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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风骨

    “你!”

    那人面色涨红,然后恼怒的上前,跟韩一良推搡起来,“你粗鄙!”

    “不亏是种田出身的,想来也就文章写的得体……圣人的教诲,你平时一点都没有用上!”

    “北榜录取的,也就你这样的官员了!”

    大明朝因着南北差异,再有洪武朝时那轰轰烈烈的南北榜案,故而科举二分,宣宗时又开中榜。

    按照文化经济水平不同,先后以南、北、中排列。

    而此话一出,其他出身北榜和中榜的官员就坐不住了。

    南榜录取人数本就最多,而且多排名高者,朝廷之党争,也多以南人为主。

    过去的浙党、楚党乃至于东林党,哪个不是以江南之地为基本盘的?

    你们这群家伙把朝政糟蹋成这样,现在竟然对无辜的北榜中榜官员表示不屑?

    顿时群情激愤,简单的推搡也因着人多手杂,慢慢演变成了斗殴。

    不过官员打架也算是大明朝的传统政治风气,很多人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到底影响不好,而且南榜官员人数虽多,但不少是出身士绅之家,从小养尊处优的,而北中二榜因地域之不足,哪怕也有出身富贵的,但起码也从事过些许的劳动。

    凭力气,

    南榜还真干不过北中二榜的联合打击。

    所以在某些人哀嚎的时候,李标又急匆匆赶来,强行制止了骚乱。

    “大冢宰,这是韩一良先出口侮辱我等!”

    “放屁,明明是你有意掀起南北士子之争!”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李标太阳穴直跳。

    但他也听的清楚。

    韩一良心直口快,的确有些不训之语,可起因也在于先被人骂人,这才呛声。

    而对方一而再的乱说话,且先行动手,才造成了这般事故。

    “参与打架者,在今年的吏部考核上先记一过……至于具体处置,也要请陛下裁定!”

    李标让人把群僚分开,又要去求见天子。

    “等等!”

    韩一良突然又叫住他,“元辅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

    这时候竟然还惦记吃饭!

    李标气的拂袖而去,只给韩一良留了个冷漠的背影。

    这家伙被陛下私下称赞为“直臣”,李标还想着此人性格同自己类似,都是“不入俗流,持身正直”之人,有意提拔。

    可韩一良真是太直了!

    “……百官在奉天殿打架?”

    朱由检在下朝走人之后,只下令宫中禁卫看守百官,不允许他们走掉,自己便转身去视察起了京营。

    等接到李标奏报时,还在和李邦华等京营大臣讲话,询问京营有何缺损。

    “这群家伙,真打仗的时候一个个缩手缩脚,斗起嘴皮子来,倒不怕动手了!”天子嗤笑着说道。

    “不用管他们,事多皆在于体力过剩,且继续饿着他们!”

    朱由检把李标派来请示圣裁的人打发回去,继续同李邦华他们交谈。

    而对问结束后,天子还亲自下京营走动,又询问起了将士的感受,并检阅了一下近来操练成果,以及抽查了京营新发下来的火器质量。

    等搞完了这一些,太阳都快下山了。

    烈日加身一整天,腹中更加饥饿难耐。

    一些年纪大的臣子实在顶不住,有些晕眩,至于下午申时,几乎就要倒下。

    好在皇后听说奉天殿之事,一时不忍,给老臣们安排了一些遮阳之物和茶水。

    只是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仍旧无法让群僚们解脱。

    “皇后身为国母,理当劝导陛下一二……”

    为了自己能好过点,群僚们不嚷嚷着祖制了,反而对坤宁宫来的太监说道,希望皇后能够对天子说些好话,放他们回去。

    这么一天下来,整个人又饥又渴,都快傻了!

    而祖制这东西,在文官口里,本来就是有用便提,无用便弃的玩意儿。

    那太监只是同情的看了他们一眼,说自己尽量。

    而等到日落西山,天色逐渐昏暗起来后,饱受折磨的群僚们总算等来了皇后的消息。

    “陛下还没回宫,但皇后娘娘思及百官辛苦,所以让光禄寺那边准备了些简单的吃食,好让大人们享用。”

    他说罢,便朝身手挥了挥手,一行太监便抬着几大笼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馒头和两大桶蛋花汤上来。

    “皇后仁慈!”

    “不愧是大明国母!”

