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雪入谷人无途
石不凡静静看着同席的汉子。
他觉得自己像家雀在仰望苍鹰。
这位模样寻常的男子也真如鹰隼，已然翱翔于苍穹。
此人高深莫测的刀法怎会不让人心动，可此前吃了太多白眼与讥讽，而今面对这般缥缈于虚空的人物，石不凡怎敢开口。
而今贾泉这番话，与他而言犹如溺水时的一根浮木。
邓武年看来一眼，平静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转过头去，却在苦笑。
“贾老哥莫要说笑，我这稀松本事怎么做得了别人的师傅。”
“邓老弟，甭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老哥问一句，咱俩关系瓷实不？”
“瓷实。”
“那看在老哥面上能不能收下？”
贾泉看他一副为难相，不再步步紧逼。
“晓得你山门规矩多，你瞧瞧石老弟资质如何，好的话你教几手功夫，真不行了也好死心。”
汉子点点头，向少年伸出双手。
石不凡在这一刻如临深渊。
并不畏惧碰壁，只担心自己资质低下。
这会断送多年的念想。
心里多年的希冀也会随之崩坏。
他干脆闭了眼。
以至于没能看到邓武年一闪而逝的惊诧神情。
“年龄稍大了些。”
石不凡在这句话里睁开眼。
“勤能补拙，也能赶回来些光阴，石老弟的勤快劲你也不是没见过。”
贾泉哈哈大笑，手拍大腿喊了一声。
“小二，上好酒好菜。”
当雪花落进峡谷，在煦风中化作了雨滴。灰沉沉的天，蒙蒙细雨，似极了此刻他惨淡至极的心境。
他喜欢下雪，那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大雪。
白裘依朱门。
是大雪中最好的景致。
很多年前的那幅景象，就似在眼前。
李季呆坐在洞口，望着洞外淅淅雨雾怔怔出神。
谷底，一只身躯庞大的黑色猛兽慢慢走近，看了眼坐在石壁洞穴口的人类，转头返回。
洞穴距离地面数丈，它只能望而兴叹。
千仞绝壁下有一具新鲜白骨，即便这等天气，虫蚁们依旧在这具猛兽遗骨上忙得不亦乐乎。
李季转首目送这头猛兽离去，直至消失在远处的树林。
洞外成簇的藤蔓上挂着自他身上扯下的布条，晴朗天气会像面微小的旗子般飘扬，此刻沾染了雨水，耷拉着，就像他这般垂头丧气。
陡峭石壁太高，高不可攀。
方才那只怪模怪样的猛兽大庞大、太凶悍，他没胆量与之一斗，那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想要脱离当前困境，必须向南找寻出路，但那只披了一身黑鳞的猛兽就守在南方必经的一片树林里。
那片繁茂树林李季去过数次，首次是想夺出一条路径。而后就只是摘些树上的果子就仓皇逃回。
体型庞大的猛兽，其敏捷超乎想象。
李季站起身，谷内风雨如织。
自高处可见遥远处的另一端，雨水洗涤后，丛林间氤氲雾瘴。偶有啁啾鸟鸣，平生灵动。
钻出山洞，沿藤蔓滑入谷底。
自己身处的这段峡谷最宽处不过里许，多嶙峋怪石，少有高大林木，只有南面树林里才有充饥的果子，每次去往此处，仿佛游荡在鬼门关。
枯叶、青草、碎石，脚下的土地在雨雾里散发着腐朽久远的气息。
灌木草丛里白骨累累，不知是野兽还是人类的惨白骨殖，有几只小小虫蛇在其间游荡觅食，瞧见了他，慌张逃窜。
石壁下的缝隙里一小小泉眼，雨水混合泥浆混入泉水，有几分浑浊。
蹲下身捧泉水喝了几口，腹内的饥荒弱了些。
李季径直走向树林，多次试探，低矮草丛尽管有所遮蔽，贴石壁也能混淆几分，在那头猛兽看来无异于掩耳盗铃。
相信这时候凶恶猛兽正蹲在林中静静等着自己送入兽口。
其实这只体型模样异于寻常猛兽的猛兽，是一只‘异兽’。
