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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皇帝的旨意

    大堂上所有人尽皆转头。只见大门驿吏从外头推开,外头雨里,一队垮刀执戈的官兵站在车驾前,护卫着一个身材肥胖的大官,让人撑着伞、搀着手走来。有人欢呼出声、更多人围到门开处,大堂上弥漫着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气氛。

    近得正堂,那年轻后生先三步并做两步跑来,他身着窄袖绿衣,正是宫中小黄门的扮相。不过他气势倒是十足,站在门口高声喊:“圣旨到!”司曹立即上前奉承,小黄门也不客气,指挥着众驿卒忙活起来。

    这边曹琰对无双丢了一句“等等在与你算账!”,快步迎向大门,等那大官一踏上门前阶,便道:“小侄曹琰给中使大人请安!”

    “好、好!”对方一张团圆老脸和气地,只是说话却是一副鸦子般的倒嗓。只见他头带进贤冠、身着绯色对襟宽袖大袍、腰束红色革带系水纹锦绶、脚蹬黑白六合靴,、,加上袍服上不用方心圆领、也没佩带玉环,只是面白无须,正是个太监内侍没错。

    等他踏入大堂,又在司曹引领下直直往里头走。原来大堂正后面隔着小小过道,还有一间小厅,平常用做官员接见、议事之处,此时里已摆放一几香案、并蜡烛、香炉俱全。大官独自进了小厅,往几案后头一站,从正堂里跟来的三、四十人则被官兵挡在外头,把过道挤得水泄不通。

    只见小黄门站在厅门,朗声道:“堂上众人听好,皇宫内侍省五品朝奉官任中使到此,奉天子敕命宣读圣旨,以下唱名之人依序在香案前站队接旨。”

    曹琰站在最前面,迫不及待等着第一个被唱名上前,却不料小黄门一开口:“云州世无双。”他一脚悬在半空:谁?猛然想起、转头一看,那个南来蛮子已经走进厅里。

    莲生忍不住朝无双投了个微笑,又喊:“杭州曹琰。杭州曹琰?”清风一眼瞪去,曹十一这才回神,连忙应答上前。接着依序是清风子、玄元、虚静。三人之间又一番谦让。“…泰山玉霄宫主持林震岳。”

    一个穿着洞玄法衣的中年高功唱诺上前,玄元迎上去:“林大主持别来无恙否?”

    林震岳拱了拱手,不无捉狭地回答:“好极、好极,却不似玄元子福硕了这许多。”也不管对方一脸尴尬,自顾往列尾站去。

    莲生又喊:“王屋山紫微宫道士马行止。”张司曹告知马道士未到,他才改口:“除王屋山外,其余六人,跪!”

    众人手里一撩衣裙下摆、纷纷跪倒。听得他们三呼万岁后,香案后的任中使满意地将手中黄绢打开,摇头晃脑地念道:“敕云州世无双及一干道、俗诸色人等: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伏惟皇帝治世,向以天意从事;然天意难测,自古皆然。朕自登宸践极以来,眚异间作,霄躔示象,星舍舛期。朕心浩然,罔知攸济;既负荷以维艰、寔怵惕而为惧,总以不能精诚上通、灵应犹响而为至憾矣……。”

    赵曙这个皇帝做的很憋屈。

    原来他本非皇子,只因仁宗皇帝无嗣,才从宗室濮王好多儿子当中选了他来,一开始住进宫里“招弟”,时日一久朝中便有了让他过继之议。这过程却是一波三折,由于仁宗拿不定主意,赵曙反反复覆进出宫廷好几次,心中委屈不说,加上他本就身子不好,因而不热衷于太子之位,屡次上书辞谢。这事就一直拖到去年仁宗大渐之时,在群臣强力要求下,才正式将赵曙迎入宫中,等皇帝殡天,又是一阵拉扯催请,赵曙才勉强登基。看似问题已解,但实则自践祚以来,新皇先是生了一场大病,继之星宿移位,京师接连旱涝,他又与曹太后失和,中外便传言说新皇非上天属意之人,以致宇内不宁。赵曙为之忧心忡忡,病情更无起色了。

    任守忠本是仁宗皇帝身边内侍,因缘际会在赵曙先前进出皇宫时担任联系、侍奉之职,待赵曙登基时,他自然成为宫中旧人中唯一与新主子长时间相处过的一个。加上他也很了解曹太后的脾气,让赵曙处理内廷事务时少不了倚重他。这次便派了他来常州勾当。因此,他对于这圣旨的前半段内容,不只是身历其中,更是感触极深。

    他顿了一下,见底下人鸦雀无声,提嗓又念:“今闻浙江常州地面,异星坠地,声光卓著,如霆如雷。朕详观载籍,眇觌前闻:圣若羲黄,八卦演连山之象;功齐舜禹,九畴浮出洛之文。此所谓神明胥悦,天人交应者。此际天石降世,上穹宁无有所示意者乎?故昭示天下,而有尔等聚集于此,以其道德高远、才量出众,比诸执戈之士,更堪智勇之任。其中世无双者,有莅众之宏才,契风云之嘉会,朕深倚重之。其能折冲众人,首领行动,克期七日,务使天石重出。兹尔高士,图称朕命,感兹殊赏,益懋奇功。可。”