    饭菜一上来,四舍五入算饿了两天的官员们顿时肚子咕咕叫,明明是平时一眼都懒得看的食物,眼下却招惹的他们嘴中发馋,舌头直颤。

    天色暗淡,

    他们没能察觉到太监脸色的异样,只是兴高采烈的撸起袖子,朝着坤宁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说了两句好话,便接过宫人们分发过来的馒头和蛋汤,勉强维持着风度,偏偏又难掩急切的吃了起来。

    那坤宁宫的太监神色更显得异常,凑过去对一个吃的狂放的官员问道,“好吃吗?”

    那官员被他突然问话,吓得被馒头噎了下,只能简单回道,“好吃!”

    “真香嘿!”

    太监李海脸上微动,又问道,“那你们觉得皇后如何?”

    “自然是极为慈爱的!”

    热乎的食物下肚,整个人都舒缓了起来,那官员呵呵一笑,也不介意说两句好话。

    对着伺候皇帝皇后的太监,他们可不能口出恶言,免得恶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招了灾祸。

    而他这么一说,也有其他官员响应,都夸赞起了皇后慈爱朝廷官员,处事得体。

    李海听完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阳光开朗的笑容。

    “陛下还是说对了,人嘴最重要的能耐,还得是吃饭!”

    此话一出,那些正在啃食的官员忽然心头一动,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陛下驾到!”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叫声传来,震耳欲聋。

    朱由检背着手,带着皇后一干人等,缓步再临奉天殿前。

    天子面无表情的看着群僚。

    “不过是饿了一天,你们便对皇后如此感恩戴德。”

    “陕西百姓几年前便逢天灾,被饿得早已骨肉相残,却不见你们为他们说些什么!”

    “这就是你们这群当官员的道理?”

    群僚呐呐,手里捏着的馒头如同确凿证物,忽然有些烫手。

    有人觉得这是天子在戏弄自己,故意让大臣难堪,一怒之下,把那还剩下一半的馒头狠狠扔到地上。

    “陛下一直说要就事论事,可今天这般,难道不是陛下故意为之?”

    禁卫举着火把,点亮了奉天殿前的一片地方。

    朱由检先对身边跟随的皇后嗤笑道,“肚子里吃了东西,说话就是硬气!”

    转而,他亲自弯腰,把那粘上灰的馒头捡起来,问韩一良道,“你在陕西,可知道灾年之下,一个馒头价值多少?”

    韩一良出列,高声回道,“启禀陛下,以臣去年所见所闻,一个馒头危急之时,可抵得上一条人命了!”

    “你放屁!”那乱扔粮食的官员当即愤愤道,“天底下哪有一个馒头就值一个人的道理?”

    “你就是在夸大其词!”

    “李大人真是目下无尘!”韩一良双手叉腰,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今天才饿了一天肚子,就受不了了!陕西那边的百姓可是饿了不知道多久!”

    “人饿极了,会做出来什么,你知道吗?”

    “他们会去吃树皮,吃草根,这玩意儿没了就去吃观音土,泥巴塞到肚子里,两天后就能把人顶死!”

    “要是不想吃泥巴,他们就吃人!”

    “史书多少次提到‘人食人’,你以为我大明朝就没有这样的事吗?!”

    韩一良把自己的乌纱帽摘下来,露出靠近发际线的一道疤痕。

    他指着疤痕对群僚道,“诸位知道我这伤怎么来的吗?”

    “去年我奉命去陕西下乡,推广甘薯,路上遇到了一伙饿疯了的流民,看我穿的布衣,没几个人保护,就想一拥而上,把我跟手下几个大活人,还有骑的马一块抓了去当饭吃!”

    “老子血都快糊一脸了,靠着有马才活了一条命!”

    “谁知道你是不是编造的?”

    “老子都亮疤了你还要装瞎,可转过头,又凭什么说弹劾薛国观大人的内容是真的?”

    韩一良呵呵笑道,“差不多的一件事,你们倒是有两种态度,真是忠心国事啊!”

    其他官员忍不住,也跟着嗤笑出声。

    实际上,朝堂上诸公为了党争而搞出来的无脑之事,底层官吏也有不少不忍直视的,只是位卑权轻,连大官的面儿都见不到,何论当场笑话人家?

    如今韩一良正开了嘴炮,他们也趁机看了热闹跟笑话。

    那人面色赤红,还想说什么,却被同僚拉了袖子,让他闭嘴。

    今日之事,明显是天子设下的圈套,他们多说,也只会多错而已。

    朱由检于是捏着那吃剩的馒头,对那官员说道,“李爱卿手笔果真豪迈,直接把半条人命扔了出去!”

