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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在年少当壮志

    时光静幽,岁月不惊。

    苏老头一语成谶,耗时整整三载,不多不少,将军府小少爷终于练出了真气。虽说相比那些年余就练出真气的惊才绝艳之辈相差甚远,但好在朱少卿还不及十岁,也算是天资非凡了。

    苏家老剑客曾交口称赞,朱少卿是罕有的上上之资。即使玩心重些,不大受习练之苦,也该在两年内凝聚出真气,怎会生生耗了三年时光?

    李季深知其中缘由。这位玩伴学武艺起初确有兴致,但武道修炼却是极苦,娇生惯养小少爷吃不得苦,没过几日就再无当初的欢喜雀跃,看似每日修练不辍,实则被逼无奈,全不上心。拖拖沓沓两年又半,这才咬牙关用心苦练,距三年满仅差月余,总算功成。

    而李季这中上之资已在一年前踏入武学门槛。

    不过,即使他这般惫懒,年纪尚小,有蓟州武道世家的秘典辅佐,更有高手指点,可预见朱家小少爷将来的武学成就不会太低,前提是吃得苦、用了心。

    将军与夫人的高兴自不必提,接下来该去蓟州学习功法秘典。

    对于武学根基的内功心法,苏夫人明白其中利害,而当初蓟州娘家虽答应给一部心法以供习练,却未承诺心法品秩,只说要瞧一瞧朱家少爷的天资再做定夺。苏瑾萱怎会不知这模棱两可的话中之意,早早置办下重礼,只待儿子凝聚出真气便可去往蓟州。

    朱家将要出一位品阶武夫,全族上下一片欢喜,只有将要远赴别州的朱少卿不怎么快活,每日被娘亲督促勤学,接连数十天都不得出门玩耍,着实让他苦闷至极。

    秋分时节,暑退秋澄气转凉,日光月色两均长。

    三年后的小少爷已到幼学之年,面上稚嫩犹存,但那清秀间已有了清逸潇洒,以往的纤小身子也已有了挺拔之势。

    他依旧是幼时的喜好,喜着白素衣衫,喜欢来那个满是尿骚味的马厩,喜欢逗弄那匹也已神骏的白马儿,而后找那个与自己同龄的兄弟玩耍。

    小马倌依旧褴褛灰衣,个子高了些,小灰衣也就变成大些的灰衣。衣色不变,面目也无甚变化,长开了些眉目间初显俊朗,但神情依旧清冷如初。

    朱家同龄人不少,但朱少卿不愿与他们耍闹,模样丑不说还偏好生妖作怪,更怕一起耍弄久了沾染上他们的丑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自己变丑了可怎么办?!于是,就找后院那个据长辈说与自己气运牵连极深的小马倌玩耍,两人是兄弟,容貌同样出众,即使彼此沾染了也不怕会变丑。

    锦衣玉带的他时常找土灰棉布的他,说些心事,高兴的、烦闷的,他会在这时或大笑,或学大人那般唉声叹气、愁肠满腹。而小马倌只静静听着,他若不问,绝不开口。问得紧了,也回应一两句,清汤寡水,不咸不淡。朱少卿偶尔也会因此生气,对这个木头般的小马倌出言不逊,会动手推搡。但几日后,依旧还会来,像是不由自主,也像一个习惯。

    日暮时分。

    “李老弟。”

    一身白衣的前院少爷轻快而来,已有些暗淡的天色在胜雪的衣衫里似乎明亮了几分。

    当逢开心事,这位贵胄少爷就会以此称呼自己的好兄弟。

    可他的好兄弟只瞟来一眼。

    “小少爷来了!”王铁锤笑呵呵打招呼。

    朱少卿笑着冲他点头,而后拍了拍在这时刻大多会靠着墙壁发呆的小马倌肩头,道:“李季,过几日我要去蓟州了,你和我一同去,去了我带你进山林里好好玩耍。”

    小马倌这回破天荒主动开口:“我也要去?”

    这让朱少卿有些惊讶,看着同样神色的家伙,没好气道:“难不成你还不想去?”

