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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朱一冯

    而在关内,

    勇卫营的将官们也在辅助物资清点。

    方正化又被派出来了外干。

    他做事诚恳又有手段,身为御马监太监,也时常跟着勇卫营一同上课学习,对军务也颇有了解。

    让方正化来蓟镇做事,朱由检自然放心。

    张勇他们也高兴。

    同这位大珰共事已久,双方都颇为熟悉,而熟人来对接工作,历来都要轻松简单许多。

    “陛下的意思,还是要拉拢几个部落,方便日后做事。”

    方正化知道束不的等事后,也将天子旨意传达给勇卫营。

    “你们是大明精锐,人数不多,也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蓟镇,故而不求一口气将东蒙诸部压制服帖,只要笼住了靠近长城这边的几个便好。”

    “不过若是有余力,可以去跟科尔沁打一打,免得那些部落嘴服心不服,转头又和鞑虏走在了一起。”

    这次方正化过来,除了携带军资供给蓟镇之外,还有抚赏银两、开市用于交易的粮食物资,以及给勇卫营的后勤。

    也得亏当初有在陕西的经历,朱由检也培训出了不少得用的宫人,这才能小心翼翼的,护送着这些珍贵物资来到北地。

    不然的话,又是刚出京师,物资便无故“损耗”两成,途中“损耗”三成,送到蓟镇得一半不到。

    “大珰放心,只要东西跟得上,跟谁打咱们都不怕!”

    张勇微微一笑,毫无特点的脸上透露出自信之色。

    他们现在,对蒙古诸部的情况也算得上了解了,都是些穷的掉渣的家伙,打仗的时候很少有人能穿上防身的甲胄。

    这样一来,勇卫营的将士根本用不了跟他们多纠缠,甚至战术也不用多安排,先用望远镜窥探一下虚实,算好距离后就来几轮火铳、弓箭齐射,最后才是骑兵冲锋。

    而经历了几次射击后,对方基本上也被打的七零八落,哪怕火器威力不足准头没打到致命处,也能让人受点伤,没办法用力抵抗。

    商敬石和张石头这些人力气大,冲上去一顿砍杀猛捶后,已经习惯臣服强者的蒙古人大多会选择求降。

    还是那句话,

    要能活下去,谁真的会去死呢?

    现在的蒙古人,可没有成吉思汗在时那种无畏无惧的气势了!

    而勇卫营一众也尝到了武器先进的好处,起码望远镜和火铳是真的妙,有这些装备在手,都能省着脑子去琢磨那些兵法策略,站在原地射枪放箭打呆仗就好了。

    当初天子训练他们排列射击的时候,他们暗地里还觉得这打法有点傻气,现在却是品出了其中精妙。

    唯一的问题,便是火铳的射击距离还不够远,子弹打两下就要重新装填。

    要是能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勇卫营能拍着胸脯,用这种“呆仗”帮天子横扫天下!

    都直接在近身前将敌人击毙了,还怕什么!

    “这个你们放心,陛下近来又得了个人才,叫做毕懋康,听说其才能跟赵士祯差不多。”

    因着元年的制科,天子重视“能工巧匠”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天子,民间有些人虽没参加制科,但也趁机向天子贡献了自己的奇思妙想,以期望能够获得皇帝青眼,平步青云。

    其中鱼龙混杂,有好有坏。

    但朱由检格外重视这些东西,哪怕知道有假,也愿意浪费时间,去淘一淘金子。

    然后,就淘出来了个毕懋康。

    这位老先生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登科后得授中书舍人,后累迁广西道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直到为阉党排挤辞官回乡……履历可谓丰富且符合天启朝官员的人设。

    而在家时,毕懋康便潜心研究火器,特别是对大明朝历来之火铳进行了改良,慢慢弄出来了“自生火铳”这东西。

    不过因着时间较短,毕懋康呈献给天子的还只是一张草图和几片文书想法,但朱由检时刻关注着兵仗局中老匠人的研发进展,自然能看得出,那自生火铳并非不可能之物,故而直接将之起复,并让他专心研制这新型火器。

    而赵士祯这个人,

    勇卫营也听说过,毕竟他们用过的火器,有不少是这人设立出来的,像他们最常配备的鲁密铳,便是赵士祯杰作,天子给他们上夜校学习的时候,除了会讲兵法,还会讲解历朝历代的军政策略以及兵备情况。

    故而对赵士祯这怀才不遇,甚至结局凄惨的人才,勇卫营将士也深觉可惜。

    现在出来了个毕懋康,他们只会高兴!

