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五味草堂遇高人
回到家之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拆包煮药。当晚，小溪睡前服过了第一服药的第二碗之后，一夜睡得甚是平静。服完第二天的药后，她的咳嗽已经渐止了。到了第三天，把最后一副药喝完，她就只剩偶尔的微微轻咳声。
我知道遇到了高人，心中也是欢喜。在煮药的时候，我也仔细辨看了那先生给我的草药。
这个方子中，重用了柴胡。其余的药有：黄芩、甘草、党参、生夏、干姜、细辛、五味子、栀子、豆豉、白术、茯苓、石膏。与我之前给小溪偷拿的药，可以说是截然不同！从小溪服药后的疗效差异之大，也能看出：我用错了，那人才是对的。
我虽毕业于上海中医药大学中药学专业，但其实中医学专业里的课程，我们是一样不少学的。中医基础理论、中医内科学、中医诊断学、方剂学等等，也都是学校要求的必修课。选修课的内容，更是覆盖了黄帝内经选读、温病条辨、伤寒论选读、金匮要略选读等古典内容。为什么我的药全然无效呢？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小溪好得差不多了，她问了我药的来由，便拿出了自己早年绣的一套杯垫子，让我去给赠药人回礼。
……
于是，我第四次来到了那个园子。
这次来我心里踏实多了。因此也就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园子。这显然是一个后院，面积还挺大的。草药都是根据药材喜阴喜阳的特性，分布种植着。一条曲径往里走，便可看到园子靠东头，有个面积很大的书屋。
那书屋以竹子为材料，甚是简约、古朴。屋的门上还悬着一大一小两个匾额。大匾额挂得高些，上面写着三个秀气的大字‘百草园’。小匾额贴在门沿上，写着‘五味草堂’。我会心一笑，心里乐道：这是到了鲁迅先生的地界。
当然，鲁迅先生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清楚。但这个地方称之为百草园，倒是真正贴切不过。至于五味草堂的含义，中药性味讲究酸、苦、甘、辛、咸五味，这个屋名简洁又应景。
再往里走，穿过小竹屋旁的小路，通过一条两侧种着竹子的青石走廊，便到了前面的院子。
前院也没有人，我只能继续往前走，一路绕过了正门口的假石照壁，拐出了正门去。顿时看到门外的沿街空地上，挤着好多人。
人群里都是妇孺，也有些闲散着的男人。大家脸上都显得很轻松，正在听前方一个大亭子里的人说话。
我随着人声望过去，坐在大亭子里说话的，正是那个赠我药的先生。于是我便挤到人群靠前的侧角落里，听听他正在讲什么。
那个先生居然在给众人讲药理。他正在说的一味药是‘连翘’。
我心中暗自思量，连翘是上学时的重点药材，再熟悉不过了。它是木犀科植物连翘的干燥果实，卵形；以墨绿色不开裂的青翘为佳品；味苦，性微寒，入肺、心、小肠经；具有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散结消肿之功效，素有‘疮家圣药’之称。
从中药化学的角度讲，连翘的主要药性成分在于它的木脂素。青翘中的连翘苷对脑缺血损伤产生的自由基有一定清除作用，也能减缓蛋白质的失活性，降低脑神经元细胞的死亡程度。连翘还能杀死病原微生物，有消炎的作用。
只听得那先生慢条斯理的缓缓说道：
“《本草经》上讲，连翘呢，味苦性平。主寒热鼠瘰、痈肿恶创，瘿瘤，结热蛊毒。这是何意？就是说，连翘的味道是苦苦的，但药性却不算非常寒凉，因此连翘能解除受了风寒风热之后，身上的小闷热。”我想，咦？怎么跟我学的药性不一样？
只听得他又说：“连翘被称为疮家圣药，但是它能治的疮呢，是没有破开的、闷在里面的疮。大伙儿要记住这个‘闷’字。那……如果是破开的疮呢？就要用到之前说过的‘黄芪’了。这也是疮家圣药，大伙儿还记得吗？”听客们都微微点头回应。
“至于寒热鼠瘰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呀，身体里的心火之热毒和肾水之寒毒纠结在了一起，生成了皮下的小结或小瘤子。连翘就能拔掉这寒热之毒，让闷在里面的瘤子散掉。大伙儿听明白了吗？”听了这句，我只感觉心头一拧。连翘作为后代风热感冒的圣药，这‘寒热’二字一直定位于感冒之上。现如今听得如此解释‘寒热鼠瘰’这四个字，似乎的确更为合乎逻辑。