    旁侧王铁锤慌不迭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一巴掌。

    “陪少爷去蓟州还比不过尿骚马厩?!多好的事儿,你得感谢小少爷的扶携。换做是我,喜欢的还不得多喝两壶酒。”

    即便他这般说,李季依旧没有喜色,反倒皱了眉,沉吟片刻才轻声道:“我得去问爹娘。”

    王铁锤气笑道:“你爹娘若是不同意,难道你还敢不去了?”

    朱少卿一腔好意,大马倌一番良言,李季心知肚明,但当下自己尚未破境入品,求的是一个安稳。在这府邸后院,运行真气无所顾忌。而出门在外,所去之地又是一座江湖宗门,自己岂敢牵动半丝真气。

    学如逆水行舟,武学亦是如此。

    耽搁一天,需二至三天才能补上。

    眼下体内下丹田水洼中真气之水已有薄薄一层,五年之内便可冲击五品境界。而后续之事也早有盘算。

    朱少卿好心却将当前的自己置于最坏的境地。

    依照以往这位少爷的脾性,绝无商量余地。而父母那边十成十赞成,更会因此而欢喜。

    李季暗自烦恼。

    “随我浪迹天涯吧,李老弟。”朱少爷振臂豪迈大笑。“我要游最高的山,看最阔的水,喝最烈的酒,吃最好的菜。多年以后,朱少卿将会成为这天底下最有名的剑客。”

    豪迈壮怀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愁眉苦脸,神情落寞:“为何要去‘江湖’?我不想去江湖,也不想做剑客,我只想游山玩水吃吃喝喝。”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李老弟撇嘴。

    当夜。

    和父母提及此事,果不其然,未老已有衰迹的李良与柳三娘眉眼间皆有喜色。

    “去吧,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总好过整天呆在马厩里饲马。”

    自从儿子救了少爷的命、两小又时常一起玩耍。眼色不差的后院管事嬷嬷对夫妻两人有了好脸色,更是将日常活计调配得轻松了些。

    天下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儿女有出息,读书人盼望儿子金榜题名,江湖门户希冀子嗣登顶武道。即便家奴也有不能言说的期盼。

    儿子一直随身侍奉少爷,待到少爷成人执掌了门庭,说不得季儿也能做个管事儿,再不用受苦。

    那年八月二十六,蓟州来人,一男一女。

    少女是将军夫人娘家小妹,而五短身材,相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据说是苏家客卿,这二人这趟来专程接朱家小少爷。

    二十八,秋清气凉,宜出行。

    一个平淡日子,花石东街行人三两,脚步轻慢,就如同碧空中的白云,闲散、慵懒。

    将军府一如往常那般静谧,只是平素早早打开的大门今天直至日上三竿才开。随着大门开时沉重的声响,马蹄清脆之声携纷乱脚步涌出府门,演漾在静谧街道。

    数十人聚在府邸门口,大多是衣衫鲜亮的朱家族人,其间也混杂几名丫鬟婢女。其后,是牵了马匹的大小马倌与几个家奴,李良夫妇破例允许出府门给儿子送行。

    群人中央,只有六人,将军夫妇、两名来客,以及退伍校尉朱岐与小少爷朱少卿。

    朱家将军与那中年男子站在路中相谈甚欢,苏家姊妹情深,在旁窃窃私语,而本该是耀眼明月的小武夫反倒无人问津。

    朱少卿与老卒对视一眼,相看两相厌。

    他百无聊赖,人群里转了一圈,却少有人理会,便手叉腰嚷嚷道:时候不早,该走了。

    人群外,有少年人含笑凝视美貌少女,直至心上人如蝶儿般翩然远去。

    少年的心也随那道身影去往山高水阔的江湖。

    ····

    当天昏黑时分,花石西街拐角处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身段高挑的少女一见来人大吃一惊,等看仔细少年并非拎着柴刀,而是两壶酒才放下心来。

    “石头,你吃饭了么?”