天地间从来不乏异类，就像人世间第一个能创出武学之人。山野猛兽也会诞生出迥异之辈，前方树林那只体型如虎、黑鳞甲片，又额生独角的猛兽就是此类。
终于来至那一片茂密的树林边缘，能瞧见了枝丫碧绿叶片间的一颗颗土黄色果子。半个拳头大小，吃起来又干又硬，如同嚼蜡。又不能存放，在这般寒冷天气，瞧起来水亮亮的树果很快就会变了颜色，一天后就会变黑腐坏。
唯一的益处是能填饱肚子，且吃不死人。
阴霾下的树林里有淡淡薄雾，缥缈似虚空白鹤，反倒这让原本的晦暗又重了几分。
李季身子微微弓起，脚尖在地面发力，蹬踏出两个浅浅小坑，身子如飞鸟入林，落在一根粗壮枝丫上。
没有丝毫停顿，一沾树枝立刻跃上另一株大树。
密不透风的树林却突兀有了风，枝叶飘摇。
先前落脚的树木枝丫上多了一个巨大黑影。
他再次跃起，飞跃中两枚果子落入掌中。
一道暗黑色的影子跃起，穿过枝丫间隙如影随形。
李季又摘取两枚树果，身子一扭，折转方向奔向林外。
黑影随之跃下，雄壮躯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弧形，落在他身后。
利爪下，石屑飞溅。
地面在这一刻轻微抖动。
身后阴寒的气息近在咫尺，李季不得不拼尽全力，一步近丈，激荡的真气令破烂的衣衫鼓起，发出猎猎之声。
避开直线奔跑，才堪堪避开身后的铁掌。
好在路途不远，李季冲天而起之时被利爪撕裂了背后衣裳，幸好未伤及皮肉。
黑甲兽蹲在谷底仰望猎物攀登上崖。
静静的，像是一只跟随小主的家犬。
江湖有传言。
说异兽天生自懂人言，更有远超寻常猛兽的灵智与武力，世人也就以此来区分其品阶，下品异兽灵智不弱于十岁孩童，能与三品武夫斗上一斗。中品已如成年人，可与二品大宗师争长短。至于上品是何等境况，山野碰之不见，豢养异兽的宗门又讳莫如深，常人始终不知。
豢养异兽又被称作‘玄兽’，幼时捕捉，用秘法与珍奇药材豢养训导，待到长大，就成了一只懂得人言，能与武夫厮杀的得力手下。人心叵测时有反复，玄兽忠心不二，或许会遇劲敌逃命，但叛变噬主是万万不会的。无怪乎曾有戏言——养人不如饲兽，人心难足兽意无求。玄兽寿命远超世人，最长者竟达四百余岁，豢养一只能荫及子孙数代，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异兽天赋惊人，实力强悍无匹。但豢养也极其不易，耗费甚巨且成长缓慢，无数银钱堆砌数十年，底蕴稍逊只能望而却步。
李季下望，与下方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眼瞳对视。
这双眼瞳幽冷，且有别的情绪。
他捕捉到了这种稍瞬即逝的情绪。
李季悚然心惊。
因为这情绪是人类才有的揶揄。
李良斜靠着马厩的墙壁望着斜阳。
天地荒寒，连那夕阳的余晖也带着几分清冷。
少了个使唤小厮的王铁锤在厩内忙活，似是心情不佳，不断骂骂咧咧。
墙根处有根低矮木桩，曾有饲马人闲暇时当做矮凳。
木桩上又有了尘土，他蹲下身吹去尘土，手指轻轻抹了抹。
马厩少了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李良依旧每日来此，就这般蹲着，双手拢袖，看看木桩，也看看斜阳。
他感觉自己老了。
有人说，男人老了才会喜欢孩童，是真的吧？！
偶有前院顽童溜来玩耍，他会不由自主停下手中活计看上一看。也会在不经意间笑，很开心的笑。
三娘会偶尔发呆，或盯着手中的活计，或是望着某处，怔怔的失神。
繁重的劳作白了女子的青丝，也压弯了他的腰。
总还是有念想、有希望的啊。
有一封家书或是一个口信，就是喜讯。
他觉得自己像家雀在仰望苍鹰。
