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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上的树叶们终于在秋风的招呼下,落的所剩无几了,几片顽强抗争的叶子在秋阳下挑应显得无力而颓唐。

    雨芳家已经来过两次山外的人了,结婚的日子就定在来年五月,山菊赶着给雨芳绣门帘,现在她们俩都绣得出漂亮的图案了,什么“熊猫戏竹,鸳鸯戏水,双喜和牡丹”,都绣得翊翊如生了。林子又来过两次,山菊不再有意冷淡了,却也只是简单地招呼着。有一次,母亲留林子吃饭,还有意无意地问:“林子,你没有想过学个手艺吗了将来怎么养家呢!没有想过要去山外面吗?”

    林子摸摸干活弄乱的头发,吞吞吐吐地说:“我妈身体不好,我爸脚不方便,妹妹上下学要我接送,我走不开。”

    母亲看山菊的时候,山菊正把一块土豆放进嘴里。

    山菊的脚早已经完全好了,林子走的时候,母亲让山菊送送。山菊捏着辫子跟在林子后面,深秋的风吹得人有些凉意,林子回头和山菊:“冷吗?”“不冷,以后天凉了,你不用老跑来了.脚也好了。”

    “山菊,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我们家里情况是不好,可是只要勤快也饿不着呀!”林子焦急地挡在山菊前面,两手抓着山菊肩膀,山菊想推开他的手,却无力抗拒似的被一股电流击中,她似乎期待有一双有力的手搀着自己,让自己浑身充满向前的力量。

    她终于还是把他有力的手从肩上推开,看着他炽热的眼睛说:“你去过山外吗,见识过那里的繁华吗?看到过那里的集市吗?走过那么平整的大路吗?”林子低下头,喃喃地说:“原来你喜欢山外的热闹,是,我没出过山,家里穷,有父母要照顾,有妹妹要照顾,我只能守在这里。”

    林子说着,又猛地抬头,拉着山菊的手,“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等我们过好了,我们再想办法出山不行吗?”山菊想抽出手,却无力地任由他握着,她享受着这奇妙的感觉,身子微微颤抖着。林子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轻轻在她耳旁低语着:“我们一定能过好的,一定的。”

    她能感到林子的身体比他还要颤抖,他有力的双臂紧紧地环绕着她。她不再觉得山风的清凉,而是浑身热流涌动,是从来没有的奇妙感觉,这感觉足够温暖她一生。

    林子的脸紧紧贴着她的脖颈,嘴唇的温热气息痒痒的钻进耳朵,钻进脖子,她沉浸其中,身体像被抽去了骨头,软绵绵地。她闭上眼睛,想要忘掉周围的一切,忘掉那一直徘徊在脑中繁华的街头,热闹的人潮,笔直的大路,平整的土地还有那一行行整齐的垂柳,两行泪水却不知何时已流过脸庞,滴在林子脖子上。

    林子一惊,放开手,看到山菊脸上的泪痕,吓坏了,“山菊,你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的喜欢你,你虽然话不多,不叽叽喳喳,但是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你还那么能干,还这么漂亮,哪天你腿被划成那样,你也不喊一声。”

    山菊扑哧笑了,擦了脸上的泪,说:“我没事,你快回去吧!”还要照看家里,从来没人说过自己漂亮,她也不觉得自己漂亮,第一次被人夸,还是被他夸,山菊一下子被逗笑了。

    “那你笑笑,你笑了,我就走。”林子不放心地说。山菊就歪了头,看着斜阳笑了,脸上红晕在夕阳下更加像飞上了一道彩霞,林子看着山菊的笑,呆愣了好久,“快回去吧,天不早了。”山菊的催促唤醒了林子。

    林子转身,一步三回头,招着手走了。山菊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那温热的气息似乎还在耳边,在领间,等自己平静下来,脸上不那么热了,才折了几支野菊回家了。

    五

    山里的冬天冷而漫长,一场大雪就让整个山林陷入死寂,只剩呼呼的山风呼啸着从山顶、树梢、房屋上穿过。鸟儿们不知躲去了哪里,只偶尔在中午有几只觅食的麻雀叽叽喳喳一会,又忽然不知去了哪里。

    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啊,它们的天空是高远而广阔的,它们展翅就可以飞去自己想到的地方。

    一晃就春暖花开了,雨芳去了一趟山外,办他们婚礼需要的东西了。本来希望和山菊一起去的,可是母亲生病了,需要照顾,雨芳就由父亲母亲陪着去了。

    雨芳的婚事热闹而风光,立平家给小夫妻盖了新房子,结婚就在新房子里。新房子是三间大平房,还有外间一个小厨房,一个大院子干净敞亮,让人看着不由得羡慕。

    平房外面是明亮的白瓷片,一块块整齐地像田字格,在阳光下泛着白得耀眠的光。里面粉刷地自亮亮,家具也是米白色的,大柜子四四方方,安静地放在两个房子对门的地方,还有几口时尚的大箱子,是雨芳爸在山外买的嫁妆。