    少女赶忙招呼,俏丽脸上的红晕隐藏在昏暗中。

    石不凡点头,咧嘴一笑,迈步进屋。

    屋子中央有一低矮四方桌,掉漆的桌面上有蜡烛、有粥,有小碟的煎豆腐和青菜。

    桌旁矮凳上中年男子翻了下眼皮,继续吃饭。

    数年前,两人曾在屋外街上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旧恨未消。

    石不凡神色平静,也无话语,走到近前,将手中酒壶放在桌上。

    少女忙将矮凳移至少年脚边,又转身寻找坐凳。

    男子看了两眼酒壶。

    石不凡一屁股坐下,使唤少女:“柳芽儿,拿俩碗来。”

    少女转身进了灶屋,拿来两个布满豁口的粗瓷碗。

    倒酒入碗,屋子里即刻充斥着清冽芬芳。

    石不凡将一个酒碗推至黄渝面前。

    男子这次眼皮也没抬。

    石不凡没搭理这个故意端架子的酒鬼色胚,端另一碗长灌一口。

    如长鲸吸水。

    五岁那年便跟着老泼皮喝酒,喝的便是这五文钱一壶的烧刀子。当时学人豪迈,猛灌一口,结果呛酒,鼻涕眼泪俱下,那时黄鱼未老,笑得前仰后合,口中却道:男人就该这样喝酒。

    石不凡自此后便很男人的喝酒,渐渐喜欢这炽烈的酒水。如是一团火,烧过喉咙、烧入胸腹,酒过之处火辣辣的疼,痛里又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或许这种刺疼与兼而有之的畅快才是男人喜爱喝酒的缘由吧。

    一壶酒很快见底,石不凡见男子面前酒碗未动,伸手去端。

    终于按耐不住酒虫的黄渝一把按住酒碗,挑着眉头,问道:“有事?”

    “有事。”

    “大事小事?”

    “小事。”

    “说。”

    石不凡正在酝酿措辞,老黄鱼已恼道:“老子最烦吞吞吐吐不爽利,像个娘们,酒放下赶紧滚。”

    “前事既往不咎,以后你还能跟着老子混街巷。”

    石不凡放下酒碗,沉声道:“我要出远门,想让你暗地里照看我娘,没人照应我不放心。”

    黄渝一愣,嗤笑一声:“你娘俩这几年一直都是老子在暗地里照应着。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镇得住那些人?不是有我在,你小子早被人打断手脚扔河里了。”

    老黄鱼这话说的没错,石不凡心里也清楚,单凭自己一个还不及束发的毛头小子,根本扛不下寡妇门前的是非。黄渝是条满嘴尖牙的老鱼,虽上了点年岁,但牙齿依旧锋利,更重要的是,愈是老,愈是狡猾似狐、凶狠如狼。

    当初两人翻脸,石不凡吃了大亏,忍而不发就是留下今夜这条后路。

    “就这事?”

    石不凡嗯了一声。

    黄渝端碗一饮而尽,打了个畅快的酒嗝,问:“出去多久?”

    石不凡思索一番,道:“少了三年,多了五年。”

    烛火跳跃,像少年人蠢动不息的心思。

    “闯江湖?”黄渝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等你回来,就得称呼‘石大侠’了吧?!”

    真当江湖高人随处可见,武学密集遍地都是?

    年少时何尝没有大侠梦,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回家。

    对他的讥讽,石不凡没理会。

    黄渝撇他一眼,淡淡道:“两壶酒就想买老子卖命三五年?”

    “只是让你照应一二,又不是让你去拼命。”

    石不凡翻了个白眼。

    “我不答应,三五个月还成。”黄渝拎酒壶给自己倒酒,又龇牙咧嘴嘿嘿笑道:“你咋不去找那个裁缝铺子里的掌柜,他可是愿意照顾你娘,照顾一辈子都没问题。这多好,你不但不用操心,还多出来个新爹,说不得日后还能当上裁缝铺里的少掌柜。”

    “闭上你的臭嘴。”

    石不凡登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