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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赈济

    “这薛钦差竟然有如此胆魄?”道台衙门中,武之望仍旧卧病在床,但听说薛国观一来便做了这番动作,先后将城里面几家囤货居奇,哄抬粮价的铺子给拆了,并把粮食拿出去散给饥民,不由挣扎着躺起来。

    “这样的做法,跟外头的流民有什么区别!”

    那找上门的官员们对着武之望哭诉着。

    他自己名下虽没有铺子,但却是城里粮铺的背后靠山,赚钱之后,五成利是要交给他的。

    薛国观这么一通明抢,他的钱,直接没了!

    “武公,你要为西安百姓做主啊!”

    “这薛国观无法无天,残害百姓,比之魏阉还要可恶……不对,他就是个阉党!”

    “我等当上疏天子,痛斥此人之罪,以正朝廷风气!”

    竟然把粮食拿给外头的贱人吃,

    大明朝哪里会有这样的官员!

    纲常伦理何在!

    士大夫的风骨何在!

    武之望却是哈哈大笑,

    他苍老的面容透露出几丝神气,仿佛久日沉珂忽然褪去了。

    “好好好,陛下安排了这么个人来,我可以放心休养了!”

    武之望虽然有心医一医大明朝的病,起码想帮着天子把陕西这边沉重的毒瘤消除掉,奈何终究老迈无力了。

    他在家时,因着没有冒犯到任何人的利益,故而陕西之士人官员多对之加以称赞,把武之望捧成了陕西士林执牛耳者。

    可等到武之望想要陕西士人乡绅捐粮食以赈灾的时候,那些人又纷纷闭了嘴巴,仿佛一夜之间,武之望过去的名声,便成了街边野草,毫无作用了。

    武之望初时气急,抓着一个乡绅趁着天灾以低价强购百姓土地,最后把人打死了的事不放,逼他捐粮捐款。

    结果那乡绅证据确凿却死活不肯认,觉得让他拿钱拿粮,着实是在割他的肉,还不如跟那被他打死的贱民一块去了呢!

    对方把家里贵重的东西或卖或收,自己则是端着一碗混了糠的米饭到道台衙门前吃着,摆明了“自己没钱,捐赠之事不要找我”。

    至于那场人命官司,在场之人都说是那贱民先暴起要打人,然后才被护主的家丁给打死的,乡绅本人极为无辜,还自掏腰包给人找块地埋了,所以算不得罪证!

    武之望被这般的不要脸给气的病情加重,直接倒下而难以行动。

    这次天子让薛国观带着吴又可他们来,一来是为了普及《救荒本草》,帮助陕西百姓自救和防治大灾后的大疫,二来便是为了武之望。

    医者不能自医,

    武之望医术再怎么高明,对自己的身体也无可奈何。

    他病了,

    又老了,

    不动弹还能做个吉祥物被人捧着,现在动弹起来,就落得这般境地。

    他管不住下面的人,

    其实自打去年年底,方正化他们回京复命后,原本还算老实的陕西地方官又有些故态复萌。

    毕竟天子调迁来去,也不可能把陕西地方官一口气全给提拔走了,每次只升几个,更多人仍旧要留在陕西这破地方。

    武之望只能看着他们继续糟蹋陕西,然后不由悲哀的想着,要是哪天陕西流民四起,烽火不断,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悬梁自尽,以报国恩。

    现在好了,

    不管薛国观做这些事的目的出于什么,可到底是在做事!

    “你们以后也不用来找老夫了。”

    武之望躺在床上笑了一阵,又对那些“探病”的官员说道,“今日为何来此,你我心知肚明。”

    “老夫也实话实说,薛大人之举,老夫极为钦佩,若非年老体衰,老夫在知道尔等之事时,也未必不会如此激烈行事!”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终将自缚!”

    武之望说罢,又躺回去,翻身对着墙壁,不再见人。

    那些本来想捧武之望出来阻止薛国观发癫的官员深感失望,只能回去再做商量,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出来,把薛国观给整死,免得他一路拆过去,让他们错过了趁着灾情高价卖粮的好买卖。

    ……

    “孙大人,有人求见,说是钦差!”

    孙传庭本在延安附近视察修路一时,却是突然被人通报。

    “应当是薛大人了!”

    有天子特派之人来到陕西,专司赈济安民之事,孙传庭自然是知道的。

    他当即让人将之请进来。

    薛国观撩着衣服下摆,脚步匆匆,一进来就让周边人退下,自己掩门之后,直接对着一脸不解的孙传庭呵问道,“孙大人,你忠于天子,忠于朝廷吗?!”

    孙传庭当即色变而起,“我若不忠,当天诛地灭!”

    “薛大人何出此言!”

    薛国观嘿嘿一笑,本就不怎么端正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更显出几分猥琐来。

    不过貌不由心,薛国观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实打实的狠人言语,“那好!”

    “你既然忠心,那就带兵跟本官走一趟,替天子杀人去!”

    孙传庭大惊,“你要调兵杀人?”