    “好好好,方大珰,你就替咱们多打探打探,要是那毕先生弄出来了什么厉害的东西,记得让陛下给咱们多配点!”

    方正化哈哈一笑,“这个自然,陛下有了好东西,哪个不是紧着你们用?”

    谈笑两句后,他们又聊起了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京城的情况,天子的身体康健,以及这次运送来的物资过多,途中损耗和花费如何。

    “京城一切安好,陛下仍旧跟以往一样,训练那剩下的一千勇卫,每两日巡视一次京营。”

    留守京城的一千勇卫,大部分是原四卫营的人,其情况和最开始的勇士营一样,朱由检当然不放心把人放出去,还不如留在京城,继续帮他镇压城里面的牛鬼蛇神。

    反正在外人眼里,勇卫营哪有多大的区别?

    他们知道外面的能打,自然会觉得留守京师的也能打,加上天子并非可以用圣人名义架着的务虚皇帝,注重实际,让文臣勋贵们更加安分了。

    只是操练士卒,必然花费许多。

    不说别的,但凡要使得将士有足够的力量用于军事行动,那其体能训练必然要达标。

    而体能练得多了,消耗的物资自然也就多了。

    清汤寡水的馒头青菜,能养出来一个打三儿的猛男子?

    肯定不行!

    而不提朱由检这个当皇帝的省吃俭用,去掉了宫中一切奢靡的用处,把钱砸在练兵之上,就说京中储备的粮草,在扣点运来蓟镇、宁远,以及发往陕西以做赈灾之用的数量后,也是不足,仍需要从外地调配。

    这便又涉及到那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运河了。

    南粮要经由运河北运,途中损耗巨大,每次都让朱由检跟毕自严核对的时候,觉得心痛不已。

    另外出于帝王角度的考虑,也让朱由检觉得北部京师之口粮,竟然要仰给江南地区,有种“受制于人”之感。

    江南弄出来的东林党,就让朱由检觉得不满。

    江南士绅侵吞土地逃避赋税,也让朱由检觉得十分不满。

    江南利用东林党,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更让朱由检为之咬牙。

    若是哪一天,他想在江南推行清田分田之政,江南借口运河受阻,断了京师粮草供给该如何?

    由此可见,

    在北部持续分田,促进农耕,让更多人有田种,让朝廷能有更多的赋税和粮食来源,十分重要。

    开辟新的运粮和购粮和购粮路线,也不能迟缓!

    反正钱都是要花的,

    朱由检并非吝啬天子,但他愿意给江南,和只能给江南,却是两个不同的道理。

    好在年初分田,如今已然有了些成果,至于另外的粮源,也正在到来。

    ……

    时至六月,已经赶上了直隶的夏收。

    有些熟得快的良田,已然呈现出一片郁郁葱葱之景。

    而在这一波收割之后,农夫又会赶着时间再次播种,种些朝廷新发给他们的良种,听说不需要细心搭理,就能够收上许多斤的粮食。

    朱由检对元年之农收额外看重,在检阅直隶卫所整顿之效果的时候,经常会便服出去看一看田地情况,农科院的学士也常随驾左右,跟天子讲解,以及总结当地耕种之技巧,要得用的,就预备推广出去。

    京师中的老臣们对着皇帝喜欢在直隶溜达的事已经习惯了,而且视察民情,重视国本,理所应当,也没办法讲什么,干脆埋头做好自己的事,不去纠结皇帝要不要一直待在宫里不出去这件事。

    “今年直隶这边风水还是不足,但好在没什么大灾祸。”

    一身布衣的天子跟着几个老农打扮的农科院学士走在某处农田之中,不由说道。

    也许是气运流转,反正北边气候就没怎么好过。

    陕西那边自五月奏报赤色满天后,便滴雨未下,靠着之前催命修好的水利过日子,只盼能收上点粮食来。

    但天意终究非人力可以扭转,哪怕朱由检登基以来,让陕西那烂泥一滩般的朝廷稍微振奋了点,也换了武之望这等会做实事的老臣,甚至多次下旨挑秦地藩王的刺,为得就是逼他们出钱出力,缓解灾情……

    可收效仍旧一般。

    肉眼可见,

    陕西又要闹出大饥荒了。

    朱由检担心那般的天灾,会不会哪天向东蔓延,到了这京师直隶。

    “今年以来,陛下重视,朝廷勤奋,倒是促进了不少农耕,直隶开辟的新农田并不少,总体收成比之丰年,应该是差不多的。”

    新开辟的田地要收粮食,朝廷发的良种产量也有所提升,零零散散的凑起来,还有税收比往年要低一些,对农家来说,差不多了。

    起码户部工部的官员看到自己被压着干了几个月的活,能有这般收获,着实开心。

    “还是不够啊……今年收了吃了,能剩下多少储备?”

