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遥望何当归
一晃数日，不见朱家公子踪影。
这日半晌时分，有家丁来寻，朱岐跟随去往北院。
李季乐得清静，便在住屋安心修炼。
当前吃住不愁，相较洛郢城朱家府邸可算是享了天大的福。
有一事颇让人费解，既然带了自己这个家奴，怎不让进北院侍奉朱家小少爷？若是朱少卿苦心修行无需侍奉，又何须带自己来，总不会为了偶尔见上一面耍玩片刻而白白养着自己吧？
再一想，这些事朱家与苏家自有考量，自己是听从使唤，无需多费心思。这般一来反倒称了自己心意，有足够的空闲修炼武学。
练出真气已有年余，自有真气后便开始习练前世的内功心法秘典《寒隐天录》，此类心法有上中下三个品阶之分，上品作为封顶典籍，静如幽谭波澜不惊，动则江河奔涌，一去千里。自己所练功法便是这等品秩，前世三品后期境界，丹田内一方池塘云霞流绮，氤氲升腾，自有一番恢弘气象。
不由得想起前世冷家家主，为了一部剑诀殚心积虑诛灭自己家族，却是舍本求末，哪知秦家压箱底之物乃是顶级心法。不过，即使知晓、得手也全无用处，心法需配合与之相匹配的引导之术，而秦家身怀此等绝技的是陪同自己逃亡的老奴，也亏得那一世秦枫通晓引导秘术，否则自己即使留有上世记忆也束手无策。
江湖里上品心法明面上只有双手之数，加上藏着掖着的也绝多不过双十，每一本俱是传家宝。而与之相辅相成的引导术也同样金贵，毕竟少了哪一样就只能干瞪眼。
对于心法品阶的威势效能，武学前辈早有论断。
不说超脱俗世的登顶一品，三品武夫想要再登层楼，除了自身气运、机缘及外物，以上品心法做基石必不可少。二品要想跨过那道天堑，也需此等秘典。但世上也有异类，江湖百年也有人以中品心法根基破境入了大宗师境界，只是这类属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中品心法为数不少，据说可稳保习练者入三品，前提是本身资质不会太过不堪。
而最下乘的心法在江湖多如牛毛，上面两个品阶会有藏掖，这下品典籍江湖小门小户都有收藏，哪怕不相识，只要肯出银子，也能学了去。但弊端明显，哪怕天纵之资，受这心法所限也会终生无望三品。
修炼半晌，气血旺盛精力充沛。
晌午时分，朱岐未归，李季便拿了苏家的一面腰牌去往膳房。凭此牌在南院吃喝不需花费分文。南院寄住的多是外人，吃住都需花钱，饭菜自然也不会太差，自己也算帮了光。
饭后片刻小憩。
半日练功法吐纳，午后便习剑法基础。
前世冷麟夺去的是部上乘家传剑谱《华藏剑诀》，若非此等品秩，又怎会惹人觊觎。
《华藏剑诀》有剑法基础述要——天下剑术莫不过十三势，前六为攻，分别是刺、劈、击、点、格、提。又有六势为守，抽、崩、带、压、截与洗。最后一势为‘搅’，古有画龙点睛之说，而剑势中的搅，便是那点睛之笔。搅，可攻可守，有攻有守，能攻能守，又似攻似守。又兼有彼十二之势方成为己势，故能统众而为师，相彼而后动，其态圆，得天地之正形，是为各势之冠。
前世的剑势除去最后一势不得要领，其余十二势俱已初窥门径。
在朱府这些年月，只能习练不见动静的心法，而练剑难免发出响动被人察觉。眼下自己独占一栋小楼，练剑最好不过。
寻了块随处可见的干竹片，砍削出一柄剑的轮廓，在楼内苦练。
夜间依然不见朱岐踪影，李季本想这年迈的退伍军卒在北院不过是小住几日，哪成想过了百日仍然未归。
时光静谧，楼前犹如婉约美人的朱砂桂不知何时吐露浓郁芬芳，又不知在何时掉落一地凄凉。
来时尚有锦簇秋菊，而今已是萧杀遍地的隆冬季节。
光景就在这平淡似水中日出日落，又在漫不经心里月圆月缺，也在竹楼与膳房间悄然而逝，如白驹过隙。
修炼之路苦闷孤寂，好似行走在荒芜戈壁，无半点风景，只有粗粝黄沙相伴。
李季习惯这份孤独，沉默独行，尘沙过后，终会有瑰丽彩霞。
前世秦枫求一个心安，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个女子。