“连翘呢还有一些平时的小作用。比方说——镇吐。小儿吐奶太过，就可以服用连翘水，慢慢地少少地喝。因为连翘的根‘连尧’是治疗黄病的。所以说这个药有去肝毒的作用。”我好像记得他说的那个治黄方剂，但一时又不能完全反应过来。
“连翘呢，平时大家若是有个眼肿皮红，有点小闷热的那种热像，拿一小把煮水喝，慢慢得就可以消去。因为它化开了小闷热，就能散去小瘀血。但这个药长期吃毕竟有点微寒，若下利拉稀，就不能再服用了。……”
我就听着他这样缓缓地讲着，感觉真是受益匪浅。大学里学连翘的时候，在把认药、作用、化学成分等背熟了之后，也就知道风热感冒或有热证的时候用它，其余就再也讲不出什么实用的点了。而听这先生如此一解释，我顿感连翘的日常用途是如此的方便明了。
学校里面的老师也有比较崇尚古法中医的，我脑海里回忆起他们曾经讲过的话：中药的解释还是要抛开西医的化学理论，从古法研究才有实用。但事实上，无论是考试时还是工作中，基本上没有人会抛开化学研究去用药的。
我正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间，一个响亮的声音炸开了我的耳门：“呀，真的是你呀，小贼。你也来啦！”
我一听声就知道，准是那个抓我的小男孩。只见他笑盈盈地把头歪下来瞅着我。我这才从近处看了看他的模样。这个小壮壮养得倒是好，不似平常人家的小孩，大多都是皮包骨头的瘦子。他脸若圆盘一样饱满，两道剑眉平而直，眼睛炯炯有神。鼻子不高，但肉实端正，咧着嘴露出颇为整齐的白牙，映衬着他健康偏黑的肤色，倒是很弹眼落睛。他的体格健壮，宽而不胖，个头高且敦实。一看就是个无脑体育生的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也不答话。他这回倒是挺客气，脸上尽是笑意，冲着我显摆道：“你也来听我二叔讲药？我二叔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本草大师。”
我不理他，等着先生的课上完了，大伙儿都起身准备散去，便打算上前去谢先生。
那小男孩一把拉住我，说道：“走，你跟我去书屋等我二叔。”
我本能地想推开他，但他不放手，一边拉扯着我往反方向走，一边解释道：“你第一次来，你不知道。二叔授完了课，就会有好多百姓去向他问病。他还要好一会儿才得空呢。你跟我先进去吧。”
我想着他说的也有道理。便随他回到了那个百草园的五味草堂。这间大书屋内有三个桌案，成品字形排列。屋子的墙壁上挂着字画，也皆是与医有关的人体穴位图、本草图等。剩下的地方就尽是书架和书。
那小子一进屋就往其中一个桌案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挥手介绍说：“这就是我二叔的书屋。咱们就在这里等他。”
我问：“你二叔是个大夫吗？”
“我二叔可比大夫厉害。他是本地的教谕，也兼管着医学。”那小男孩的语气甚是得意。
我对明朝的官列并不了解。看古装片也不见有给百姓上课的桥段。便继续问道：“教谕就是平时给百姓们传授医术的吗？”
“哎呀，你这个无知的小贼，怎么连教谕都不知道？一州之教谕可是七品的官职。我二叔是进士，现在任管杭州府的考学和医学。那个大亭子连着后面的大院子，是本地的官家县学。给童生读书用的地方。那就是我二叔管辖的地盘。我二叔也就顺带在此处给百姓讲讲医药。”
我点点头，自顾着围着书架转转，顺手翻看书架上的医书。
“你认字啊？能看懂医书？”那男孩来了兴致，跳下桌案蹦跶到我身边。
“我怎么就不能认字？”我回怼了一句。
“你是女孩家的，你学认字做什么？你又不考功名。”
“我从娘胎里生来就认字，不行吗？”
“哈哈哈……”他大笑说：“你娘怀你的时候吃的是书、喝的是墨汁吗？谁娘胎里就认字？哈哈……”
我懒得跟小p孩啰嗦，走到了大桌案前，看到桌案上有一摞叠放整齐的本草画。那些画都是着了色采的，一棵植物，从根到茎，从叶到花，从果到子，都画得相当的细致。我便上前翻看。
那小子还在狂笑，跟着上来，拿起案上的砚台就往我脸前送，边送边说笑：“这个墨汁，你要不要喝？”
我不耐烦的挥手推了一下，没想到，那小子手上的砚台没有拿稳，‘砰’地一声，砚台翻到在桌案上，把一摞本草画都染黑了。
我俩顿时都傻了眼。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下……这下可完蛋了！这是我二叔自己编画的药册，这回他非罚我抄一百遍书不可。”
