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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一肚子气

    宛平事情顺利平定,未有死伤一人,皇帝没有逗留,中午时分就开拔回京。

    而在遥远的陕西,平叛尚未结束,最起码没抓到或者杀死王二这个贼首之前,绝不能说叛贼已定。

    所以,游击将军吴自勉依旧带兵追赶。

    辛苦赶到平阳县外,却发现城门紧闭,本县兵丁都守在城墙上,虎视眈眈地看着城外。

    吴自勉大怒,拍马到了城下,喝道:“本将延绥游击吴自勉,奉令追贼至此,速开城门,让儿郎们入内休整。”

    主簿罗金耀探头叫道:“将军容禀,本县狭窄,无法安置大军,且时值正午,正当追贼,请大军切勿停留,早早剿贼为要。”

    直娘贼!吴自勉气坏了,喝道:“尔等不让进城,须得襄助军需,速送一百石粮米来。”

    罗金耀回道:“流民过境,犹如蝗虫,本县粮食着实紧张,只得十石,若是将军不嫌弃,便送下城去。”

    “来啊,打破城门……”吴自勉真想喊出这句话。

    三千军,十石粮,一人半斤都不到,打发叫花子呢?

    不敢。

    他真敢攻城,要么尝尝大宝剑的滋味,要么去跟王二混。

    傻子才跟王二混。

    当初大家都以为洪承畴没卵用,结果多方调度之下,已经把种光道围在了九峻山里,只差诸军合拢搜剿。

    而王二本人在泾阳撞了一头包,麾下溃散大半,只收拢了五六百人往冶谷水逃窜。

    这种情况,脑子得进了多少水才会去跟王二混?

    吴自勉不敢乱说话,军兵们却无所顾忌。

    “将军,不若打进去取了粮草,兄弟们几天没吃饱饭了。”

    “是啊,整天跑来跑去,粮草又供应不上,剿什么贼?”

    “这平阳没遭灾没遭贼,如何就没粮草了?就是把我们当贼防着呢。”

    “都闭嘴!”吴自勉也恼火的很,但是他能怎么办?

    自己掏腰包贴补军用?

    别逗了,哪有私房钱办公家事的道理。

    接收了平阳赞助的粮草,吴自勉余怒未消,当场写了告状信,让亲兵送去洪承畴处。

    剿贼守土,县县有责,平阳不给粮草,贻误战机,必有说法。

    军兵接了粮食,打开一看,都是怒不可竭。

    陈粮也就罢了,能吃就行,问题是十石粮食掺了五石土,这直娘贼的怎么吃?

    “欺人太甚!”一兵抽刀,喝道:“兄弟们,走,去讨个说法。”

    “走!”

    “同去!”

    “反了你们了?”吴自勉拍马赶到,一鞭子把那兵抽翻在地,骂道:“想死是吧?想死老子成全你们!”

    那兵也是硬气,翻身而起,坐在地上叫道:“将军,军饷三个月未见,行军银只得八钱,天天赶路,饭都吃不饱,总的有个说法吧?”

    “你们要说法,老子找谁要说法去?”吴自勉恼羞成怒,挥舞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下。

    “住手!”又一兵喝道:“姓吴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开拔之前总督给的行军银每兵一两五,你扣了七钱倒也罢了,粮草如何也扣了大半?今天不把话说明白,别想好!”

    “对对对,把话说明白。”

    “还我们钱粮。”

    “姓吴的,把欠我们我们的吐出来。”

    “反了你们了!”吴自勉按住刀柄,喝道:“张二,拿下这几个闹事的。”

    “兄弟们,跟我上!”家丁张二抽刀喝道。

    吴自勉干的好事都是他们负责实施的,银子也有一部分是用来养他们的,镇压不服责无旁贷。

    百多个家丁逼上前,一般来说,拿了带头的就算结束,但是今天的军兵特别刚。

    只见百多个军兵挡在前面,各挺刀枪对准家丁们。

    “姓吴的,还我们钱粮来。”

    “还钱。”

    “还钱!”