这一世李季要一份自在逍遥，为了自己，更为了父母双亲。
朱公子终于露面，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由远至近。
他赶忙藏了竹剑出屋。
数月未见，相逢先刺来一剑。
“李季小贼，让你知道知道我····？”
钟情于白衣的孩子似乎还没想好自己日后的名号，手中竹剑顿了顿，眨巴双眼想了想，却有一时间想不出符合心意的，就随口嚷嚷道：“尝尝我朱大剑神的剑法。”
竹剑迎面而来。
李季不闪不避，分毫未动，垂手静静看着未来的大剑神。
这个青稚顽童曾说会把自己当做兄弟，日后相处也确实如此。但自己心知肚明，这些孩童戏言不可当真，不脱离奴籍，自己终究是个家奴，即使这位朱家小公子对自己如何亲近，依旧不能以平等身份对待。
朱少卿眼眸纯澈无暇，或是多天来修炼吃了不少的苦，脸庞上似是少些稚嫩、多几分风霜。
竹剑自半途变为斜劈。
剑势又倏地变为上撩。
白衣围绕黑衣旋转，如同是规。
竹剑凌空作势，舞弄得眼花缭乱。
李季站在原地，任他张牙舞爪。
午后无风的阳光有几分煦暖，几个采药汉子饭后东倒西歪躺在干枯草丛中慵懒欲睡。看到这幅场景，百无聊赖地观赏，偶尔漫不经心地称赞几句。
称赞几声又不花钱、不费气力，讨得这位小少爷欢畅喜悦，说不得那天还能得些好处，何乐而不为？
小公子听得出这些有气无力的称赞不过是奉承之言，依旧心花怒放，跑得更欢，出剑更快。
终于没了气力，朱少卿弯腰呼呼大喘，也不忘询问玩伴：“怎样，是不是很厉害？”
李季淡淡道：“很厉害。”
为了能让他相信自己不是敷衍，又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真的。”
朱少卿信了李老弟的话，是因为第二句那两个字。
“当然咯。”他摆出一个自认为气势磅礴的剑势：“我每天都在苦练，现在我一定可以打五个人。”
随后是两人叙旧，不过是一人不停的说，一人不动声色的听。
小公子这段时日吃了很多的苦，基础剑法每日练习数百遍，手臂肿得像跟棒槌。练习身法，不知是不是小姨有意捉弄，让他去竹林里空手抓红腹锦鸡。第一回抓就吃了大亏，不小心撞了个马蜂窝，脸被蛰得像是馒头，红色的大馒头啊。
稚童说起时神色悲愤。
以往还能在小姨跟前耍无赖，可自从得了外公的一道‘圣旨’，稍有懈怠就会吃一记竹鞭，让人苦不堪言。
据说接下来还要去一个什么····白猿谷，和一群猴子打架？！
前路凶险，往事不堪回首。
朱少卿摇头哀叹，一脸痛不欲生，
直到天色昏黑，苦水犹未倒完。
小姨差人来唤，意犹未尽的小公子才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回转北院。
直到朱少卿走远，李季方才想起一事。
也不知他这段时日可曾与家里通过音信，自己想写封家书，告知父母自己的近况，也很想知晓父母的近况。
想起父母，心中难免凄然，更增添出思乡之情。
转头眺望豫州方向。
心思郁累累，遥望何当归？！
凛凛寒冬，晨风怒号，瓦垄间衰黄枯草随风飘摇落地，又镀上一层惨然霜白。
刘翠花走出屋，转身关闭房门，又用铜锁锁了门户。
天气酷冷，就连那轮旭日也在这森寒里黯淡了光亮。
她穿了件大红色的棉衣，很厚实，双手拢在袖子里，冰凉的手暖和了些许。一片黄红色的枯叶在房檐上飘落，落在梳理齐整的发丝间，随着她一起走向长街。
儿子去闯荡江湖，走时信誓旦旦，说定会学一身高深的武艺才回乡，更说要带回来个貌美的媳妇。
学不学本事有什么要紧，只要涨了见识，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她晓得儿子的心事，这道街巷里不少人都知道石头的心思，这小子看上了东街那座大院里苏夫人娘家的小妹，听说那个丫头生得极俊俏。也对，若是生得不好看，自己的儿子还真看不上呐。
据说朱家那婆娘的娘家在蓟州，是个在江湖中很有名气的高门大户。而老石家这么穷，祖祖辈辈都小户人家，人家能看得上？