    “天子那边……”

    “陛下给了我口谕,还有亲手所书!”

    薛国观直接把孙传庭的话打断,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黄纸,上书:

    “但使陕西安稳,且苦一苦当地乡绅豪族。”

    “凡有不愿捐助朝廷赈济者,当背圣人教诲,违朝廷之制,可论罪之!”

    “薛国观为朕钦点,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下面一个明晃晃的印章,是不可造假的天子之宝。

    “孙大人,你知道这种命令可不能明发圣旨下来,不然天子当被人说是暴虐之主了……你我当为君解忧,做好臣子该做的事!”

    薛国观还在旁边说道。

    孙传庭将黄纸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最后重重拍了下桌案。

    “既然有了手谕,我又何惜此身此名?”

    “但报国家而已!”

    “出兵!”

    他干脆脱下身上的长袍,换上一身戎装,转而就调动了一批侍从,跟随薛国观而去,并且去信给杨肇基,希望这位三边总督能够做好准备。

    毕竟按照天子手谕上的内容,陕西这边必然是会出乱子的。

    不过比起是民间暴乱,上位者自己主动弄出来的骚动,反而更好平定。

    孙传庭一想到自己每到一处,便会有当地乡绅找上来宴请,并且为了拉拢他,对方随手便是几千两的银票……便觉得心神不定。

    他到处走动,如何看不到灾情之严重,民生之艰难?

    唯朱门大户之内,仍旧莺歌燕舞,醉生梦死。

    如此情况,不以暴力打破,又能如何?!

    薛国观有了军队做倚仗,加上他特意带来的家丁,心中顿时大定,做起事来也更加“疯狂”。

    他妈的,老子都把自家的铺子给拆了,难道还拆不得别人家的?

    秦王的铺子老子也拆!

    出发之前,天子可是说了——

    “爱卿但去处理乡绅官员,秦地之宗藩,自有朕来处置!”

    故而薛国观有恃无恐。

    而秦王朱谊漶在听说自家铺子竟然被人给抢了,其中珍贵的粮食都被拿去用于赈灾之时,自然大怒,拍着桌子便要把那人抓来教训一顿。

    结果薛国观没来,反倒是来了个内官,宣读了一份圣旨。

    “父未亡而子先继,镇国中尉何以承爵?”

    朱谊漶当即大惊失色,脸色惨白的缩在地上,久久不敢吱声。

    圣旨上说的什么意思?

    乃是当年秦藩大宗绝嗣,本当除国之事!

    但嘉靖帝不愿承担废除开国时第一代藩王封国的压力,故而将之草草略过,最后由本是镇国中尉,距离大宗差了好几代人的秦宣王朱怀埢继位。

    可朱怀埢继位之时,其父仍在,按照血系亲近,也不该跳过父亲而任儿子。

    其中缘由,想来也只有当事人可知。

    朱由检不想花太多心思去翻那几十年前的旧账,只知道自己手里有威胁秦王的把柄就好。

    毕竟按照祖制,大宗绝嗣而除国,本来就是理所应当,哪怕朱谊漶哭的死去活来,也没办法违背。

    当年嘉靖帝不敢做和懒得做的,崇祯天子是不怕的!

    朱谊漶由此,只能闭门称病,不见外人。

    至于属于秦王的那些铺子、田地被人拿去用了,说是“资助朝廷”的消息,更是听都不想听了。

    而秦王如此,其他人又能如何?

    秦藩,可是整个陕西最大的地主啊!

    ……

    “粥水不能树筷!这人必然是贪污了赈济之粮,抓起来!要是把侵吞的东西吐了出来,可将功折罪,要是不吐或者吐少了,那就杀掉!”

    “朝廷圣旨写的很清楚,每人每天起码要发一个我拳头这么大的的甘薯,你他妈连甘薯都不发,杀了!”

    “朝廷安排人去修路,安排妇孺去做伙食,是为了给他们找个谋生的门路,谁让你们私自承包给商贩的?救灾如救火,你们这是在趁火打劫!该杀!”

    “仓库里的粮食呢?那就是用来赈灾的!陛下早就给我旨意,可以开仓放粮,你凭什么不开仓库?”

    “他妈的,你要是敢给我弄把火出来,老子把你也扔到那烧仓火龙里面去!”

    薛国观一路走一路拿人,人头都不知道在地上滚了有多少个。

    而很多东西,其实只要愿意俯下身子去看,便能看个清楚。

    薛国观出京之前,特意拜访了一下都察院主官王会图,询问他如何不被下面的人蒙蔽,而了解到事情真相的法子。

    而王会图回答的也很简单:

    “悄悄的进村,大张旗鼓的不要!”