    如果说圣旨前半段讲的是底下这些人无从与闻之事,那后半段他们可就再清楚不过了。时值一月底的一个傍晚,常州东南方天空轰然作响,一颗月亮般大小的异星划过漫着薄暮的天际,须庾之间,又在西南方发出巨响,接着便坠了下来。当时正值农民收工返家,很多人在田野间看到这一幕,甚至城镇里也有目击者。

    当两天后透过急递铺得知这个消息时,赵曙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原来在这之前,为了压下朝野中外悠悠之口,身边便有人劝他向天下人广征祥瑞,反过来利用天意来压制民意。赵曙深知历代皇帝的这些作派,远的有篡汉的王莽,近的也有他大宋的真宗皇帝。但赵曙也知道天意强求不得:若无有力凭靠,“天意”恐怕也难取信于百姓、更杜不了悠悠之口。如今天堕飞星于常州,不就正好给了他这个凭靠?

    话说中国自周朝起,便开始用堕星中含的铁—称为陨鐡—制成兵器,并用于与上苍沟通的仪式中。皇帝如法炮制,何愁天意不得?但朝中一班言官却对此不以为然,直谏曰:“官家欲寻天石,宁无仿效真宗仁孝皇帝之意?即便如此,臣等却不敢以旦、谓自居。”原来几十年前,宋真宗才以天书降生为由,大张旗鼓地登泰山封禅,劳师动众、国库几空者有之,而常时中枢大臣王旦、丁谓等,不是鼓吹、就是默许,很为后世清流所不齿。赵曙被言官们说得无可奈何,只好放弃动用州府的旨意,改由鼓励民间道俗人等赴常州取得天石献予皇宫,自有重赏。臣子见皇帝要自掏腰包,也不便再说什么。

    事不宜迟,天子敕令透过急递铺传至各大州治府城,贴出皇榜,自有勇者应召。同时又由宫中直接传旨到国中各大宫观,令其往寻天石。旨意中指定会合时、地,并由各地官府给予所行程方便。此时跪接圣旨的这六人,除了世无双与曹十一外,都是这些官观的高道。他们按先前旨意,每人可带六个弟子或伴当,最迟于今日聚集在这长桥驿。另外大堂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旁观者,则是些江湖豪客,也应了榜要来分一杯天石的羮,这些人自然是没有被天子指名的资格了。

    话说任中使念完,待众人谢完恩,便自阖上圣旨、由莲生搀扶着绕过香案,交给世无双接了去。“世郎,”他作势扶起无双:“官家这次对你很是期待,你可要全力以赴啊!”

    世无双一揖:“喏。”小黄门搬过一张交椅,任守忠坐了,也给高人们看座。一阵折腾后,老宦官开口:“诸位都是我大宋境内各大宫观的能人异士,平日里也颇受朝廷照拂,如今皇上有意假天石以求天意,故而托付重任于诸位,万望诸位齐心勠力,找出天石,为官家分忧解难。”

    众人正抚掌称善,曹十一却出首道:“中使大人,皇上的这道圣旨,具体可不好办吶!”

    任守忠:“此话怎说?”

    曹十一指了指世无双:“皇上要这位世朋友带头行动,但如您说的,这儿哪一个不是高门大派的传人,世小友一个南…归正人,无师无派,仅凭圣旨上的头名,想要指挥什么,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世无双微微一哂,转向众人:“诸位前辈、高朋,俺应召到此寻那天石,原本就是各显所能、各凭本事。无双虽受官家恩遇,但并无意做什么领头羊。只愿往后七日之间,若外来人事有阻碍天石勾当的,俺第一个出头处置;若俺当中有两方以上起了冲突,俺再邀集大伙共同计较则个。除此之外,俺概不过问。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颌首,只曹琰不以为然:“圣旨要你首领人物,你倒来个无事便不做理会。若是有人使诈作梗,害得天石不出,我看你也是不知不觉!”

    世无双:“你方才不是说在场个个是高门大派,试问有谁会做出设局使诈等下作之事?要说外面旁杂人等耍弄技俩,自有各高门大派出面管治,再不济也还有官府在,想来不用你来挂心。”

    曹十一顿时语塞,答不上话。

    任中使呵呵一声:“各位莫看世郎年轻,他的能耐也是极大。旁的不说,本中使却才乘船来此,便在官船上遭人暗算,幸得世郎解的围。”众人吃惊,无双这才讲了个大概,但略去了与黑衣人一番打斗不提。

    一开始,众高人很是讶异,但再听到船工被人制住穴道、然后又被世无双解了穴,他们脸上就不只是讶异可以形容了。

    话说这制穴功夫,各家各派说法不一,多年来在江湖上传得是玄之又玄,但有一事甚明:但凡要练内家制穴功夫,没用个二十来年、日日浸淫在内功心法之中,是不可能练成的。但眼下这位看来不过二十来岁,怎么可能有这般功力、识破被制的穴道不说、还顺手将之解开?

    “哈哈哈,”曹十一大笑:“你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解穴?我看只是那人一时急病犯晕,给你歪打正着拍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