    玻璃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还有一对大胖娃娃,床单被褥都是红艳艳的,洋溢着的喜气挡也挡不住。

    因为路远,往返不方便,山里的亲戚就没有来山外送亲,倒是雨芳父母锁了门,送女儿出嫁,雨芳母亲怕女儿不习惯,还陪着小两口在新家住了半个月,才回到了山里。

    农活早已忙开了,山里春晚,但是地里也是要修整的。母亲和山菊又重新整理出一块山凹地,有大约一分地,准备再多种些土豆。

    林子隔段时间就来帮帮忙,还对山菊偷偷说,等这个秋天过了,忙完农活,父亲腿脚好一些,就来提亲。

    山菊低了头,脸上飞过一道红晕,她内心是矛盾的,她向往着外面那个繁华的世界,每次一爬山路一想到父亲,她就充满了对这山的怨气,就不由想起山外的一切,就本能的对林子冷漠着,可是一看见林子清亮的眼睛,她就像掉进清凉的泉水中,再也无法自拔。她在煎熬中一天天挣扎,却越挣扎越痛苦,她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自小性格懦弱,什么都埋在心里,也从来没人注意她,她像一棵柔弱无刺的野菊,忍受着煎熬。

    雨芳的出四嫁,就像一把锁,锁住了她的心,林子就像道光,可是她却拒绝这光照亮她,她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离开这里的山,树,崎岖不平的路,似乎只有离开这里才对得起父亲曾经的爱。

    林子对这切一切一无所知,只觉得山菊性格天生内向,但是他喜欢,这就够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也许有一天还会带她离开她不喜欢的大山。

    雨芳在婚后一个半月左右的时候回了一趟家,立平陪着。给母亲送了他们新打的麦子,带回了一些蔬菜,放下东西,雨芳就奔山菊家。

    “山菊,天大的好事呢!雨芳亮着嗓子喊着推门进来了。“呦,芳芳回来啦,怎么了,怎么了?”山菊母亲放下手里的活问。“阿娘,我给山菊找了个对象呢!离我家不远的,人长得白净着呢!我见过人呢!”

    山菊听到雨芳喊声,早已跑过来搂住她,听到雨芳的话,惊讶地放开手,摇摇头,拉着雨芳上下看看,说:“你吃胖一点了,也白净了好多!”

    “哎,哪有啊,每天早晚也得干活的,就是地离家近,路又好,早上去干一会,热了就回来,下午凉快再去。雨芳向来直爽,她怎么知道此时山菊心里的滔天巨浪,她以为山菊害羞着呢!

    “哎呀!不说我了,你这次跟我去我们家呆几天,再带你见见那个人,保证让你满意,阿娘肯定也满意。这样我们又会在一起啦!“雨芳兴奋地停不下来。“雨芳,我将来要养活我妈的”山菊甩甩辫子,低头说着。

    没事,我们将来都可以照顾他们的,等他们老了,不愿在山里呆了,就接去山外,让他们也过几天安稳日子。”雨芳噼哩拍啦说了一通。

    母亲看着山菊,又看看雨芳,叹息了一声,说“你们聊,我去忙。”

    “怎么回事山菊,不是说好了,等我过去给你也找一个吗?不会有人提亲了吧!”

    山菊红了脸,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山菊赶紧否认。

    “那你犹犹豫豫干嘛呢!我住几天,我们就一起走,好了,就这样我回去吃饭了。“雨芳说完,人已经闪到门外了。

    山菊这几天心里像猫抓一样的乱,坐立不安,一会去门外大榆树下站站,抬头看看远天流动的云,一会儿在屋后山坡上转转,低头看看一群蚂蚁在搬家,直到母亲喊吃饭才回来胡乱吃几口。

    雨芳偶尔就过来陪山菊说话,却发现她神情落漠,问她又不说什么,雨芳只好陪她说会话就回去了。

    母亲自然看得明白,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一味叹息。索性也不让山菊干活去,但山菊偏偏心烦得又呆不住,偏要陪着母亲一晌晌闷在地里!