    微服私访、白龙鱼服……虽说危险性很大,在遍地灾情的陕西不知道会被什么人盯上,又遇到什么意外。

    可也只有穿上那身布衣,才能走近真相。

    王会图自己喜欢搞这么刺激的事,而薛国观则是为了前程似锦,青云直上,也愿意搏一搏。

    起码当那淡的跟水似的“粥”摆在眼前时,不管是薛国观还是孙传庭,都心生怒火,难以抑制。

    拿了那个负责发放赈济粥和克扣赈济粮的官员,然后又是私自将修路之事,承包给商人的。

    修路本是公众之善事,也是灾情之时,挽救民生之举动,结果被人转了几手,就让路变成了私人所有,甚至都没修好呢,那承包的商户就令人把路段给围了起来,让路过行人都交“买路钱”!

    至于招募人手……

    呵呵!

    能有几个就不错了!

    那些平头百姓没事做挣不到吃饭保命的钱,那关他们什么事?

    做生意是要讲究开支收入的,能节省的地方自然要节省嘛!

    气的薛国观自然也把对方跟那商户也一块拿了。

    他妈的,

    这群人都是他青云之路上的绊脚石!

    而最严重的,则是明明灾情十分严重,百姓已然瘦枯如柴,当地官府却不肯开仓放粮!

    虽然按照朝廷制度,地方仓储大多是用于军事,防备当地出现叛乱而调动军队时,供给将士吃用的。

    真正用于赈灾的,其实只有一小部分。

    而军队之调动,自然系于朝廷之手,故而没有朝廷政令,地方官府是不能随意开仓的。

    何况对于中央来说,若地方有随意开仓放粮之权,那地方百姓感激你这个好官父母官了,民心皆在于你身,那又把朝廷置于何地?

    等你成为地方唯一拥戴之人,那到时候百姓是听你的话,还是听朝廷的话呢?

    所以史书中常有官员因心疼百姓而未经允许,自己开仓放粮,结果却沦为囚犯关入大牢之事迹,原因便在于此。

    但朱由检想的却很明白——

    以陕西之境况,天灾之严重,一旦真乱起来,那必然波及全省,非一时可以压下去的。

    而秦人坚韧善斗,古往今来不知道出了多少英雄好汉,那“白水王二”尚在活动,迟迟无法被剿灭,如何能保证,之后不会有英雄乘势而起,坏了他朱家社稷呢?

    以一时之粮仓不舍,而引发不可收拾的大乱,这是绝对的“肉食者鄙”。

    且退一步说,陕西乱了,还要平乱,粮仓到时也是要开的。

    所以朱由检在听说陕西五月天红异象之后,便下旨督促陕西地方,令当地官员依照灾情而自行开仓赈济,尽量在第一时间弥补损失。

    但薛国观巡查到了几处,想要看下仓库情况,清点下还剩下多少粮食可用于赈济,却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这么一来,薛国观心里就清楚了。

    他一个阉党,好的坏的都做过,更是在六部干过给事中,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

    无非是仓库里空了,所以才拦着人进去看。

    很多事不暴露出来,万事无忧。

    可一旦见了光,那人头可就要滚滚了!

    如果放在平时,薛国观在被人好好招待一番后,自己腰包鼓起来了,也懒得去计较这么多。

    奈何眼下为得是他的前程富贵,所以薛国观只能牺牲一下其他人了!

    在查出来了两处空仓,一处企图赶在之前“召唤”火龙,将仓库烧毁,死无对证,但薛国观愣是把看守仓库的那一干人等全家都抓了起来,对人严加拷问,问出来了真相后,当即将之处置。

    孙传庭给了他们一刀,送他们跟那仓库中的粮食一块去了人不知之处。

    而人都杀了,还追的赃还是要追。

    薛国观直接宣布,将涉事官吏的家产全部抄了,用于赈济。

    为了防止有人隐藏赃款,他甚至还学了汉武帝之时的“告缗”之发,鼓励百姓揭发,只要果真查了出来,那赃款得分人三成——

    到手七成,总比直接被人转移去其他地方要好的多了。

    “孙大人下手越发爽快了,也不劝我冷静了。”

    在短暂的休息之时,薛国观还对着孙传庭笑呵呵的道。

    孙传庭只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薛国观松了松腰带,觉得吃了两个甘薯后,肚子有些发胀,里面有气乱窜,腰带勒着不舒服。

    “你啊,还是有些书生文气,可要想当个有作为的能臣,就不能只顾着书上面的东西,还有别人嘴里的话。”

    薛国观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对孙传庭闭着眼睛说道,“圣人说要爱人,要仁善,可也要看什么情况。”

    “我们杀人就不仁善了?可那些家伙为了一己之私,将生民百姓扔到火堆里面烤呢!”

    “所以杀一人,救万人,这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善!”

    “陛下之所以让我来,就是这个道理!”

    孙传庭叹气一声,点点头道,“我懂了,只是这么一来,肯定会有人弹劾的。”

    薛国观只道,“当官的谁没有被弹劾过?海瑞都被同僚骂过!”

    “你我不用担心,只看陛下!”

    很多时候,

    只要领导顶得住,下面的人就能顶住!

    “不好了!”

    “大人,有人死了!”

    突然,有个下人急匆匆跑进来,“那个三原县令自杀了!”

    “而且他仓库里面还有粮食,不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