这位模样寻常的男子也真如鹰隼，已然翱翔于苍穹。
此人高深莫测的刀法怎会不让人心动，可此前吃了太多白眼与讥讽，而今面对这般缥缈于虚空的人物，石不凡怎敢开口。
而今贾泉这番话，与他而言犹如溺水时的一根浮木。
邓武年看来一眼，平静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而转过头去，却在苦笑。
“贾老哥莫要说笑，我这稀松本事怎么做得了别人的师傅。”
“邓老弟，甭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老哥问一句，咱俩关系瓷实不？”
“瓷实。”
“那看在老哥面上能不能收下？”
贾泉看他一副为难相，不再步步紧逼。
“晓得你山门规矩多，你瞧瞧石老弟资质如何，好的话你教几手功夫，真不行了也好死心。”
汉子点点头，向少年伸出双手。
石不凡在这一刻如临深渊。
并不畏惧碰壁，只担心自己资质低下。
这会断送多年的念想。
心里多年的希冀也会随之崩坏。
他干脆闭了眼。
以至于没能看到邓武年一闪而逝的惊诧神情。
“年龄稍大了些。”
石不凡在这句话里睁开眼。
“勤能补拙，也能赶回来些光阴，石老弟的勤快劲你也不是没见过。”
贾泉哈哈大笑，手拍大腿喊了一声。
“小二，上好酒好菜。”
当雪花落进峡谷，在煦风中化作了雨滴。灰沉沉的天，蒙蒙细雨，似极了此刻他惨淡至极的心境。
他喜欢下雪，那会让人不由自主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大雪。
白裘依朱门。
是大雪中最好的景致。
很多年前的那幅景象，就似在眼前。
李季呆坐在洞口，望着洞外淅淅雨雾怔怔出神。
谷底，一只身躯庞大的黑色猛兽慢慢走近，看了眼坐在石壁洞穴口的人类，转头返回。
洞穴距离地面数丈，它只能望而兴叹。
千仞绝壁下有一具新鲜白骨，即便这等天气，虫蚁们依旧在这具猛兽遗骨上忙得不亦乐乎。
李季转首目送这头猛兽离去，直至消失在远处的树林。
洞外成簇的藤蔓上挂着自他身上扯下的布条，晴朗天气会像面微小的旗子般飘扬，此刻沾染了雨水，耷拉着，就像他这般垂头丧气。
陡峭石壁太高，高不可攀。
方才那只怪模怪样的猛兽大庞大、太凶悍，他没胆量与之一斗，那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想要脱离当前困境，必须向南找寻出路，但那只披了一身黑鳞的猛兽就守在南方必经的一片树林里。
那片繁茂树林李季去过数次，首次是想夺出一条路径。而后就只是摘些树上的果子就仓皇逃回。
体型庞大的猛兽，其敏捷超乎想象。
李季站起身，谷内风雨如织。
自高处可见遥远处的另一端，雨水洗涤后，丛林间氤氲雾瘴。偶有啁啾鸟鸣，平生灵动。
钻出山洞，沿藤蔓滑入谷底。
自己身处的这段峡谷最宽处不过里许，多嶙峋怪石，少有高大林木，只有南面树林里才有充饥的果子，每次去往此处，仿佛游荡在鬼门关。
枯叶、青草、碎石，脚下的土地在雨雾里散发着腐朽久远的气息。
灌木草丛里白骨累累，不知是野兽还是人类的惨白骨殖，有几只小小虫蛇在其间游荡觅食，瞧见了他，慌张逃窜。
石壁下的缝隙里一小小泉眼，雨水混合泥浆混入泉水，有几分浑浊。
蹲下身捧泉水喝了几口，腹内的饥荒弱了些。
李季径直走向树林，多次试探，低矮草丛尽管有所遮蔽，贴石壁也能混淆几分，在那头猛兽看来无异于掩耳盗铃。
相信这时候凶恶猛兽正蹲在林中静静等着自己送入兽口。
其实这只体型模样异于寻常猛兽的猛兽，是一只‘异兽’。
天地间从来不乏异类，就像人世间第一个能创出武学之人。山野猛兽也会诞生出迥异之辈，前方树林那只体型如虎、黑鳞甲片，又额生独角的猛兽就是此类。