这话曾经给自家的兔崽子提过一回，其实不消说，儿子也晓得自己的斤两，否则的话又怎会去闯荡江湖。不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才好和人家登对。
石头走时自己若无其事，其实满肚子的担惊受怕。
不说出来是怕儿子不能安心出行。
江湖。
什么是江湖？又在哪里？
她也只是听人说起过江湖，至于江湖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境况，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操心这些事儿，若不是儿子去了这个叫做‘江湖’的地方，她连想知晓的念头都没有。
她不知晓什么江湖，却知晓少年人都向往那个地方。
为了明白这个江湖，她向铺子里那个见多识广的读书人打听。
那人说，江湖遍布整个天下，整个天下就是一座江湖。
又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人是江湖，江湖是人。
她听不懂，被这番话绕晕了，就直接问那人江湖恶人多不？里面能学来什么本事？能做什么营生？
这么多的问题颇让那人难答，他想来想，说，江湖就如这道巷子，什么样的人都有，并非全是打打杀杀。入江湖能学来武艺，有了武艺就能除暴安良、也能赚钱。江湖人也做买卖，赚的是大钱。
听了读书人这番话，她便安心了几分。
儿子说的就是去学武艺，那些飞檐走壁、抬手动足房倒屋塌的本事，纯粹是说书先生为了多得几文赏钱在胡诌，说得越厉害越不能当真。等他自个儿见识过就会死心。能不能学到本事没甚要紧，能不能赚到银子更是不打紧。长了见识，安稳回来就好。若是能学一门可安身立命的手艺那就最好不过。等这兔崽子浪荡几年就会收心安生，找个本分营生，再娶个媳妇生一窝小崽，安安稳稳过日子，人这一生不就是这么过的么！
那个读书人怔怔出神，过了良久，又喃喃自语：披星月走马江湖，诛仇寇天荒日暮。血泪和酒，杀伐战戮。血雨沁雾，刀锋狂屠。半生颠簸流离，却不知繁华荣辱似朝露。
说出这番话时，那人眸子明亮。
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她不懂，就只能瞅着他。这幅俊朗容貌真的让人心神摇曳。
她双眼痴迷。
那一刻，那个读书人被她看得红了脸，而立之年男子竟然被女子看得害羞。
她笑得前仰后合。
他红着脸对她笑。很好看的笑容，眯着眼，牙齿整齐净白。
街巷里有不少关于她与他的闲言碎语，她全然不上心，随便别人嚼舌根，圣人还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妇道人家哪有闲工夫计较这些。再说自己一个没男人的寡妇，还会怕人说闲话？只要自己清清白白，随人议论。
但不可否认自己钟意这位读书人。
看得出来男子也对自己有心意，两眼最藏不住心思，一个眼神，就已露出心迹。
虽说他现在有家室，但那个女子熬不过几年，早晚会成为自己的男人。
末了，男子唯恐她不能安心，又宽慰道：少年人就当闯荡天下，鲜衣怒马、率性而为。若自小就守在自家门口至老，这一辈子岂不无趣？你家儿子一身是胆，心思灵透，无需做无谓的挂念。入江湖也不见得是坏事，虽然江湖中人不乏桀骜不驯，杀戮不断。可一旦家国有难，草莽武夫也会为江山苍生挺身而出，以三尺剑拒贼寇于国门，比那些将家国大义只挂在嘴上的畏死读书人强了多少倍。前朝与当今大唐有史书江湖篇，收录的便是江湖中那些保家卫国、守护河山的江湖大义之士。说不得你儿子在外一番闯荡就学得一身高超的本领，更说不得日后有了战乱，石大侠奔赴疆场，还能名垂史册呢！
她忍不住笑。
自家兔崽子的斤两和性子自己能不清楚？
若是他能娶了心仪的女子，再有些家财，打死他也不会出门，更不会在哪个所谓的江湖里逛荡。
有学问的人就是会说话儿，虽说这番话明显是在哄自己，很假，不过听着还是让人舒心啊。
