲撑住他的腰身，像几欲崩裂的夹子。
“听好了！你们这些城外人，看见墙上那个脑袋没有，这就是越界扰乱的后果！”水桶腰用短粗的手指指着城墙上高悬的暴风旗，口中白沫飞溅。
沙地一阵狂风，银色旗帜在空中高扬。伊恩和乔治这才看到旗后杠首的尖刺上挂着一个风干的头颅。毛发像纷飞的枯草。那人的双颊皮肤下凹，血肉一团。半个鼻孔不时钻出几条蛆虫。一个白骨眼窝空洞地注视着脚下。
乔治向后趔趄，抱紧怀里的匣子。早晨他并未看到这骇人的景象。
伊恩抬头望，总觉得有些眼熟。
一只渡鸦从南飞来，站在腐肉上，用黑亮发白的鸟喙将头骨啄得砰砰响。
它啄烂头颅的眼皮，衔出一抹淡蓝，便拍着翅膀飞远了。
是那个野人。
水桶腰鼻里冷哼。
“怎么样，怕了吧？赶紧滚回你们原来的地方！”他放下面罩，不耐烦地挥手。
“请您行行好…”男人走向前哀求着。
伊恩安静地放下鱼篓，从厚厚的衣袍下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什么。
水桶腰这才注意到男孩。
这么厚的衣服一看都是从最南方来，码头，或者是黑塔方向。一想到领主大人说要对南方严加防守，不能马虎，他便准备拔剑轰走这两人。
“请看。”男孩手上拿着一枚闪亮的银章。“哲罗姆大人让我们来的。”男孩的声音悠悠，像块吸水的海绵泡在夏日的海滩边。
“这是暴风谷大学士…的纹章？”
水桶腰只觉眼前一晃。
“早上是其他兄弟值班，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认识大人…”他摸着头盔。
伊恩又从袍里取出四颗珍珠，分给两名侍卫。
“值守不易，也请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青铜城门打开一条足够两人并肩而行的缝隙，而后又发出索索沙沙地闭合声。
乔治抱着木匣走在温热的石板上，他知道伊恩总会让他惊喜。
一入城，伊恩便将紧系的袖口放松下来，热气顺着衣角向上爬。
白天的暴风城不同于夜晚。
街巷热闹，人群簇拥。日光为灰街石墙镀上一层银光。五彩的草叶在道路两侧，其中最数深蓝五角叶茂盛。五角旋转着藤蔓循光爬墙而上，与暴风旗帜上的蓝纹曲弧别无二致。
人们穿着夏日的长衫，最多套上一张软皮甲。更有姑娘们露出肩臂，像是绵软云层上盛放的花朵。
空气中，先是温室的花香。伊恩看到身旁穿着罗裙上街的少女，素手将橙花盘在发髻。接着，是食物的香气。烘焙的牛奶蜂蜜面包，是罗斯的最爱。各式味料、汤品、白面与肉香，比起码头的海带和鱼，可谓饕餮盛宴。
他正走得有些发热时，一股冰甜擦过鼻尖。
“冰糖水，好喝的冰糖水，加冰脆，不加冰甜，只需10个铜币喽——-”有人推着小车，在街巷间稳步疾行，壶杯中的水面却纹丝不动。
城里是夏天，难怪人们会忘记城外的寒冬。
“伊恩，要来一杯吗？”乔治看着鼻翼冒汗的男孩。
伊恩摇头。
“我以为孩子们都会喜欢。”男人耸耸肩，脸上有些意外，笑容依旧慈祥。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给罗斯买一杯。他心想。
穿过熙攘的人群，街上传来扑面酒香。
紫发少女伸着懒腰，倚在窗边。她用手勾着大木杯的杯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唐德你唱歌真难听…什么叫我会长大…老娘已经成年了…”
说着愤愤地吞下一口金黄的热辣浆液。“该死的…你说你爱我，为什么不带我走…”
伊恩顺着酒香，抬头看到眼角泪痣的少女。
晶亮的眼睛微弯着，像被水洗过。一种透亮的哀伤。
非礼勿视。他低下头继续向前。
男人在前面招手。“伊恩，我们再走三条街就到了。”
他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艾娅饮完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杯，趴在窗前，用眼角瞥着灰袍小孩。
他的目光刚刚就像风般掠过自己。
别假装自己没看到。
昨晚整个酒馆的人都在看她笑话。
她眯起眼睛，瞧见深蓝渔帽下露出一绺金发。
城里来了一只小老鼠。
她有趣地勾起嘴角。
越往前走，四周越寂静。伊恩听到浅浅的唱诵声，接着越来越大。街巷升起气流，都涌向一个方向。
梵香与鱼油的味道，在颂声中如光波般圈圈散开。
银灰色的大理石柱一排排树立着通向幽深。人们安静地排起长队，手中拿着一只银白的蜡烛。烛火在穿堂而过的风中呼呼跳动。
男孩停下脚步。
“伊恩，这是风暴女神的圣殿。”乔治轻声道。“人们在为女神献礼。”