我也有点懊恼。上次拿他药材，他已经放我一马。今儿个虽说我是来道谢的，可又偏偏闯出这等祸事来。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
我知道遇到了高人，心中也是欢喜。在煮药的时候，我也仔细辨看了那先生给我的草药。
这个方子中，重用了柴胡。其余的药有：黄芩、甘草、党参、生夏、干姜、细辛、五味子、栀子、豆豉、白术、茯苓、石膏。与我之前给小溪偷拿的药，可以说是截然不同！从小溪服药后的疗效差异之大，也能看出：我用错了，那人才是对的。
我虽毕业于上海中医药大学中药学专业，但其实中医学专业里的课程，我们是一样不少学的。中医基础理论、中医内科学、中医诊断学、方剂学等等，也都是学校要求的必修课。选修课的内容，更是覆盖了黄帝内经选读、温病条辨、伤寒论选读、金匮要略选读等古典内容。为什么我的药全然无效呢？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小溪好得差不多了，她问了我药的来由，便拿出了自己早年绣的一套杯垫子，让我去给赠药人回礼。
……
于是，我第四次来到了那个园子。
这次来我心里踏实多了。因此也就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园子。这显然是一个后院，面积还挺大的。草药都是根据药材喜阴喜阳的特性，分布种植着。一条曲径往里走，便可看到园子靠东头，有个面积很大的书屋。
那书屋以竹子为材料，甚是简约、古朴。屋的门上还悬着一大一小两个匾额。大匾额挂得高些，上面写着三个秀气的大字‘百草园’。小匾额贴在门沿上，写着‘五味草堂’。我会心一笑，心里乐道：这是到了鲁迅先生的地界。
当然，鲁迅先生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清楚。但这个地方称之为百草园，倒是真正贴切不过。至于五味草堂的含义，中药性味讲究酸、苦、甘、辛、咸五味，这个屋名简洁又应景。
再往里走，穿过小竹屋旁的小路，通过一条两侧种着竹子的青石走廊，便到了前面的院子。
前院也没有人，我只能继续往前走，一路绕过了正门口的假石照壁，拐出了正门去。顿时看到门外的沿街空地上，挤着好多人。
人群里都是妇孺，也有些闲散着的男人。大家脸上都显得很轻松，正在听前方一个大亭子里的人说话。
我随着人声望过去，坐在大亭子里说话的，正是那个赠我药的先生。于是我便挤到人群靠前的侧角落里，听听他正在讲什么。
那个先生居然在给众人讲药理。他正在说的一味药是‘连翘’。
我心中暗自思量，连翘是上学时的重点药材，再熟悉不过了。它是木犀科植物连翘的干燥果实，卵形；以墨绿色不开裂的青翘为佳品；味苦，性微寒，入肺、心、小肠经；具有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散结消肿之功效，素有‘疮家圣药’之称。
从中药化学的角度讲，连翘的主要药性成分在于它的木脂素。青翘中的连翘苷对脑缺血损伤产生的自由基有一定清除作用，也能减缓蛋白质的失活性，降低脑神经元细胞的死亡程度。连翘还能杀死病原微生物，有消炎的作用。
只听得那先生慢条斯理的缓缓说道：
“《本草经》上讲，连翘呢，味苦性平。主寒热鼠瘰、痈肿恶创，瘿瘤，结热蛊毒。这是何意？就是说，连翘的味道是苦苦的，但药性却不算非常寒凉，因此连翘能解除受了风寒风热之后，身上的小闷热。”我想，咦？怎么跟我学的药性不一样？
只听得他又说：“连翘被称为疮家圣药，但是它能治的疮呢，是没有破开的、闷在里面的疮。大伙儿要记住这个‘闷’字。那……如果是破开的疮呢？就要用到之前说过的‘黄芪’了。这也是疮家圣药，大伙儿还记得吗？”听客们都微微点头回应。
“至于寒热鼠瘰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呀，身体里的心火之热毒和肾水之寒毒纠结在了一起，生成了皮下的小结或小瘤子。连翘就能拔掉这寒热之毒，让闷在里面的瘤子散掉。大伙儿听明白了吗？”听了这句，我只感觉心头一拧。连翘作为后代风热感冒的圣药，这‘寒热’二字一直定位于感冒之上。现如今听得如此解释‘寒热鼠瘰’这四个字，似乎的确更为合乎逻辑。
“连翘呢还有一些平时的小作用。比方说——镇吐。小儿吐奶太过，就可以服用连翘水，慢慢地少少地喝。因为连翘的根‘连尧’是治疗黄病的。所以说这个药有去肝毒的作用。”我好像记得他说的那个治黄方剂，但一时又不能完全反应过来。
