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百年一变的王朝，千年不变的土司
一行人下山了。
夏日正式来临了，下到山底后，众人都出了一身汗。
苗若电等人有马，当下将秦一鸣放在马上，其他人走路，一日后终于抵达了永定卫城。
得知姚之鼎驾到后，容美土司田沛霖携其弟田甘霖出城迎接。
田家兄弟自然不知道朱慈炤的真实身份，但却知道他是如今的湖广学政兼荆岳常兵备道堵胤锡在湖南唯一的学生。
他们以容美土司身份攻占了桑植安抚司、永定卫两座城池，虽然时下大明岌岌可危，但人总是要讲究名分的，就算他们投降了清军，清廷也会按照他们当前控制的地盘来进行册封。
如果之前有大明的册封，那么他们就是名正言顺了。
这一节，路上朱慈炤就想到了。
虽然他以前认识田甘霖，但在利益面前，人家显然是不会有同年之谊的。
田沛霖在卫城为朱慈炤进行了盛大的接风仪式。
晚上，田甘霖来了。
“云起”
云起是朱慈炤化名姚之鼎时取的字。
“早知道你躲在永定卫附近的大山上，我肯定发兵过来接应了，你也是的，应该让手下前往容美寻我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个同年？”
朱慈炤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也不说破，“那时我手下一个人也无，还要照顾母亲和妹妹，前往容美路途险恶，如何去得？田兄有心了”
“咳咳，那我就恭喜云起一家顺利逃离贼窟，时下我大明已经收复了整个湖南，云起一旦回到家乡，必定受到重用”
“重用？我一介书生，在这乱世里有何用途？”
田甘霖笑道：“就是因为深处乱世我等才有用武之地，时下湖广总督何腾蛟已经发出均令，让各府、各州县大练团练，当然了，费用自理”
“县级练总、副练总授予正七品、从七品的职衔，州级练总、副练总是从六品、正七品职衔，府一级则是从五品、正六品”
朱慈炤心里一动，不过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家原本饶有资财，但大西贼过境时估计早就洗劫一空了......”
“非也”
田甘霖却反驳道。
“你带着家小独居深山，对于外面的情形不太清楚，据我所知，石门县自然深受屠戮，连县城也被攻下了，但唯独有两座山寨未被攻下”
朱慈炤心里一喜。
“论起石门县的山寨，最坚固，最易守难攻者非西夹山的姚家寨、东夹山的蒋家寨莫属，难道......”
果然，田甘霖说道：“你家的姚家寨地理形制颇有些类似于我家的容美土司城，贼寇就算人再多也很难攻上去，并没有被攻克，东边的蒋家寨也是如此，唯独中间的夹山寺被占据了”
提起夹山寺，朱慈炤又是一凛。
“那可是我在后世最后停留的地方啊”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田甘霖云山雾罩的，就是不提他的来意，最后朱慈炤实在忍不住了。
“田兄，你放心好了，容美土司擅自出兵攻打桑植安抚司确实不对，再进占永定卫城更是触犯了大明律法”
见到田甘霖神色凛然，他笑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田甘霖赶紧站了起来，他向朱慈炤行了一礼。
“还请云起教我”
朱慈炤没有立即作答。
“我是堵公在湖南的唯一学生，通过他老人家抚平此事也不是太难的事，不过我在此事中有什么好处呢？”
田甘霖笑道：“金银财宝、美女，任云起挑选”
朱慈炤摇摇头，“你刚才说到编练团练，我是时下石门县为数不多的生员，又是堵公的学生，成为县练总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想要编练，就需要钱粮物资.....”
田甘霖明白了。
“我观各县编练团练，一开始都只有一百兵，我可以为云起提供一百兵员一年的粮草以及相应的武器”
“不不不，三百”
朱慈炤点点头，“若是今后我花钱购买粮草，不知容美有多少可以提供的？”
田甘霖笑道：“你如果是想到永顺、保靖州的土司采购，想必他们也没有多少，而我容美土司建在高山之上，中间只有一座吊桥与外界联系，真正固若金汤”
“我司每年会保持三年的存粮”
“三年，那是多少？”
“就是三万石，其中两万石稻谷，一万石大米，不过时下兵荒马乱的，物价腾贵，据我所知，长沙府已经接近十两一石了，既然是云起购买，我就算你五两一石好了”
“五两？乖乖”，朱慈炤不禁皱起了眉头。
田甘霖见状便道：“云起编练团练花费不了多少钱粮，不如这样，我这五两本来是稻谷的，若是云起为我等联络堵公，我就按照五两一石大米卖给你，放心好了，不会掺杂半点土石”
朱慈炤点点头，“不知田兄及乃兄是否有了预案？”
“这......”