有人捂嘴轻咳。声音回弹在石壁。这里的温度比城内其他地方都低，几乎要赶上城外的码头。四周都是风，就连地热在这里也不起作用。
伊恩侧头，视线避开人群的身影，圣台上近百米高的巨像在烛光中闪着微光。
女神的裙摆卷在脚边，她迈着步子挺身向前，衣褶簇在大腿根，露出光洁有力的小腹。
他的目光继续向上。
女神没有双臂，没有头颅，身后只有一双展开的巨翼。不知是哪个工匠的雕刻，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似乎都在风中舞动。
一位穿着灰斗篷的年轻人从圣台走下。他胸前也有暴风谷的纹章，不过那是红铜色的。年轻人托举着巨大的红木托盘，经过每一位手持蜡烛的人。他每次停下，盘中叮当作响就多出10个银币。
伊恩听到年轻人一遍遍地诵福：“风暴女神祝福你。”
乔治几乎差一点，就把匣子打开，将所有珠宝悉数奉上。在这里，自己总有一种想要跪拜的冲动。
女神也收保护费吗。
伊恩拉着男人的胳膊。
“叔叔，走吧。”
经过庄穆的圣殿，伊恩觉得空气又燥热起来。甚至带着一股甜腻的丝滑。
香水脂粉的气味把他冲得头晕脑转。他听到那墙皮泛黄的白屋下阵阵欢愉的声音。
衣物摩擦撕扯，酒杯碰撞，女人们尖叫嬉闹。野兽低声说着悄悄话。房顶冒出的热气，仿佛声声舒服的呻吟。
“叔叔？”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男人。
“伊恩，这边，这条街的对角巷，就是拍卖行。”
男人脸一红，觉得自己或许选错了路线。
毕竟，伊恩还是个孩子。
伊恩背着鱼篓，松开紧捏布袍领口的双手。
暴风城的南门。
一排幽灰色的城墙，远不及北城墙高耸。崭新的砖瓦未经风霜，在晓淡的日光下如白面书生般显得格外年轻。这是领主不久前派人砌筑的。
城墙上空，露出城内的高塔梯台、灰色屋顶与悬壁烟囱。即便在白日，滚滚升腾的热气仍清晰可见。人潮声混杂着歌舞与香气，随着热风飘出。
两名银装侍卫如雕塑般安静地守在城门口，腰间的银剑在城墙投下的翳影，泛起暗泽。玄铁面盔罩住他们整张面容，堪堪露出两条黑色细缝。
“你们干什么？”
其中一名魁梧健壮，腰身有水桶粗的侍卫拦住两人。
“是我，大人。早上为哲罗姆送行时，他对您有过吩咐。”乔治抬头挺胸，好让他认出自己。
两名侍卫相互对望，另一位侍卫摇头。
水桶腰将面罩掀起，打量着鹑衣鹄面的男人。他将深灰色的眼眸往上一翻，露出眼角白。
“你若真见过哲罗姆，我还上过风暴女神咧。你们这些人，苟且偷生就罢了，还想溜尖耍滑进城搞破坏，诸神在上…”他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
侍卫的皮肤因热气而涨红，他的嘴唇被一圈烟叶熏黄的短胡渣围绕。说话间，铁甲撑住他的腰身，像几欲崩裂的夹子。
“听好了！你们这些城外人，看见墙上那个脑袋没有，这就是越界扰乱的后果！”水桶腰用短粗的手指指着城墙上高悬的暴风旗，口中白沫飞溅。
沙地一阵狂风，银色旗帜在空中高扬。伊恩和乔治这才看到旗后杠首的尖刺上挂着一个风干的头颅。毛发像纷飞的枯草。那人的双颊皮肤下凹，血肉一团。半个鼻孔不时钻出几条蛆虫。一个白骨眼窝空洞地注视着脚下。
乔治向后趔趄，抱紧怀里的匣子。早晨他并未看到这骇人的景象。
伊恩抬头望，总觉得有些眼熟。
一只渡鸦从南飞来，站在腐肉上，用黑亮发白的鸟喙将头骨啄得砰砰响。
它啄烂头颅的眼皮，衔出一抹淡蓝，便拍着翅膀飞远了。
是那个野人。
水桶腰鼻里冷哼。
“怎么样，怕了吧？赶紧滚回你们原来的地方！”他放下面罩，不耐烦地挥手。
“请您行行好…”男人走向前哀求着。
伊恩安静地放下鱼篓，从厚厚的衣袍下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什么。
水桶腰这才注意到男孩。
这么厚的衣服一看都是从最南方来，码头，或者是黑塔方向。一想到领主大人说要对南方严加防守，不能马虎，他便准备拔剑轰走这两人。
“请看。”男孩手上拿着一枚闪亮的银章。“哲罗姆大人让我们来的。”男孩的声音悠悠，像块吸水的海绵泡在夏日的海滩边。
“这是暴风谷大学士…的纹章？”
水桶腰只觉眼前一晃。
“早上是其他兄弟值班，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认识大人…”他摸着头盔。
伊恩又从袍里取出四颗珍珠，分给两名侍卫。
“值守不易，也请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青铜城门打开一条足够两人并肩而行的缝隙，而后又发出索索沙沙地闭合声。