    “想来在你眼中,陕西的人便不是人,唯有那些拥有土地,坐守豪财的富户乡绅,才算人了!”

    “可惜朕是大明朝的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不仅要念着那一小撮士绅富人,更要顾着那万万黎民!”

    说罢,

    朱由检竟然是当众对着那脏兮兮的馒头吹了吹灰,自己将之吃了下去!

    “只要能救天下大部分人的命,哪怕我朱由检身死,又有何妨?”

    “朕不做高居庙堂食肉糜的天子,更不做损不足而奉有余的独夫!”

    “陛下圣明!”

    韩一良率先山呼万岁,匍匐在地。

    随后,又有一些实务官员跟着下跪。

    最后,清流们顶不住如此压力,也只能跪下。

    朱由检冷着脸道,“薛国观在陕西做的事,皆出于朕意!”

    “以后你们不要再讲了,除非哪天你们想要把朕这个皇帝罢了!弑了!”

    “不然,朕是不会停手的!”

    说罢,

    朱由检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刘若宰静静的跟随在天子身后,额上有些许汗珠。

    无外乎今日这场大戏,天子早就有所预料,故而安排了刘若宰在距离奉天殿不远的一处阁楼之中,用望远镜窥探群僚行迹,并通过值守太监,知道群僚之言论。

    天子让他好好的看,好好的听,然后把他们的所做所言写成一个折子戏,让世人知道,那些居庙堂之高的贵人们,是如何对待天下百姓的。

    刘若宰知道,

    只要这段戏放出去,今日朝堂上的诸多大人,都落不到好了。

    他必须想办法,对自己在外笔名严防死守,但凡编戏写文,发表符合天子心意的言论,一律用假名……绝对不能让他人知道!

    ……

    而第二天,一家书斋和戏班子偷偷在京中开了起来。

    不过京城素来繁华,除了新店开业招了几个百姓进去干活外,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些小事。

    朱由检安排了刘若宰去办后,也不过问太多。

    毕竟专业的事还需要专业之人去办,他只要把控好方向就好。

    “这汤若望写的《火攻挈要》不错,可见夷人并非当真野蛮,还是有些长处的。”

    “还是要多学习。”

    朱由检看完受朝廷之令,夷人学者汤若望辅佐徐光启训练火铳火炮将士而成的书籍,诚心赞叹道。

    宋应星当即道,“我天朝人才济济,并非无此等样之学者,只是受困于局势,而不曾扬名罢了。”

    若使赵士祯等人得以重用,今日又何至于训练神机将士,要得夷人助拳。

    朱由检只是摇摇头道,“该认还是得认,起码我天朝在对实务研究的重视上,还是不如夷人的。”

    他接见过汤若望,也曾询问过西洋之事,知道西洋那边,多以小国为主,四分五裂,且物产不丰,难以耕种自足,故而多像福建那边的百姓,以海贸往来为主。

    也许是有着这样的压力,让西洋人不是很重视和人讲道理,更注重强化手里的拳头,好外出掠夺。

    汤若望为了求得大明皇帝的恩赏,让他能在大明朝自由传教,对朱由检的问题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西洋人正在大开航海,四处巡游也告知了东方皇帝陛下,还详细介绍了下自己八年前,从西洋到澳门的路线和途中风景。

    朱由检因此大开眼界,方知大明之外,尚且有广阔天地。

    可惜眼下境内未定,他对外面再有想法,也难以成行。

    “革新之事,朕离不开你们的帮助,诸爱卿还请多多努力。”

    朱由检对着徐光启、宋应星等人说道。

    宋应星最初被分配到农科院做事,但在其帮助皇庄里的人建造好各种设施后,宋应星便被徐光启请求调来工部,与之一同研究火器。

    除了宋应星,还有不少人被徐光启捞了过来,如他的弟子孙元化、毕懋康以及戚继光之子戚昌国等。

    这些人联同被朱由检厚养着的许多老手工匠,组成了大明朝的火器研究中心,如今运转良好,制造出的火器比之以往更为精良,并且效率更高,已然配给到了蓟镇那边。

    勇卫营两千人皆配之,蓟镇之兵也多有发放。

    只是碍于此前过于贫困,老卒都未曾用过几次火器,所以如今还在勉力操练,以求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