“连翘呢，平时大家若是有个眼肿皮红，有点小闷热的那种热像，拿一小把煮水喝，慢慢得就可以消去。因为它化开了小闷热，就能散去小瘀血。但这个药长期吃毕竟有点微寒，若下利拉稀，就不能再服用了。……”
我就听着他这样缓缓地讲着，感觉真是受益匪浅。大学里学连翘的时候，在把认药、作用、化学成分等背熟了之后，也就知道风热感冒或有热证的时候用它，其余就再也讲不出什么实用的点了。而听这先生如此一解释，我顿感连翘的日常用途是如此的方便明了。
学校里面的老师也有比较崇尚古法中医的，我脑海里回忆起他们曾经讲过的话：中药的解释还是要抛开西医的化学理论，从古法研究才有实用。但事实上，无论是考试时还是工作中，基本上没有人会抛开化学研究去用药的。
我正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间，一个响亮的声音炸开了我的耳门：“呀，真的是你呀，小贼。你也来啦！”
我一听声就知道，准是那个抓我的小男孩。只见他笑盈盈地把头歪下来瞅着我。我这才从近处看了看他的模样。这个小壮壮养得倒是好，不似平常人家的小孩，大多都是皮包骨头的瘦子。他脸若圆盘一样饱满，两道剑眉平而直，眼睛炯炯有神。鼻子不高，但肉实端正，咧着嘴露出颇为整齐的白牙，映衬着他健康偏黑的肤色，倒是很弹眼落睛。他的体格健壮，宽而不胖，个头高且敦实。一看就是个无脑体育生的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也不答话。他这回倒是挺客气，脸上尽是笑意，冲着我显摆道：“你也来听我二叔讲药？我二叔那可是远近闻名的本草大师。”
我不理他，等着先生的课上完了，大伙儿都起身准备散去，便打算上前去谢先生。
那小男孩一把拉住我，说道：“走，你跟我去书屋等我二叔。”
我本能地想推开他，但他不放手，一边拉扯着我往反方向走，一边解释道：“你第一次来，你不知道。二叔授完了课，就会有好多百姓去向他问病。他还要好一会儿才得空呢。你跟我先进去吧。”
我想着他说的也有道理。便随他回到了那个百草园的五味草堂。这间大书屋内有三个桌案，成品字形排列。屋子的墙壁上挂着字画，也皆是与医有关的人体穴位图、本草图等。剩下的地方就尽是书架和书。
那小子一进屋就往其中一个桌案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挥手介绍说：“这就是我二叔的书屋。咱们就在这里等他。”
我问：“你二叔是个大夫吗？”
“我二叔可比大夫厉害。他是本地的教谕，也兼管着医学。”那小男孩的语气甚是得意。
我对明朝的官列并不了解。看古装片也不见有给百姓上课的桥段。便继续问道：“教谕就是平时给百姓们传授医术的吗？”
“哎呀，你这个无知的小贼，怎么连教谕都不知道？一州之教谕可是七品的官职。我二叔是进士，现在任管杭州府的考学和医学。那个大亭子连着后面的大院子，是本地的官家县学。给童生读书用的地方。那就是我二叔管辖的地盘。我二叔也就顺带在此处给百姓讲讲医药。”
我点点头，自顾着围着书架转转，顺手翻看书架上的医书。
“你认字啊？能看懂医书？”那男孩来了兴致，跳下桌案蹦跶到我身边。
“我怎么就不能认字？”我回怼了一句。
“你是女孩家的，你学认字做什么？你又不考功名。”
“我从娘胎里生来就认字，不行吗？”
“哈哈哈……”他大笑说：“你娘怀你的时候吃的是书、喝的是墨汁吗？谁娘胎里就认字？哈哈……”
我懒得跟小p孩啰嗦，走到了大桌案前，看到桌案上有一摞叠放整齐的本草画。那些画都是着了色采的，一棵植物，从根到茎，从叶到花，从果到子，都画得相当的细致。我便上前翻看。
那小子还在狂笑，跟着上来，拿起案上的砚台就往我脸前送，边送边说笑：“这个墨汁，你要不要喝？”
我不耐烦的挥手推了一下，没想到，那小子手上的砚台没有拿稳，‘砰’地一声，砚台翻到在桌案上，把一摞本草画都染黑了。
我俩顿时都傻了眼。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下……这下可完蛋了！这是我二叔自己编画的药册，这回他非罚我抄一百遍书不可。”
我也有点懊恼。上次拿他药材，他已经放我一马。今儿个虽说我是来道谢的，可又偏偏闯出这等祸事来。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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