乔治抱着木匣走在温热的石板上，他知道伊恩总会让他惊喜。
一入城，伊恩便将紧系的袖口放松下来，热气顺着衣角向上爬。
白天的暴风城不同于夜晚。
街巷热闹，人群簇拥。日光为灰街石墙镀上一层银光。五彩的草叶在道路两侧，其中最数深蓝五角叶茂盛。五角旋转着藤蔓循光爬墙而上，与暴风旗帜上的蓝纹曲弧别无二致。
人们穿着夏日的长衫，最多套上一张软皮甲。更有姑娘们露出肩臂，像是绵软云层上盛放的花朵。
空气中，先是温室的花香。伊恩看到身旁穿着罗裙上街的少女，素手将橙花盘在发髻。接着，是食物的香气。烘焙的牛奶蜂蜜面包，是罗斯的最爱。各式味料、汤品、白面与肉香，比起码头的海带和鱼，可谓饕餮盛宴。
他正走得有些发热时，一股冰甜擦过鼻尖。
“冰糖水，好喝的冰糖水，加冰脆，不加冰甜，只需10个铜币喽——-”有人推着小车，在街巷间稳步疾行，壶杯中的水面却纹丝不动。
城里是夏天，难怪人们会忘记城外的寒冬。
“伊恩，要来一杯吗？”乔治看着鼻翼冒汗的男孩。
伊恩摇头。
“我以为孩子们都会喜欢。”男人耸耸肩，脸上有些意外，笑容依旧慈祥。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给罗斯买一杯。他心想。
穿过熙攘的人群，街上传来扑面酒香。
紫发少女伸着懒腰，倚在窗边。她用手勾着大木杯的杯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唐德你唱歌真难听…什么叫我会长大…老娘已经成年了…”
说着愤愤地吞下一口金黄的热辣浆液。“该死的…你说你爱我，为什么不带我走…”
伊恩顺着酒香，抬头看到眼角泪痣的少女。
晶亮的眼睛微弯着，像被水洗过。一种透亮的哀伤。
非礼勿视。他低下头继续向前。
男人在前面招手。“伊恩，我们再走三条街就到了。”
他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艾娅饮完最后一口酒，放下酒杯，趴在窗前，用眼角瞥着灰袍小孩。
他的目光刚刚就像风般掠过自己。
别假装自己没看到。
昨晚整个酒馆的人都在看她笑话。
她眯起眼睛，瞧见深蓝渔帽下露出一绺金发。
城里来了一只小老鼠。
她有趣地勾起嘴角。
越往前走，四周越寂静。伊恩听到浅浅的唱诵声，接着越来越大。街巷升起气流，都涌向一个方向。
梵香与鱼油的味道，在颂声中如光波般圈圈散开。
银灰色的大理石柱一排排树立着通向幽深。人们安静地排起长队，手中拿着一只银白的蜡烛。烛火在穿堂而过的风中呼呼跳动。
男孩停下脚步。
“伊恩，这是风暴女神的圣殿。”乔治轻声道。“人们在为女神献礼。”
有人捂嘴轻咳。声音回弹在石壁。这里的温度比城内其他地方都低，几乎要赶上城外的码头。四周都是风，就连地热在这里也不起作用。
伊恩侧头，视线避开人群的身影，圣台上近百米高的巨像在烛光中闪着微光。
女神的裙摆卷在脚边，她迈着步子挺身向前，衣褶簇在大腿根，露出光洁有力的小腹。
他的目光继续向上。
女神没有双臂，没有头颅，身后只有一双展开的巨翼。不知是哪个工匠的雕刻，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似乎都在风中舞动。
一位穿着灰斗篷的年轻人从圣台走下。他胸前也有暴风谷的纹章，不过那是红铜色的。年轻人托举着巨大的红木托盘，经过每一位手持蜡烛的人。他每次停下，盘中叮当作响就多出10个银币。
伊恩听到年轻人一遍遍地诵福：“风暴女神祝福你。”
乔治几乎差一点，就把匣子打开，将所有珠宝悉数奉上。在这里，自己总有一种想要跪拜的冲动。
女神也收保护费吗。
伊恩拉着男人的胳膊。
“叔叔，走吧。”
经过庄穆的圣殿，伊恩觉得空气又燥热起来。甚至带着一股甜腻的丝滑。
香水脂粉的气味把他冲得头晕脑转。他听到那墙皮泛黄的白屋下阵阵欢愉的声音。
衣物摩擦撕扯，酒杯碰撞，女人们尖叫嬉闹。野兽低声说着悄悄话。房顶冒出的热气，仿佛声声舒服的呻吟。
“叔叔？”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男人。
“伊恩，这边，这条街的对角巷，就是拍卖行。”
男人脸一红，觉得自己或许选错了路线。
毕竟，伊恩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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