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存亡继绝
展彭的话,其实只是对栾氏有效,栾氏极为看重自己的贵族身份,虽然在草莽之中,也不敢放弃一个礼字。
若是石遐或者庄溢,就不能以礼论之。
展彭所说,是不是实情?
当然没有一句虚假,要不然栾氏诸人也不会面色有惭。
可对于盗跖而言,他所给予栾氏的和栾氏所能给他带来的,是无法相比的。
大概在20年前,齐国大夫晏婴访问晋国,和晋国大夫羊舌肸(xī)会谈,两人在宴席上喝多了酒,说起两国各自的内卷情况。
晏婴感伤地说:“今公室骄暴,而田氏慈惠,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
羊舌肸也提起晋国的贵族,说当年赫赫的栾、郤、胥、原、狐、续、庆、伯等家族,现在家族成员的身份已经等同于皂隶。
宁可做皂隶也不愿意盗跖之徒为伍,这是贵族们普遍的心态。
而这也恰恰是栾氏对于盗跖的团伙如此重要的原因,有了他们,盗跖就不是单纯的打家劫舍的盗贼。
这是栾氏之子来到泰山下之后,诸国陆续有一些流亡贵族加入的原因。
可以说,正在随着栾施的到来,盗跖之徒才得到急剧的膨胀。
这样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实,展彭就不好意思讲了。
见栾施下问,他忙恭敬地行礼道:“栾叔请讲!”
“子若为泰山之主,是继续施行跖之法?”栾施目光灼灼地问道。
展彭嘴角抽搐一下,好一个跖之法,说的跟某位国君的儿子要遵从前代贤人的法度一般。
咱能不能实在点,跖之法就是盗贼之法,你直接问如何做盗贼也就可以了吗。
盗跖之徒早期势力弱小的时候,有市井之贼,偷盗于城市,有乡野之贼,洗劫于乡村,有道路之贼,抢夺于路途。
后期势力强大的时候,盗跖之徒会将兵车开到小国的城下,或是派人告诉某位采邑主,让他们送钱送粮。尤其是齐鲁之间诸多的小国,深受盗跖之苦。
展彭认真思索着,栾施倒也不着急,坐在席上呈闭目入定状。
许久,展彭才恳切地说:“我行跖之道,即行跖之法。”
栾施缓缓睁开双目,有些不解地看着展彭。
屏风后的栾玥却小声啐道:“滑头。”
“何谓跖之道?”栾辄好奇地问道。
跖之道?
展彭可不想说像某位去到鹅城的麻匪一样,大声喊叫“公平,公平,还是公平”,来向这个时代的黄四郎们宣战。
别说各国的秩序容不下,就是盗跖营中的秩序,也完全没有公平可言。
展彭摆摆手,大言不惭地说:“无他,存亡继绝尔!”
栾施一口气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栾辄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屏风后的栾玥忍不住掩嘴轻笑。
“阿姊,什么是存亡继绝?”栾璃眨眨眼小声问道。
“存亡继绝,就是保存弱小国家的祭祀,恢复败亡家族的传承。他以为自己是齐桓晋文……”
栾玥刚想说展彭是在胡说,转念之间却恍然大悟,原来这“无赖子”是这样想的。
她的眼神不由得复杂起来,见妹妹一副期待的眼神,就轻声说道:“他说的……比较复杂,阿姊稍后与你细说。”
栾施和栾辄,也开始明白过来。
当年王室衰落,礼崩乐坏,僭越篡弑之举不绝于各国,于是齐桓公建立霸业,让灭亡的邢国、卫国得以重建,有存灭国,继绝世的大功,实现了礼乐征伐从霸主出,也让周的统治秩序得以延续。
在晋楚弥兵之后,各国僭越篡弑之风气再度盛行,大国丧失了维护礼乐制度的初衷,代之以对小国的敲骨吸髓,连郑国这样的中等诸侯都不堪忍受,在一次会盟中,郑国大夫子产呼吁:“诸侯修盟,存小国也。”与此同时,则是在各国家族之间的血腥争夺纷纷不绝。
这位盗跖之子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提出让小国保全,让出奔于外的家族重新获得机会。
换句话说,就是干涉小国的君位继承,扶植出奔在外的家族回国参与争夺。
盗跖之徒来做齐桓、晋文之事?
盗跖之徒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盗跖之徒获益大吗?
仔细想想,他们也颇为无语,盗跖之徒还真可以做到一些,最起码在齐鲁之间的那些小国就可以做到。
“当今之世,有大鱼、中鱼、杂鱼之分,晋、楚、齐、秦,可为大鱼,卫、鲁、郑、宋,可为中鱼,其余诸国,杂鱼尔。正小国之君以控制杂鱼,复出奔之族以影响中鱼,暂时不问大鱼,这是生存之法。”展彭诚恳地说。
“无耻。”听他说的如此露骨,屏风后栾玥忍不住骂道。
可是真要正小国之君,复兴出奔的家族。
那么这不是圣人才做的事情吗?
一群盗贼来维护礼乐制度,延续齐桓公的霸业,这是不是太讽刺了?