这日半晌时分，有家丁来寻，朱岐跟随去往北院。
李季乐得清静，便在住屋安心修炼。
当前吃住不愁，相较洛郢城朱家府邸可算是享了天大的福。
有一事颇让人费解，既然带了自己这个家奴，怎不让进北院侍奉朱家小少爷？若是朱少卿苦心修行无需侍奉，又何须带自己来，总不会为了偶尔见上一面耍玩片刻而白白养着自己吧？
再一想，这些事朱家与苏家自有考量，自己是听从使唤，无需多费心思。这般一来反倒称了自己心意，有足够的空闲修炼武学。
练出真气已有年余，自有真气后便开始习练前世的内功心法秘典《寒隐天录》，此类心法有上中下三个品阶之分，上品作为封顶典籍，静如幽谭波澜不惊，动则江河奔涌，一去千里。自己所练功法便是这等品秩，前世三品后期境界，丹田内一方池塘云霞流绮，氤氲升腾，自有一番恢弘气象。
不由得想起前世冷家家主，为了一部剑诀殚心积虑诛灭自己家族，却是舍本求末，哪知秦家压箱底之物乃是顶级心法。不过，即使知晓、得手也全无用处，心法需配合与之相匹配的引导之术，而秦家身怀此等绝技的是陪同自己逃亡的老奴，也亏得那一世秦枫通晓引导秘术，否则自己即使留有上世记忆也束手无策。
江湖里上品心法明面上只有双手之数，加上藏着掖着的也绝多不过双十，每一本俱是传家宝。而与之相辅相成的引导术也同样金贵，毕竟少了哪一样就只能干瞪眼。
对于心法品阶的威势效能，武学前辈早有论断。
不说超脱俗世的登顶一品，三品武夫想要再登层楼，除了自身气运、机缘及外物，以上品心法做基石必不可少。二品要想跨过那道天堑，也需此等秘典。但世上也有异类，江湖百年也有人以中品心法根基破境入了大宗师境界，只是这类属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中品心法为数不少，据说可稳保习练者入三品，前提是本身资质不会太过不堪。
而最下乘的心法在江湖多如牛毛，上面两个品阶会有藏掖，这下品典籍江湖小门小户都有收藏，哪怕不相识，只要肯出银子，也能学了去。但弊端明显，哪怕天纵之资，受这心法所限也会终生无望三品。
修炼半晌，气血旺盛精力充沛。
晌午时分，朱岐未归，李季便拿了苏家的一面腰牌去往膳房。凭此牌在南院吃喝不需花费分文。南院寄住的多是外人，吃住都需花钱，饭菜自然也不会太差，自己也算帮了光。
饭后片刻小憩。
半日练功法吐纳，午后便习剑法基础。
前世冷麟夺去的是部上乘家传剑谱《华藏剑诀》，若非此等品秩，又怎会惹人觊觎。
《华藏剑诀》有剑法基础述要——天下剑术莫不过十三势，前六为攻，分别是刺、劈、击、点、格、提。又有六势为守，抽、崩、带、压、截与洗。最后一势为‘搅’，古有画龙点睛之说，而剑势中的搅，便是那点睛之笔。搅，可攻可守，有攻有守，能攻能守，又似攻似守。又兼有彼十二之势方成为己势，故能统众而为师，相彼而后动，其态圆，得天地之正形，是为各势之冠。
前世的剑势除去最后一势不得要领，其余十二势俱已初窥门径。
在朱府这些年月，只能习练不见动静的心法，而练剑难免发出响动被人察觉。眼下自己独占一栋小楼，练剑最好不过。
寻了块随处可见的干竹片，砍削出一柄剑的轮廓，在楼内苦练。
夜间依然不见朱岐踪影，李季本想这年迈的退伍军卒在北院不过是小住几日，哪成想过了百日仍然未归。
时光静谧，楼前犹如婉约美人的朱砂桂不知何时吐露浓郁芬芳，又不知在何时掉落一地凄凉。
来时尚有锦簇秋菊，而今已是萧杀遍地的隆冬季节。
光景就在这平淡似水中日出日落，又在漫不经心里月圆月缺，也在竹楼与膳房间悄然而逝，如白驹过隙。
修炼之路苦闷孤寂，好似行走在荒芜戈壁，无半点风景，只有粗粝黄沙相伴。
李季习惯这份孤独，沉默独行，尘沙过后，终会有瑰丽彩霞。
前世秦枫求一个心安，为了自己，更为了那个女子。
这一世李季要一份自在逍遥，为了自己，更为了父母双亲。
朱公子终于露面，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由远至近。
他赶忙藏了竹剑出屋。