终于来至那一片茂密的树林边缘，能瞧见了枝丫碧绿叶片间的一颗颗土黄色果子。半个拳头大小，吃起来又干又硬，如同嚼蜡。又不能存放，在这般寒冷天气，瞧起来水亮亮的树果很快就会变了颜色，一天后就会变黑腐坏。
唯一的益处是能填饱肚子，且吃不死人。
阴霾下的树林里有淡淡薄雾，缥缈似虚空白鹤，反倒这让原本的晦暗又重了几分。
李季身子微微弓起，脚尖在地面发力，蹬踏出两个浅浅小坑，身子如飞鸟入林，落在一根粗壮枝丫上。
没有丝毫停顿，一沾树枝立刻跃上另一株大树。
密不透风的树林却突兀有了风，枝叶飘摇。
先前落脚的树木枝丫上多了一个巨大黑影。
他再次跃起，飞跃中两枚果子落入掌中。
一道暗黑色的影子跃起，穿过枝丫间隙如影随形。
李季又摘取两枚树果，身子一扭，折转方向奔向林外。
黑影随之跃下，雄壮躯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弧形，落在他身后。
利爪下，石屑飞溅。
地面在这一刻轻微抖动。
身后阴寒的气息近在咫尺，李季不得不拼尽全力，一步近丈，激荡的真气令破烂的衣衫鼓起，发出猎猎之声。
避开直线奔跑，才堪堪避开身后的铁掌。
好在路途不远，李季冲天而起之时被利爪撕裂了背后衣裳，幸好未伤及皮肉。
黑甲兽蹲在谷底仰望猎物攀登上崖。
静静的，像是一只跟随小主的家犬。
江湖有传言。
说异兽天生自懂人言，更有远超寻常猛兽的灵智与武力，世人也就以此来区分其品阶，下品异兽灵智不弱于十岁孩童，能与三品武夫斗上一斗。中品已如成年人，可与二品大宗师争长短。至于上品是何等境况，山野碰之不见，豢养异兽的宗门又讳莫如深，常人始终不知。
豢养异兽又被称作‘玄兽’，幼时捕捉，用秘法与珍奇药材豢养训导，待到长大，就成了一只懂得人言，能与武夫厮杀的得力手下。人心叵测时有反复，玄兽忠心不二，或许会遇劲敌逃命，但叛变噬主是万万不会的。无怪乎曾有戏言——养人不如饲兽，人心难足兽意无求。玄兽寿命远超世人，最长者竟达四百余岁，豢养一只能荫及子孙数代，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异兽天赋惊人，实力强悍无匹。但豢养也极其不易，耗费甚巨且成长缓慢，无数银钱堆砌数十年，底蕴稍逊只能望而却步。
李季下望，与下方那双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眼瞳对视。
这双眼瞳幽冷，且有别的情绪。
他捕捉到了这种稍瞬即逝的情绪。
李季悚然心惊。
因为这情绪是人类才有的揶揄。
李良斜靠着马厩的墙壁望着斜阳。
天地荒寒，连那夕阳的余晖也带着几分清冷。
少了个使唤小厮的王铁锤在厩内忙活，似是心情不佳，不断骂骂咧咧。
墙根处有根低矮木桩，曾有饲马人闲暇时当做矮凳。
木桩上又有了尘土，他蹲下身吹去尘土，手指轻轻抹了抹。
马厩少了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李良依旧每日来此，就这般蹲着，双手拢袖，看看木桩，也看看斜阳。
他感觉自己老了。
有人说，男人老了才会喜欢孩童，是真的吧？！
偶有前院顽童溜来玩耍，他会不由自主停下手中活计看上一看。也会在不经意间笑，很开心的笑。
三娘会偶尔发呆，或盯着手中的活计，或是望着某处，怔怔的失神。
繁重的劳作白了女子的青丝，也压弯了他的腰。
总还是有念想、有希望的啊。
有一封家书或是一个口信，就是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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