    一天早上下工,回到家里刚刚吃过饭,雨芳忽然兴冲冲跑过来。拉了山菊说:“立平来接我了,你猜他和谁一起来的?”山菊摇摇头心里想,总不会带她他父母一起来吧!这大山路可够他们走的。

    哎呀,你这人,怎么越来越不爱吭声了,告诉你,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人,见见去。”山菊吓了一跳,“我没说要见的。”

    “哎,人来都来了,看看怕啥嘛,大婶,我们都看看去。”

    暗地里偷偷看看对方,这在当地叫“暗见”,就是在正式相亲前先互相偷偷看一下对方,要是都觉得可以,才约定时间正式见面。

    山菊怎么也没想到,立平竟然把人给带来了,山菊想对雨芳发火,看着她热情的样子,天生柔软的性格又让她欲言又止。直爽的雨芳却粗心的什么也没发现,沉浸在给山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愿意来山里见面的山外人的喜悦中。

    山菊不吭声,继尔又小声说:“你这也太自作主张了。““那当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必须上心!“雨芳根不知道山菊最近的情况,为自己能早点兑现对山菊的承诺高兴着。

    “快收拾一下,一会我让他们两个在我家门外的山坡边,我俩出去,在榆树下边就行。”,雨芳说完又一阵风跑了,山菊犹豫着不动,母亲想了想说:“既然来了,见见也无妨,也不让人家白跑一趟,后面的事,后面再说。“山菊理解母亲的话,大概就是说,行不行还不是要你自己的意思,见见就算立平和雨芳没有白忙活。

    想到这,山菊开始整理辫子,又换了一身衣服,喝了一口水,感觉自己心仍乱得像风吹过的草,就喝完了一杯水。

    晌午的太阳,有点热辣辣地晒人,知了开始炫耀歌喉,吱吱叫得好不烦人。

    雨芳很快又跑过来了,估计给立平也说好了,“不用去门外了,就去我家,立平说外面热得晒人呢!咋样?”这就等于要面对面去见一个陌生的男子。山菊看看雨芳,她眼神里的迫切和热情让山菊不忍拒绝,谁又会知道,山菊此一去,从此人生灰暗呢!很多年后,雨芳一直为此懊悔不已。

    屋里坐着的几个人见山菊和雨芳进来,都站起来打招呼。二婶赶紧招呼立平介绍客人,二叔忙着拉一把椅子让山菊坐,山菊被这么热情的场面弄得有点手足无措,瞬间红了脸。

    “好了好了,你们别这样,把山菊子弄得都不敢抬头了。”雨芳解围似得说。

    二叔招呼着二婶说:“走走,咱俩去菊子家,找菊子妈说话,让她们年青人说话。”

    刚出门,却碰到山菊妈,山菊妈进门转了一圈看了看立平旁边站着的年轻人,雨芳赶紧介绍:“这是山菊妈妈”。立平起身问了好,旁边的年轻人也随声附和:“大婶好。”山菊妈笑笑说:“哦,你们一起来啊。”又接着问,多大了,属什么的,家里几口人等等这样的问题。

    年轻人很是拘谨,小心翼翼的回答着,细长的眼睛不停闪烁着不定的眼神。

    山菊这才有机会看看这个年轻人,高高瘦瘦的,比自己高那么一点,大概一米七左右吧。穿一身刚刚农村常见的的确良白衬衣,灰色裤子,布鞋。头发显然是刚刚理的,小平头,似乎还喷了什么,光溜溜的。瘦长的脸,不是那么白净,似乎晦暗无光,眼睛细长,眼神闪烁不定,大概有点紧张吧。鼻梁倒是高挺,就是嘴巴显得大了点。

    “好,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回去了。”山菊被母亲的话打断了观察。“大婶,那你先回去。”立平和雨芳同时说。大婶就在刺眼的阳光下出去了。

    山菊听见雨芳说:“立平,介绍下嘛。”

    立平清清嗓子,“这个是我朋友,比我大一岁,我们俩家不是一个生产队,但是家离得不远。”

    雨芳搂着山菊肩膀,山菊不抬头,立平对福禄使了个眼色,福禄快步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水,两只手端着递到山菊面前。

    雨芳松开山菊肩膀,去拉山菊胳膊,山菊抬手接过水杯,又轻轻放回桌子上。

    “福禄家跟我家一样,三个儿子,没女儿。”“是的是的,不过就是我是家里的最小的,哥哥们都成了家,就我和父母一起生活”福禄自己介绍着。

    “山菊,就见见面,大家说个话,就当认识个朋友,不用这么拘束着自己。”立平看山菊不抬头,又说了几句。

    山菊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雨芳,眼光扫过立平,再不经意地掠过福禄。

    福禄穿一身农村常见的的确良上衣,黑裤,个子高高的,比立平还高一点点,留着平头,头发略长一些,脸色似乎有些黄白,也许是他背着光的缘故脸色不那么明朗,但整个人却也文质彬彬。

    山菊又瞟了一眼福禄,这次才看清他的脸。眉毛不浓密,稍显稀疏,黄黄的,像没喝足水的软茎草,轮绵绵地支撑不起身子。眼睛细长,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发现山菊看自己,福禄故意挺了挺胸,眼神却有点闪烁不定。

    “福禄,你也喝水嘛,你不喝,山菊都不喝的。“立平打着圆场。

    “不喝了,我回去了。山菊说着快步出门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