数月未见，相逢先刺来一剑。
“李季小贼，让你知道知道我····？”
钟情于白衣的孩子似乎还没想好自己日后的名号，手中竹剑顿了顿，眨巴双眼想了想，却有一时间想不出符合心意的，就随口嚷嚷道：“尝尝我朱大剑神的剑法。”
竹剑迎面而来。
李季不闪不避，分毫未动，垂手静静看着未来的大剑神。
这个青稚顽童曾说会把自己当做兄弟，日后相处也确实如此。但自己心知肚明，这些孩童戏言不可当真，不脱离奴籍，自己终究是个家奴，即使这位朱家小公子对自己如何亲近，依旧不能以平等身份对待。
朱少卿眼眸纯澈无暇，或是多天来修炼吃了不少的苦，脸庞上似是少些稚嫩、多几分风霜。
竹剑自半途变为斜劈。
剑势又倏地变为上撩。
白衣围绕黑衣旋转，如同是规。
竹剑凌空作势，舞弄得眼花缭乱。
李季站在原地，任他张牙舞爪。
午后无风的阳光有几分煦暖，几个采药汉子饭后东倒西歪躺在干枯草丛中慵懒欲睡。看到这幅场景，百无聊赖地观赏，偶尔漫不经心地称赞几句。
称赞几声又不花钱、不费气力，讨得这位小少爷欢畅喜悦，说不得那天还能得些好处，何乐而不为？
小公子听得出这些有气无力的称赞不过是奉承之言，依旧心花怒放，跑得更欢，出剑更快。
终于没了气力，朱少卿弯腰呼呼大喘，也不忘询问玩伴：“怎样，是不是很厉害？”
李季淡淡道：“很厉害。”
为了能让他相信自己不是敷衍，又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真的。”
朱少卿信了李老弟的话，是因为第二句那两个字。
“当然咯。”他摆出一个自认为气势磅礴的剑势：“我每天都在苦练，现在我一定可以打五个人。”
随后是两人叙旧，不过是一人不停的说，一人不动声色的听。
小公子这段时日吃了很多的苦，基础剑法每日练习数百遍，手臂肿得像跟棒槌。练习身法，不知是不是小姨有意捉弄，让他去竹林里空手抓红腹锦鸡。第一回抓就吃了大亏，不小心撞了个马蜂窝，脸被蛰得像是馒头，红色的大馒头啊。
稚童说起时神色悲愤。
以往还能在小姨跟前耍无赖，可自从得了外公的一道‘圣旨’，稍有懈怠就会吃一记竹鞭，让人苦不堪言。
据说接下来还要去一个什么····白猿谷，和一群猴子打架？！
前路凶险，往事不堪回首。
朱少卿摇头哀叹，一脸痛不欲生，
直到天色昏黑，苦水犹未倒完。
小姨差人来唤，意犹未尽的小公子才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回转北院。
直到朱少卿走远，李季方才想起一事。
也不知他这段时日可曾与家里通过音信，自己想写封家书，告知父母自己的近况，也很想知晓父母的近况。
想起父母，心中难免凄然，更增添出思乡之情。
转头眺望豫州方向。
心思郁累累，遥望何当归？！
凛凛寒冬，晨风怒号，瓦垄间衰黄枯草随风飘摇落地，又镀上一层惨然霜白。
刘翠花走出屋，转身关闭房门，又用铜锁锁了门户。
天气酷冷，就连那轮旭日也在这森寒里黯淡了光亮。
她穿了件大红色的棉衣，很厚实，双手拢在袖子里，冰凉的手暖和了些许。一片黄红色的枯叶在房檐上飘落，落在梳理齐整的发丝间，随着她一起走向长街。
儿子去闯荡江湖，走时信誓旦旦，说定会学一身高深的武艺才回乡，更说要带回来个貌美的媳妇。
学不学本事有什么要紧，只要涨了见识，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她晓得儿子的心事，这道街巷里不少人都知道石头的心思，这小子看上了东街那座大院里苏夫人娘家的小妹，听说那个丫头生得极俊俏。也对，若是生得不好看，自己的儿子还真看不上呐。
据说朱家那婆娘的娘家在蓟州，是个在江湖中很有名气的高门大户。而老石家这么穷，祖祖辈辈都小户人家，人家能看得上？
这话曾经给自家的兔崽子提过一回，其实不消说，儿子也晓得自己的斤两，否则的话又怎会去闯荡江湖。不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才好和人家登对。