朱慈炤说道：“除了堵公，我与何总督麾下亲信章旷也有几面之缘”
田甘霖赶紧说道：“我家与桑植安抚司向家之仇不共戴天，桑植城是不可能退回去了，至于永定卫城嘛”
朱慈炤说道：“永定卫城是不可能成为土司辖地的”
田甘霖点点头，“这一节家兄也想到了，时下兵荒马乱，我田家愿意为大明镇守边陲......”
“你想讨一个世袭指挥使的位置？”
田甘霖赶紧摇摇头，“有了桑植在前，指挥使我倒是不敢想，不过一个指挥同知或者指挥佥事还是可以的嘛”
“是不是世职也不打紧”
朱慈炤心理一凛，“他这分明是不看好大明啊，等清军一来，他田家奉上容美、桑植、永定卫三地，又是大功臣，将整个施州让他田家来管辖也不是没有可能”
面上却是如常，“那就一言为定，不过还请田兄五日后将三百团练的粮草、武器送到姚家寨”
次日，朱慈炤等人再次出发了。
田沛霖送了他两匹马、一辆带蓬的马车，正好让他与秦一鸣一人一匹，母亲与妹妹则可坐在马车上。
走到接近慈利县的地方时后面又飞来了十余骑。
“云起！”
朱慈炤回头一看竟然是时下永顺宣慰司彭朝柱的次子，也是与他同年考取秀才的彭肇相！
当然了，彭肇相考取的是武秀才，但在时人看来，勉强也是同年。
大西军、老回回过境时，容美土司也只是保证了土司城不被夺取，乡下显然还是惨被荼毒，但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抚司则几乎没有受到什么袭扰。
再看时，他身边也有一个士子，竟是那日他在路上碰到的那人。
他与彭肇相也只是一面之缘，不过一想到今后的事，他还是勒停了马匹。
与田甘霖这样文士出身的人物相比，武秀才出身的彭肇相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一行人就在路边一处空地歇下来了，彭肇相让手下拿出了一些食物、酒水，朱慈炤等人也不客气，就地吃喝起来。
“云起，你可真行”
彭肇相陪着朱慈炤吃着，半晌终于开口了。
“哦？”
彭肇相指着身旁那士子说道：“这是我的妹夫覃吉，那日他回来说了你的名字后我一下就记起来了”
覃吉也说道：“那日云起兄一人一马大显神威，在下却只能藏在山上，都是士子，与云起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在下佩服”
湘西土司，无非是彭、田、覃、向四大家，此人既然姓覃，多半是散毛宣抚司覃家的。
彭肇相显然有些瞧不上他这妹夫，骂道：“我早就让你习练武艺，你偏不听，可惜我那妹妹竟然嫁了你这么一个人物！”
若是在大明，面对着一个生员，就算不是他妹夫，彭肇相绝对不敢这么说他的，但这就是湘西土司，文士不过是土司们用来服饰太平的装点物，他们看重的还是武人。
而几大土司中，永顺与保靖州都是宣慰司，地位最高，而永顺的地盘更大，实际上实力最强。
一旁的容美土司虽然只是一个宣抚司，但真实实力早就是施州最强的，田家兄弟攻打桑植、永定卫，永顺的彭家肯定紧紧瞧着呢。
朱慈炤霎时就明白了彭肇相的来意。
他虽然是大明王爷，但显然明白在国破山河碎的当下没有人真正瞧得上一个王爷，在很多人看来，区区一个王爷还不如一个手下只有一千五百云南客兵的黄朝宣、张先壁那样威风。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土司，为自己捞取利益那是自然的，永顺土司占地颇广，但只设了一个宣慰司，趁着战乱请求多设了一个宣抚司，还让众多彭家子弟担任土司也是应有之意。
不过朱慈炤还是问起了彭家的存粮。
听了朱慈炤准备编练团练，彭肇相拍着胸脯说道：“云起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可以一次为你提供三百团练的武器、钱粮”
“你若是购买，我可以按照五两一石大米的价格卖给你，还可以送到石门县”
朱慈炤暗忖：“永顺境内多山，就算多设一个安抚司彭家的实力也不会增添多少，难道......”