这“无赖子”,偷窃的是仁义啊。
想着这些问题,栾玥却是有些懵圈。
就是宰胜也回过味来,看着“少主”,眼神中充满敬重,心中却在感叹:
当年盗跖抨击齐桓公,说他抢劫了天子的礼乐征伐为己有,堪为大盗。
少主现在想做的,才称得上大盗之道。
“怎么栾施会纵容二女偷听客人的谈话?”展彭又一次听到屏风后的窃窃私语,却并没有多想。
他此刻表面上依旧是一脸泰然,心中却浮现梁山泊上那杆大旗:
替天行盗……不……行道而已。
“如是。栾氏愿意支持展子。”栾施说道。
宰胜大喜,目视展彭,展彭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忙起身致谢。
“鱼氏当访。”栾施有气无力地嘱咐道。
展彭一怔,立刻意识到栾施是在提醒自己,栾氏对鱼氏的影响力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大,还需要展彭自己前去争取。
不过此行能够得到栾氏的支持,已经是不虚了,至于鱼氏,他还有一个想法,需要跟宰胜他们好好商量一下。
他点点头回到席上,正要说话,一位寺人急匆匆走来,在栾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栾施目视展彭道:“获派人来寻,当速归。”
这是大营发生什么事情了,二人不敢多问,忙起身向栾施告辞。
出门一看,获派来的人正焦急地等着他们。
两人和送出来的栾辄说了几句。
宰胜留下一车礼物,就和展彭急匆匆离去。
“少主、宰,工营叛乱。”来人满头大汗,紧张地说道。
工营,这可是大营的根本所在。
“是何人闹事?”宰胜问道。
来人摇摇头。
“获不能止?”展彭问道,在盗跖出事后,获急忙召集了一旅兵力,而工营都是工匠,难道获竟然弹压不了工营的叛乱?
“跖大人有命,不杀工匠。”来人低头说道。
展彭和宰胜面色一变,两人都想到同一个问题:齐黥!
……
栾氏厅堂上。
栾施正闭目倾听着栾辄的回报。
“主营何事发生?”
“工营叛。”
“你召集甲士,若是主营求援,可往助之。”
栾施说的有气无力,栾辄拱手答应一声,便准备下去安排。
栾施却叫住了他。
“辄,与展氏合作,是否不合你意?”
“不敢。”栾辄连忙躬身道,“只是展子或许为伪。”
“是啊,展子混账,为何忽然之间,竟然如此通达,实在让人费解。”栾施喃喃说道。
厅堂中沉默下来。
“主(主人),如何答复鱼氏?”
“告诉鱼羿,‘无逾我里’。”栾施一只手捂着胸口,痛苦地说道。
若是石遐或者庄溢,就不能以礼论之。
展彭所说,是不是实情?
当然没有一句虚假,要不然栾氏诸人也不会面色有惭。
可对于盗跖而言,他所给予栾氏的和栾氏所能给他带来的,是无法相比的。
大概在20年前,齐国大夫晏婴访问晋国,和晋国大夫羊舌肸(xī)会谈,两人在宴席上喝多了酒,说起两国各自的内卷情况。
晏婴感伤地说:“今公室骄暴,而田氏慈惠,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
羊舌肸也提起晋国的贵族,说当年赫赫的栾、郤、胥、原、狐、续、庆、伯等家族,现在家族成员的身份已经等同于皂隶。
宁可做皂隶也不愿意盗跖之徒为伍,这是贵族们普遍的心态。
而这也恰恰是栾氏对于盗跖的团伙如此重要的原因,有了他们,盗跖就不是单纯的打家劫舍的盗贼。
这是栾氏之子来到泰山下之后,诸国陆续有一些流亡贵族加入的原因。
可以说,正在随着栾施的到来,盗跖之徒才得到急剧的膨胀。
这样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实,展彭就不好意思讲了。
见栾施下问,他忙恭敬地行礼道:“栾叔请讲!”
“子若为泰山之主,是继续施行跖之法?”栾施目光灼灼地问道。
展彭嘴角抽搐一下,好一个跖之法,说的跟某位国君的儿子要遵从前代贤人的法度一般。
咱能不能实在点,跖之法就是盗贼之法,你直接问如何做盗贼也就可以了吗。
盗跖之徒早期势力弱小的时候,有市井之贼,偷盗于城市,有乡野之贼,洗劫于乡村,有道路之贼,抢夺于路途。
后期势力强大的时候,盗跖之徒会将兵车开到小国的城下,或是派人告诉某位采邑主,让他们送钱送粮。尤其是齐鲁之间诸多的小国,深受盗跖之苦。
展彭认真思索着,栾施倒也不着急,坐在席上呈闭目入定状。
许久,展彭才恳切地说:“我行跖之道,即行跖之法。”
栾施缓缓睁开双目,有些不解地看着展彭。
屏风后的栾玥却小声啐道:“滑头。”
“何谓跖之道?”栾辄好奇地问道。
跖之道?
展彭可不想说像某位去到鹅城的麻匪一样,大声喊叫“公平,公平,还是公平”,来向这个时代的黄四郎们宣战。
别说各国的秩序容不下,就是盗跖营中的秩序,也完全没有公平可言。
展彭摆摆手,大言不惭地说:“无他,存亡继绝尔!”