    “反了反了,老子非得狠狠教训你们不可……”

    “反就反……”

    怒吼中,一枝羽箭激射而来,吴自勉下意识低了头,只听叮地一声,正中头盔。

    “谋害将军,罪该万死……”

    “兄弟们,一起讨回钱粮。”一声怒吼打断了张二。

    “上啊,讨回钱粮。”

    “杀~”

    诸兵怒喝着上前。

    家丁固然精悍,然而人少,奋勇抵抗中砍杀了数十人,自己也伤亡了一二十人,见已经无法镇压,吴自勉勒转马头去请援兵镇压兵变。

    家丁跟着主将走。

    没了弹压,三千军彻底放开自我,冲进城外民宅杀人抢掠,事后觉得洗地太麻烦,一把火扔出去,大片民宅被点燃。

    平阳守兵战战兢兢,生怕乱军冲击城墙。

    三边总督还不知道麾下的游击已经不战自溃,他正在给泾阳知县路振飞请功。

    大宝剑杀人无往不利,想提拔官员,非得朝廷许可。

    奏折写完,刚吩咐幕僚送出去,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何事喧哗?”洪承畴问道。

    “督师。”由甘州西路副总兵平调回来的陈洪范兴冲冲地进来,道:“守备贺人龙阵斩贼首张麻子,俘获五百,宁州定矣!”

    “好,贺人龙果真是猛将。”洪承畴满意地笑了。

    陕西反贼,王二声势最大,其他各地的小贼无数,又以张麻子闹的最凶。

    张麻子伏诛,不只是剪除了一股乱贼,还在于震慑潜在的造反者。

    赈济,除了钱粮,安定的社会秩序同样重要。

    洪承畴到了外面,贺人龙纳头便拜,道:“督师,末将交令。”

    “好!”洪承畴扶起他,道:“本督定然上奏朝廷,为将军请功。”

    “谢督师抬举。”贺人龙咧嘴笑了。

    到了俘虏营,只见五百余俘虏或躺或坐在地上,死气沉沉的模样。

    洪承畴打量了一阵,忽然说道:“留不得,全部坑杀!”

    陈洪范大惊,劝道:“总督,杀俘不详,若是为人弹劾,只怕皇帝有雷霆之怒啊。”

    “你看他们眼神。”

    陈洪范看了一阵,只看的满头雾水。

    完全看不出头绪好吧。

    “经历。”贺人龙说道:“贼子眼中凶光闪烁,都不是老实人。”

    “此辈劫掠杀戮,已经尝到了好处,如何能安心为农?久之必复叛。

    若是招募入军,其多有兄弟死于官军之手,暗恨于心,若是撺掇军兵作乱,将坏陕西全局。

    且……”洪承畴转身,道:“钱粮不足,养不起了。”

    陈洪范低下了头。

    此次平叛,各路兵马一万五千人,民壮一万人,十月至今,耗粮近十万石。

    大家都在勒进裤腰带过日子。

    若是把粮食分给叛贼,军兵的意见肯定很大。

    “督师。”贺人龙上前一步,低声道:“末将没有俘虏,全部击杀,尸体已经掩埋。”

    “好,辛苦你了。”洪承畴拍了拍贺人龙的肩膀,道:“虽说叛贼首级不值甚么功劳,但是陕西遍地是贼,定有升迁的机会,不会让你白干的。”

    “多谢督师抬举。”贺人龙干劲十足。

    就在贺人龙逼着俘虏挖坑时,安定城外,高迎祥也在挖坑。

    被官军追捕,死了十多个兄弟方才跑出来,然而两个重伤的撑不住了。

    “直娘贼,那帮疯狗。”

    “还是那巡按厉害,居然让各大户出了粮食。”

    “铁公鸡拔毛,直娘贼的。”