突然想到一事。
“彭兄，你跟我说实话，永顺司是不是准备攻打忠建了？”
忠建，即忠建宣抚司，紧挨着永顺宣慰司，土司却是姓田的。
彭肇相咧嘴一笑，没有直接回答。
朱慈炤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道：“五日后将三百团练需要的粮草和武器运到石门县姚家寨”
彭肇相点点头。
“一言为定”
夏日正式来临了，下到山底后，众人都出了一身汗。
苗若电等人有马，当下将秦一鸣放在马上，其他人走路，一日后终于抵达了永定卫城。
得知姚之鼎驾到后，容美土司田沛霖携其弟田甘霖出城迎接。
田家兄弟自然不知道朱慈炤的真实身份，但却知道他是如今的湖广学政兼荆岳常兵备道堵胤锡在湖南唯一的学生。
他们以容美土司身份攻占了桑植安抚司、永定卫两座城池，虽然时下大明岌岌可危，但人总是要讲究名分的，就算他们投降了清军，清廷也会按照他们当前控制的地盘来进行册封。
如果之前有大明的册封，那么他们就是名正言顺了。
这一节，路上朱慈炤就想到了。
虽然他以前认识田甘霖，但在利益面前，人家显然是不会有同年之谊的。
田沛霖在卫城为朱慈炤进行了盛大的接风仪式。
晚上，田甘霖来了。
“云起”
云起是朱慈炤化名姚之鼎时取的字。
“早知道你躲在永定卫附近的大山上，我肯定发兵过来接应了，你也是的，应该让手下前往容美寻我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个同年？”
朱慈炤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也不说破，“那时我手下一个人也无，还要照顾母亲和妹妹，前往容美路途险恶，如何去得？田兄有心了”
“咳咳，那我就恭喜云起一家顺利逃离贼窟，时下我大明已经收复了整个湖南，云起一旦回到家乡，必定受到重用”
“重用？我一介书生，在这乱世里有何用途？”
田甘霖笑道：“就是因为深处乱世我等才有用武之地，时下湖广总督何腾蛟已经发出均令，让各府、各州县大练团练，当然了，费用自理”
“县级练总、副练总授予正七品、从七品的职衔，州级练总、副练总是从六品、正七品职衔，府一级则是从五品、正六品”
朱慈炤心里一动，不过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家原本饶有资财，但大西贼过境时估计早就洗劫一空了......”
“非也”
田甘霖却反驳道。
“你带着家小独居深山，对于外面的情形不太清楚，据我所知，石门县自然深受屠戮，连县城也被攻下了，但唯独有两座山寨未被攻下”
朱慈炤心里一喜。
“论起石门县的山寨，最坚固，最易守难攻者非西夹山的姚家寨、东夹山的蒋家寨莫属，难道......”
果然，田甘霖说道：“你家的姚家寨地理形制颇有些类似于我家的容美土司城，贼寇就算人再多也很难攻上去，并没有被攻克，东边的蒋家寨也是如此，唯独中间的夹山寺被占据了”
提起夹山寺，朱慈炤又是一凛。
“那可是我在后世最后停留的地方啊”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田甘霖云山雾罩的，就是不提他的来意，最后朱慈炤实在忍不住了。
“田兄，你放心好了，容美土司擅自出兵攻打桑植安抚司确实不对，再进占永定卫城更是触犯了大明律法”
见到田甘霖神色凛然，他笑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田甘霖赶紧站了起来，他向朱慈炤行了一礼。
“还请云起教我”
朱慈炤没有立即作答。
“我是堵公在湖南的唯一学生，通过他老人家抚平此事也不是太难的事，不过我在此事中有什么好处呢？”
田甘霖笑道：“金银财宝、美女，任云起挑选”
朱慈炤摇摇头，“你刚才说到编练团练，我是时下石门县为数不多的生员，又是堵公的学生，成为县练总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想要编练，就需要钱粮物资.....”
田甘霖明白了。
“我观各县编练团练，一开始都只有一百兵，我可以为云起提供一百兵员一年的粮草以及相应的武器”
“不不不，三百”
朱慈炤点点头，“若是今后我花钱购买粮草，不知容美有多少可以提供的？”
田甘霖笑道：“你如果是想到永顺、保靖州的土司采购，想必他们也没有多少，而我容美土司建在高山之上，中间只有一座吊桥与外界联系，真正固若金汤”
“我司每年会保持三年的存粮”
“三年，那是多少？”
“就是三万石，其中两万石稻谷，一万石大米，不过时下兵荒马乱的，物价腾贵，据我所知，长沙府已经接近十两一石了，既然是云起购买，我就算你五两一石好了”
“五两？乖乖”，朱慈炤不禁皱起了眉头。
田甘霖见状便道：“云起编练团练花费不了多少钱粮，不如这样，我这五两本来是稻谷的，若是云起为我等联络堵公，我就按照五两一石大米卖给你，放心好了，不会掺杂半点土石”
朱慈炤点点头，“不知田兄及乃兄是否有了预案？”
“这......”