栾施一口气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栾辄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屏风后的栾玥忍不住掩嘴轻笑。
“阿姊,什么是存亡继绝?”栾璃眨眨眼小声问道。
“存亡继绝,就是保存弱小国家的祭祀,恢复败亡家族的传承。他以为自己是齐桓晋文……”
栾玥刚想说展彭是在胡说,转念之间却恍然大悟,原来这“无赖子”是这样想的。
她的眼神不由得复杂起来,见妹妹一副期待的眼神,就轻声说道:“他说的……比较复杂,阿姊稍后与你细说。”
栾施和栾辄,也开始明白过来。
当年王室衰落,礼崩乐坏,僭越篡弑之举不绝于各国,于是齐桓公建立霸业,让灭亡的邢国、卫国得以重建,有存灭国,继绝世的大功,实现了礼乐征伐从霸主出,也让周的统治秩序得以延续。
在晋楚弥兵之后,各国僭越篡弑之风气再度盛行,大国丧失了维护礼乐制度的初衷,代之以对小国的敲骨吸髓,连郑国这样的中等诸侯都不堪忍受,在一次会盟中,郑国大夫子产呼吁:“诸侯修盟,存小国也。”与此同时,则是在各国家族之间的血腥争夺纷纷不绝。
这位盗跖之子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提出让小国保全,让出奔于外的家族重新获得机会。
换句话说,就是干涉小国的君位继承,扶植出奔在外的家族回国参与争夺。
盗跖之徒来做齐桓、晋文之事?
盗跖之徒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盗跖之徒获益大吗?
仔细想想,他们也颇为无语,盗跖之徒还真可以做到一些,最起码在齐鲁之间的那些小国就可以做到。
“当今之世,有大鱼、中鱼、杂鱼之分,晋、楚、齐、秦,可为大鱼,卫、鲁、郑、宋,可为中鱼,其余诸国,杂鱼尔。正小国之君以控制杂鱼,复出奔之族以影响中鱼,暂时不问大鱼,这是生存之法。”展彭诚恳地说。
“无耻。”听他说的如此露骨,屏风后栾玥忍不住骂道。
可是真要正小国之君,复兴出奔的家族。
那么这不是圣人才做的事情吗?
一群盗贼来维护礼乐制度,延续齐桓公的霸业,这是不是太讽刺了?
这“无赖子”,偷窃的是仁义啊。
想着这些问题,栾玥却是有些懵圈。
就是宰胜也回过味来,看着“少主”,眼神中充满敬重,心中却在感叹:
当年盗跖抨击齐桓公,说他抢劫了天子的礼乐征伐为己有,堪为大盗。
少主现在想做的,才称得上大盗之道。
“怎么栾施会纵容二女偷听客人的谈话?”展彭又一次听到屏风后的窃窃私语,却并没有多想。
他此刻表面上依旧是一脸泰然,心中却浮现梁山泊上那杆大旗:
替天行盗……不……行道而已。
“如是。栾氏愿意支持展子。”栾施说道。
宰胜大喜,目视展彭,展彭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忙起身致谢。
“鱼氏当访。”栾施有气无力地嘱咐道。
展彭一怔,立刻意识到栾施是在提醒自己,栾氏对鱼氏的影响力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大,还需要展彭自己前去争取。
不过此行能够得到栾氏的支持,已经是不虚了,至于鱼氏,他还有一个想法,需要跟宰胜他们好好商量一下。
他点点头回到席上,正要说话,一位寺人急匆匆走来,在栾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栾施目视展彭道:“获派人来寻,当速归。”
这是大营发生什么事情了,二人不敢多问,忙起身向栾施告辞。
出门一看,获派来的人正焦急地等着他们。
两人和送出来的栾辄说了几句。
宰胜留下一车礼物,就和展彭急匆匆离去。
“少主、宰,工营叛乱。”来人满头大汗,紧张地说道。
工营,这可是大营的根本所在。
“是何人闹事?”宰胜问道。
来人摇摇头。
“获不能止?”展彭问道,在盗跖出事后,获急忙召集了一旅兵力,而工营都是工匠,难道获竟然弹压不了工营的叛乱?
“跖大人有命,不杀工匠。”来人低头说道。
展彭和宰胜面色一变,两人都想到同一个问题:齐黥!
……
栾氏厅堂上。
栾施正闭目倾听着栾辄的回报。
“主营何事发生?”
“工营叛。”
“你召集甲士,若是主营求援,可往助之。”
栾施说的有气无力,栾辄拱手答应一声,便准备下去安排。
栾施却叫住了他。
“辄,与展氏合作,是否不合你意?”
“不敢。”栾辄连忙躬身道,“只是展子或许为伪。”
“是啊,展子混账,为何忽然之间,竟然如此通达,实在让人费解。”栾施喃喃说道。
厅堂中沉默下来。
“主(主人),如何答复鱼氏?”
“告诉鱼羿,‘无逾我里’。”栾施一只手捂着胸口,痛苦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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