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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浊浊世道一清流

    同为九卿中奉常府的下属,太卜司与天命司相距不远,略行几步,吕不疑便来到了太卜司的衙门,见门房应答的舍人正在熟睡,索性也不叫醒他通报,自顾走了进去。

    未到申时,太卜司中已然空空荡荡,直至府衙之中,方才见到一位面带几分稚嫩的小郎君坐在侧面的桌案前,拿着纸笔正在计算着什么,这位小郎君时而掐指演算、时而托腮沉思,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请问萧卜郎可在?”

    吕不疑一连问了三声,那小哥方才回过神来,见有客人,赶紧放下纸笔,起身拱手致歉:“恕罪恕罪,下官便是卜郎萧彦之,只因有一天命异数算了多次仍不明了,想得出神,怠慢了郎君,不知有何见教?”

    “吾乃天命司奋武郎吕不疑,此次了结鱼书狐鸣,多亏萧郎君妙算,特来致谢。”吕不疑说着,从袖中取出那封五两银子的利市,放在萧彦之案前。

    “不收不收,拿走拿走!”见了吕不疑此举,萧彦之面露不悦,连连摆手,拿起利市丢还给吕不疑。

    “这是天命司兄弟们的一点心意,萧郎君不必推辞。”吕不疑当他嫌少,一咬牙把自己那五两也拿了出来,两封一起,又推到萧彦之前面,心里想着回去必须找章无期补上此数。

    吕不疑如此客气,只因天命司办案,全赖太卜司卜算天机,卜郎官职虽小,可是万万得罪不得,否则他若故意把天命出现的时间夸大,让人早早前去蹲守个三天三夜,或者故意把范围说大个十里八乡,都够天命司的弟兄们喝一壶的。

    “说了不收,你拿走便是,怎地如此纠缠?”

    “这位郎君,这可就不少了,打点你的上官,也不过是十两,咱们两家细水长流,日后少不得常常请教。”

    吕不疑狠心放血,没想到对方还不满意,心中不悦,可嘴上还得说几句好话。

    “他们收这常例钱,我偏不收,休要把我和那些人相提并论!”萧彦之正色答到,不过这略带稚气的面孔板起来,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不知萧郎君授爵几等?”吕不疑收起银两,生出几分敬意,有心结交,当差三年,他可是头回见到如此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不才爵居不更。”萧彦之见吕不疑收起银子,态度缓和了一点。

    “十七等不更,月奉不过十贯,合银不足四两,”吕不疑深知咸阳城生活成本之高,心想这小子若不是家中有矿,那可真是浊世中的一股清流,“在这帝都之中,这点银子如何过活?”

    “一盏清茶几卷书,其余皆为身外物,那些舍人、兵丁,每月两三贯,拖家带口尚且过得,我孑然一身,如何过不得?”萧彦之将手一背,云淡风轻地说道,颇像那书中所说的古之名士。

    这小子还真是个书呆子,那些舍人兵丁私下弄的钱物,怕不是比你的俸禄还多!吕不疑心中暗笑,不过也确实佩服,便诚心邀请道:“萧兄高风亮节,吕某实在佩服,既不收常例,同饮一杯如何?”

    说到饮酒,萧彦之倒有些动心,他和吕不疑一样,出身外地,独居京城,又没有遇到章无期这样好的上官,当卜郎大半年,一肚子的郁闷正没处宣泄。

    “承蒙盛情,且等我算出这个异象究竟如何……”

    “走吧走吧,明日再算也不迟。”

    “可是,这还没到散衙时间啊!”

    “别可是了,你且看你们太卜司到了这个时辰除了你还有一个人没有!”

    萧彦之不会武功,哪里拗得过吕不疑,连拉带拽,萧彦之不得不就范,乖乖跟着吕不疑出了内城,向外城的西坊而去。

    不论边疆如何狼烟四起,咸阳城至少在表面上一直延续着建都千年来的繁华,高楼连苑、亭台成荫,举目人头攒动,遍地歌舞升平,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脂粉气味。

    二人行走在坊间,萧彦之平日除了买几本旧书,很少来这儿,摊子上的异域奇珍让他啧啧称奇,那些热情的章台花柳则让他有些吃不消,吕不疑却是常来闲逛,应付自如,时不时和那些招揽客人的女子互动一番。

    一路闲聊,不多会便来到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小楼跟前,门上一块金字黑匾,上书“杏花村”三个大字,相传是数百年前一位诗坛翘楚在此纵情豪饮后所提,价值不菲,步入正厅,却见窗明几净,满座高朋,也算这京城中数得上号的名楼。

    “吕大人,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小的想死您啦,快楼上请!”