    “仓储赈灾的粮食不能少,总要未雨绸缪的。”

    “让钦天监的人多注意下风水流转,这两年能种就种,能收就收,那些苛捐杂税,能免就免,朕不至于为了几十万两银子,逼的天下百姓家破人亡。”

    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反正朱由检通过几次抄家,已经是看明白了。

    大明百姓身上是真的没有一点油水可榨了,但大明朝的乡绅贪官身上,油水简直肥的要把皮囊都要挤破了。

    光是从客氏和魏忠贤那儿抄出来的资产,就足够供给蓟镇数年而不打任何折扣。

    所以选择对士绅贪官下手,还是对百姓下手,朱由检心里是有数的。

    “今年要是整体太平,没有再生新的动荡,明年朕打算在山东也清丈下田亩,毕竟山东也是赋税重地,还关系着登莱水师。”

    说到这里,朱由检不由得想起了前不久袁可立的奏报,心中一阵飘荡——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祖显灵,知道他这个后代正惦记着水师有缺,又想着能尽快从南边小国购粮,竟然是给他送了个主动请求招安的“海贼王”过来。

    福建巡抚朱一冯招抚了雄霸东海的海盗郑芝龙,而袁可立得知后,便大为激动,和天子强调一定不能放过此人!

    袁可立自起复返回登莱后,便得到了天子的大力支持,将登莱水师整备起来。

    朱由检的意思也很明确,

    既然一时之间没办法去和鞑虏野战,那以前孙承宗那筑城收地的法子,也大可不必了。

    打都打不了,何必再花费那么多东西去辽东?

    也就是京城地理位置特殊,要强化锦宁—山海关防线,以及蓟镇宣大那边,所以在这几处练兵整顿还是要有的。

    但继续修城完全就是浪费,还不如把腾出来的钱交给袁可立。

    若按照地图上的地形来看,一旦登莱水师训练有成,便可以渡海通过辽河平原之地,直扑赫图阿拉,打击鞑虏腹地。

    即便打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进攻下靠海地区也不差。

    要知辽东可算是鞑虏老巢了,更别说辽河这等关键之处,若是受攻,必然要分出来一批人防守。

    而鞑虏总共就那么点人,防了一地,那其他地方自然要放松一二。

    兵书上说的“攻敌之必守”,便在于此。

    只是水师训练,并非容易之事。

    不止要有熟悉水文,知道在水上作战的将士,还要有船只做倚仗。

    大明朝海禁多年,哪怕有隆庆开关,但也只是扣扣搜搜的开了一下,并没有全方位的开放,更别说让沿海地区人人熟知船事了。

    袁可立编练水师,多招以临海渔民,但山东之水产,终究不如江南沿海丰盛,故而袁可立又向天子建议,从福建拉人过来——

    福建地理位置特殊,在历朝历代的争霸中,属于“兵家不争之地”,八山一水一分田,逼的老百姓纷纷下海捕捞,以补贴生活,故天下出海之人,多以福建为主。

    朱由检自然应下,又连忙要内档司调取福建有关之经历官员,想要委任他们去办这件事。

    随后,便又捞出来了一位有为之臣朱一冯。

    朱一冯,泰兴县城人,于天启年间上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福建巡抚,主要从事福建之军政事务,是秦王府长史朱昶的八世孙,在职期间,曾成功抵御过红夷侵略,并平定过郑芝龙的海上之乱。

    只是福建总兵与之不合,并在平乱期间不听指挥,害的朱一冯急急忙忙为之擦屁股后,稍一稳定,便上疏弹劾俞咨皋这位福建总兵。

    然俞咨皋为阉党成员,当时魏忠贤尚且大权在握,故而见其弹章不喜,加上朱一冯为人刚正,在天下普遍为九千岁修建生祠供奉之时,福建独无一椽,并多次拒绝魏忠贤以修三大殿为理由,伸到福建来捞钱的手。

    魏忠贤由此记恨此人,在序功赏赐之时,朱一冯手下文武将吏都因功受到奖赏,而其本人非但没有受到奖赏,甚至还差点被治罪。

    朱一冯也因此大为伤感。

    自己立功护卫海疆不说,差点还要受牢狱之灾,故于年初上疏称病,请求去官告老。

    朱由检当时正忙于清查京营并着手抄家阉党,未曾看到他的奏疏。

    而朱一冯在得知天子把魏忠贤赶去守陵后,也不执着于请辞了,便安静下来,继续工作。

    等朱由检知道这位能臣之后,为了安抚其人,以示亲近,直接下旨嘉奖其功,将先帝欠下的赏赐翻倍赐予朱一冯,并让他着手从福建招收水师种子,送去登莱。

    为了方便沟通,朱由检也按照过去的习惯,给朱一冯写信,给他一个直达天听的交流通道。

    朱一冯受命之后,并没有着急去办,反而仔细询问了天子的要求。

    在知道天子有意扩大开海范围,从海上获利之后,便干脆提出,“何不废疍户之籍,使之报国?”