石头走时自己若无其事，其实满肚子的担惊受怕。
不说出来是怕儿子不能安心出行。
江湖。
什么是江湖？又在哪里？
她也只是听人说起过江湖，至于江湖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境况，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操心这些事儿，若不是儿子去了这个叫做‘江湖’的地方，她连想知晓的念头都没有。
她不知晓什么江湖，却知晓少年人都向往那个地方。
为了明白这个江湖，她向铺子里那个见多识广的读书人打听。
那人说，江湖遍布整个天下，整个天下就是一座江湖。
又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人是江湖，江湖是人。
她听不懂，被这番话绕晕了，就直接问那人江湖恶人多不？里面能学来什么本事？能做什么营生？
这么多的问题颇让那人难答，他想来想，说，江湖就如这道巷子，什么样的人都有，并非全是打打杀杀。入江湖能学来武艺，有了武艺就能除暴安良、也能赚钱。江湖人也做买卖，赚的是大钱。
听了读书人这番话，她便安心了几分。
儿子说的就是去学武艺，那些飞檐走壁、抬手动足房倒屋塌的本事，纯粹是说书先生为了多得几文赏钱在胡诌，说得越厉害越不能当真。等他自个儿见识过就会死心。能不能学到本事没甚要紧，能不能赚到银子更是不打紧。长了见识，安稳回来就好。若是能学一门可安身立命的手艺那就最好不过。等这兔崽子浪荡几年就会收心安生，找个本分营生，再娶个媳妇生一窝小崽，安安稳稳过日子，人这一生不就是这么过的么！
那个读书人怔怔出神，过了良久，又喃喃自语：披星月走马江湖，诛仇寇天荒日暮。血泪和酒，杀伐战戮。血雨沁雾，刀锋狂屠。半生颠簸流离，却不知繁华荣辱似朝露。
说出这番话时，那人眸子明亮。
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她不懂，就只能瞅着他。这幅俊朗容貌真的让人心神摇曳。
她双眼痴迷。
那一刻，那个读书人被她看得红了脸，而立之年男子竟然被女子看得害羞。
她笑得前仰后合。
他红着脸对她笑。很好看的笑容，眯着眼，牙齿整齐净白。
街巷里有不少关于她与他的闲言碎语，她全然不上心，随便别人嚼舌根，圣人还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妇道人家哪有闲工夫计较这些。再说自己一个没男人的寡妇，还会怕人说闲话？只要自己清清白白，随人议论。
但不可否认自己钟意这位读书人。
看得出来男子也对自己有心意，两眼最藏不住心思，一个眼神，就已露出心迹。
虽说他现在有家室，但那个女子熬不过几年，早晚会成为自己的男人。
末了，男子唯恐她不能安心，又宽慰道：少年人就当闯荡天下，鲜衣怒马、率性而为。若自小就守在自家门口至老，这一辈子岂不无趣？你家儿子一身是胆，心思灵透，无需做无谓的挂念。入江湖也不见得是坏事，虽然江湖中人不乏桀骜不驯，杀戮不断。可一旦家国有难，草莽武夫也会为江山苍生挺身而出，以三尺剑拒贼寇于国门，比那些将家国大义只挂在嘴上的畏死读书人强了多少倍。前朝与当今大唐有史书江湖篇，收录的便是江湖中那些保家卫国、守护河山的江湖大义之士。说不得你儿子在外一番闯荡就学得一身高超的本领，更说不得日后有了战乱，石大侠奔赴疆场，还能名垂史册呢！
她忍不住笑。
自家兔崽子的斤两和性子自己能不清楚？
若是他能娶了心仪的女子，再有些家财，打死他也不会出门，更不会在哪个所谓的江湖里逛荡。
有学问的人就是会说话儿，虽说这番话明显是在哄自己，很假，不过听着还是让人舒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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