朱慈炤说道：“除了堵公，我与何总督麾下亲信章旷也有几面之缘”
田甘霖赶紧说道：“我家与桑植安抚司向家之仇不共戴天，桑植城是不可能退回去了，至于永定卫城嘛”
朱慈炤说道：“永定卫城是不可能成为土司辖地的”
田甘霖点点头，“这一节家兄也想到了，时下兵荒马乱，我田家愿意为大明镇守边陲......”
“你想讨一个世袭指挥使的位置？”
田甘霖赶紧摇摇头，“有了桑植在前，指挥使我倒是不敢想，不过一个指挥同知或者指挥佥事还是可以的嘛”
“是不是世职也不打紧”
朱慈炤心理一凛，“他这分明是不看好大明啊，等清军一来，他田家奉上容美、桑植、永定卫三地，又是大功臣，将整个施州让他田家来管辖也不是没有可能”
面上却是如常，“那就一言为定，不过还请田兄五日后将三百团练的粮草、武器送到姚家寨”
次日，朱慈炤等人再次出发了。
田沛霖送了他两匹马、一辆带蓬的马车，正好让他与秦一鸣一人一匹，母亲与妹妹则可坐在马车上。
走到接近慈利县的地方时后面又飞来了十余骑。
“云起！”
朱慈炤回头一看竟然是时下永顺宣慰司彭朝柱的次子，也是与他同年考取秀才的彭肇相！
当然了，彭肇相考取的是武秀才，但在时人看来，勉强也是同年。
大西军、老回回过境时，容美土司也只是保证了土司城不被夺取，乡下显然还是惨被荼毒，但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抚司则几乎没有受到什么袭扰。
再看时，他身边也有一个士子，竟是那日他在路上碰到的那人。
他与彭肇相也只是一面之缘，不过一想到今后的事，他还是勒停了马匹。
与田甘霖这样文士出身的人物相比，武秀才出身的彭肇相倒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一行人就在路边一处空地歇下来了，彭肇相让手下拿出了一些食物、酒水，朱慈炤等人也不客气，就地吃喝起来。
“云起，你可真行”
彭肇相陪着朱慈炤吃着，半晌终于开口了。
“哦？”
彭肇相指着身旁那士子说道：“这是我的妹夫覃吉，那日他回来说了你的名字后我一下就记起来了”
覃吉也说道：“那日云起兄一人一马大显神威，在下却只能藏在山上，都是士子，与云起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在下佩服”
湘西土司，无非是彭、田、覃、向四大家，此人既然姓覃，多半是散毛宣抚司覃家的。
彭肇相显然有些瞧不上他这妹夫，骂道：“我早就让你习练武艺，你偏不听，可惜我那妹妹竟然嫁了你这么一个人物！”
若是在大明，面对着一个生员，就算不是他妹夫，彭肇相绝对不敢这么说他的，但这就是湘西土司，文士不过是土司们用来服饰太平的装点物，他们看重的还是武人。
而几大土司中，永顺与保靖州都是宣慰司，地位最高，而永顺的地盘更大，实际上实力最强。
一旁的容美土司虽然只是一个宣抚司，但真实实力早就是施州最强的，田家兄弟攻打桑植、永定卫，永顺的彭家肯定紧紧瞧着呢。
朱慈炤霎时就明白了彭肇相的来意。
他虽然是大明王爷，但显然明白在国破山河碎的当下没有人真正瞧得上一个王爷，在很多人看来，区区一个王爷还不如一个手下只有一千五百云南客兵的黄朝宣、张先壁那样威风。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土司，为自己捞取利益那是自然的，永顺土司占地颇广，但只设了一个宣慰司，趁着战乱请求多设了一个宣抚司，还让众多彭家子弟担任土司也是应有之意。
不过朱慈炤还是问起了彭家的存粮。
听了朱慈炤准备编练团练，彭肇相拍着胸脯说道：“云起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可以一次为你提供三百团练的武器、钱粮”
“你若是购买，我可以按照五两一石大米的价格卖给你，还可以送到石门县”
朱慈炤暗忖：“永顺境内多山，就算多设一个安抚司彭家的实力也不会增添多少，难道......”
突然想到一事。
“彭兄，你跟我说实话，永顺司是不是准备攻打忠建了？”
忠建，即忠建宣抚司，紧挨着永顺宣慰司，土司却是姓田的。
彭肇相咧嘴一笑，没有直接回答。
朱慈炤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说道：“五日后将三百团练需要的粮草和武器运到石门县姚家寨”
彭肇相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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