    所谓疍户,便是对水上之民的称呼,在大明朝,跟丐户乐户一样,同属于贱籍。

    这些人不被允许上岸,终生都要待在海上,哪怕难得上岸,也得偷偷摸摸,不能穿鞋袜,如果穿了新衣服,也要在新衣上缝一小块其他颜色的旧布,以示破旧——

    因为他们是贱户,所以平民抢夺他们的财物是理所应当的,疍户受了委屈,也不会有朝廷律法来为之伸张正义。

    等到死了,有幸没有被扔到水里喂鱼的话,也只能埋葬在靠水的河滩或者海滩之上。

    而朱一冯提出废除疍户之贱籍,除了被其终生只能困于水上,犹如流放之景勾起了恻隐之心,也的确是在替天子出主意。

    大明海禁已久,隆庆开关也是在福建这一边开了个口子,能有多少擅长水事,又能受朝廷招揽打仗的人?

    朱一冯主政福建,自然可知若有敢于出海的人,要么被海商招了过去,要么就被海盗招了过去。

    至于投靠朝廷?

    不说大明朝海备疏松已久,就说朝廷的名声,在南边也不是太好啊。

    当年戚家军的下场如何,何人不知?

    投了朝廷当兵,不止可能被拖欠粮饷,还要背井离乡驻扎外地,还有可能被上官杀掉……

    还不如对疍户下手呢,

    只要天子敢冲破“祖制”封锁,疍户为求一自由身,为求得光明正大,挺胸抬头的走在陆地上的资格,自然不会缺报名参加水师的人。

    但朱由检并没有迅速回复朱一冯。

    他心中其实清楚,大明朝的户籍制度并非好事——

    此政之推行,本就是蒙元之时,为了方便管理而采取的“一刀切”手段。

    汉儿数量太多了,管起来太麻烦,干脆就跟放牧牛羊一样,按照职业世代管理,由此有了种种户籍。

    而太祖起兵推反蒙元之后,虽然大力恢复汉唐旧制,但不可不承认的是,中华沉于胡腥百年,有些东西,是无法凭一人之力改变的。

    说句“哄堂大孝”的话,朱由检也暗暗觉得,太祖留下户籍制度,也有出于巩固统治的私心。

    太祖高皇帝之英雄气概,举世罕见;恢复汉人之制,其功甚伟。

    但也许受限于出身,受限于自身的情感,在朱由检看来,太祖在定制之时,仍在某些地方,保留了老农的思维。

    他以很朴素的老农观念,严厉惩治过贪官污吏;也以很朴素的老农观念,对自己的子孙后代各种呵护;更是以朴素的老农观念,觉得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可以永远稳定。

    所以太祖慷慨的将正税定的很低,觉得子孙的情况和自己当政之时不会有差,不需要有额外的动作。

    太祖慷慨的承包了宗室后代的花销,最低级的宗室也有个奉国中尉的职位,觉得开国之时养得起宗室,后面怎么可能养不起?

    与此同时,天下人的位子也被固定了下来。

    朱家人世世代代当皇帝,

    底下人世世代代跟着户籍走。

    然而荀子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可见天下事,并不是会因为某个皇帝的好坏,而出现转移。

    二百余载积累,当年的善政变成恶政,过去没能及时改变的弊病仍旧流毒天下。

    于是在朱一冯作为封疆大吏明确提出大明可以用“废除贱籍”来有诱惑疍户从军,迅速扩编水师后,朱由检便动了心思,特意再开了个内阁会议,询问大臣意见。

    这种涉及“祖制”的大事,朱由检也不会搞什么乾刚独断,免得大臣又觉得天子轻佻冲动,胡乱下令。

    不过自打有大臣企图拿“祖制”来逼迫天子,却被天子反手用“剥皮萱草”的祖制怼回去后,大臣们在这方面也变得谨慎了许多,管好了自己的嘴巴。

    在崇祯朝做了这么久的事,他们都习惯了天子的作风,故而这次临时的御前会议,大多臣子都从实务上同天子分析,若废除贱籍会有如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