    听着小弟们议论,高迎祥没吭声。

    当初抢了粮食回家,颇为担忧了一阵,结果半个月风平浪静。

    万万没想到,就在半个月后,五百余官军上门。

    虽说杀了出来,家里人却都丢了。

    逃亡路上,高迎祥也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当然想不明白。

    陈奇瑜为筹集粮食,把地主老财关县衙里关了一天,却还是没有一个愿意出粮食。

    第二天就有一户人家被劫了。

    高迎祥等人带走的不多,附近乡民却蜂拥而至,不但抢了剩下的粮食,连房梁都给扒了回去。

    更惨的是,地主家的婆娘女儿儿媳妇全被掳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什么下场。

    乡绅们吓坏了,当场打开粮仓襄助官府练兵赈灾。

    手头有了兵和粮,陈奇瑜派人查访谁家不断炊,轻易就把高迎祥刮了出来。

    只是陈奇瑜高估了官兵的战斗力,还是让他给跑了,

    “大哥,接下来往哪去?”

    “老幺,你主意多,说说看。”高迎祥问道。

    老幺回道:“巡抚亲自坐镇,延安待不住了,要么北上出关,要么南下投王二去。”

    “王二被撵的不知道跑哪去,投他也是死路一条,说说北上怎么办。”

    “旬日前,官府布告说开了边市,西虏可不是善类,跟他们做买卖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们兄弟过去,不管是给人护车还是干别的,都行。”

    干什么别的?

    有饭吃就当保镖,没饭吃就当劫匪,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高迎祥肚子里的气是越来越盛了。

    西安城里,钱总同样把桌子拍的震天响,怒骂不绝。

    “平日里动辄以平天下为己任,好嘛,本督求爷爷告奶奶,就给凑了三千两!

    一个个满嘴忠义,国家有事,一毛不拔……斯文败类,岂有此理,枉读圣贤书……”

    刘宇亮站在旁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满脸尴尬。

    他家是蜀中富户,本想着表现一番,因此写信回去拉赞助。

    答:你个知县,想屁吃。

    气炸了。

    当初翰林待制时,风投络绎不绝,家里更是银钱不断,过的好不潇洒,如今外放知县,毛都没得一根。

    而在这西安府,别人不弹劾他就不错,谁给他投资?

    半晌,钱谦益压下愤怒,道:“走,找成巡抚商议对策。”

    幕僚说道:“成巡抚又被宗室围了。”

    砰~

    钱总再次怒拍桌面,骂道:“这群猪,不知道陕西什么状况吗?天天来闹,去找秦王啊!”

    就直娘贼的秦王指使的,为的就是出了被逼捐的气。

    老成无所谓,任凭你围着咱哔哔,口水喷脸上就是岿然不动。

    有种你就上手。

    哎,绝不还手。

    咱老成今天就是被打死在这,绝对不吭一声。

    事后清算,一巴掌十万两,来吧!

    没钱?秦王为秦藩长,管教不善,约束无力,把罚款给垫上。

    皇帝肯定喜欢这种操作。

    只可惜,嘴炮一个比一个响,推推搡搡都没得,倒都没法倒,让成巡抚好不失望。

    就在这时,有衙役来报,都水监正张九德入城。

    “诸位。”成基命团团拱手,道:“国事困窘,陕西穷困,共克时艰吧。”

    “别走,今天不见俸禄,休想离开。”永寿王朱存桑扯着巡抚衣袖不撒手。

    “永寿王啊,秦藩传承这么多年,就剩永寿王这一支郡王,不容易。

    别闹,啊?”成基命笑容依旧和煦。

    “你…你威胁我?”朱存桑大怒。

    “哎。”成基命作出一片真心丢沟渠的表情来,道:“怎么不听好人言呢?禁锢巡抚可是谋逆一般的大罪,你自己好好想想嘛。”

    “你,好!”朱存桑丢开成巡抚,带着一肚子气走了。

    没了领头的,下面将军中尉们不敢再啰嗦,各自带着一肚子火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