    吕不疑也算这儿的常客,打赏从不吝啬,再加上大小是个吃皇粮的,跑堂的一见到他,赶紧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上了二楼,拣了副靠窗的座头,街景正好,两人对坐,跑堂的抹桌倒茶,好不殷勤。

    “五斤杏花酿,两凉四热一点心,不要巧做,快点上,”吕不疑熟练点菜,又将出五两银子给了跑堂,“这银子帮我存在柜上,吃完了一并算钱。”

    萧彦之听他一下子就要了五斤酒,吓了一跳,赶紧劝道:“吕兄,这五斤也……”

    “说的是,两个人可以多喝一点,先上十斤酒好了,”吕不疑一想也对,赶紧加码,又提醒跑堂道,“别忘了和她说一声我来了。”

    “吕大人放心吧,我要是不通报一声,就算您饶了我,戚姑娘知道了也饶不了我!”跑堂应着,拉起腔调向后厨报菜,一溜烟下了楼去。

    吕不疑与萧彦之说不多会话,忽闻环佩叮当,侧目一看,是一位少女捧着酒坛向他们的座头走来,身姿曼妙,步步娉婷,顿时聚焦了全场酒客的目光。

    发盘惊鸿髻,唇点蝴蝶妆,远山伴秋水,窈窕世无双,这少女远远看去已属国色,待到走近桌前,细品更是天香。布下酒盏,斟满美酒,少女朱唇轻启,莺声婉转道:“吕大人好久没来,怕是把小女子忘了吧。”

    “你做的杏仁饼那么好吃,我怎么会忘了。”吕不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辛苦一天后琼浆入喉,那滋味真是给个皇帝都不换。

    “吕大人好生薄幸,小女子还不如一道点心值得吕大人上心吗?”少女知他玩笑,一句娇嗔,又将吕不疑空盏斟满。

    “这位是戚微风姑娘,”再饮一杯,吕不疑放下酒盏,为萧彦之引见少女,“这位是太卜司的萧卜郎,也算我的同僚。”

    “小女子有礼了,既是吕大人同僚,小女子敬萧大人一盏。”

    戚微风落落大方,将吕不疑酒盏斟满,也不避嫌,便用吕不疑的酒盏相敬,萧彦之刚端起酒盏,戚微风一碰一饮,先干为敬,萧彦之也只得仰起脖子干了,喝得着急,呛得咳嗽了几声,引来戚微风一阵巧笑。

    又劝二人饮了几盏,菜肴陆续上桌,戚微风再陪一盏,施礼告辞。

    “吕兄,你二人既是两情相悦,何不早点娶戚姑娘过门,”莫名其妙吃了满嘴狗粮的萧彦之一怒之下猛喝了一通,面上泛起三分潮红,嘴上没了把门的,“在此当垆卖酒,哪天被王公贵戚家的公子看上,你悔之晚矣。”

    “哎,我若在你的位置,早就娶她了,”吕不疑长出一口气,这世上总有不能靠武功解决的事情,“可惜我一个小小的奋武郎,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除非升上校尉,否则哪敢成家。”

    “患得患失,不是大丈夫所为,青春需趁早,白首方无悔!”萧彦之越饮越狂,竟是教训起比他年长的吕不疑来。

    话虽直白,但有其道理。

    萧彦之能推演天命,是何等聪慧,如何看不出这二人眉目传情之间绝非逢场作戏。

    戚微风虽有倾国之貌,但出身低微,在外抛头露面极有可能被纨绔子弟以势霸占,而吕不疑朝中无人,要升官得等猴年马月,若不能及早行动,怕是终难抱得美人归。

    推杯换盏,各吐心声,两人谈得投机,一直喝到蟾宫高悬,只是萧彦之仍然挂心那未算明白的天命,时不时用手指沾点酒水在桌上写写划划。

    不止二人,整个杏花村内无不宾主尽欢,邻座两个入座不久的中年男人很快喝得七荤八素,牛都吹上天了,吹牛不打紧,偏偏谈起了国事,谈国事也不打紧,偏偏又不知道小声点:

    “我看呐,这大秦国是要完啊!”

    “放肆!你们怎敢说这种话!”

    喝高了的萧彦之听到两人诋毁家国,立即站起身来高声斥责,谁知那两名男子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双方争辩几句,其中一个男人竟然抄起桌上的酒盏,砸向萧彦之。

    那男人练过几年武,掷出的酒盏来得又快又狠,不过萧彦之这边可是有一位纯青境的高手,纵使带着五分醉意,吕不疑还是轻松用两指捏住飞行中的酒盏,往回一丢,那酒盏稳稳落在那两个男人的桌上。

    “两位言谈辱国,已是犯了大秦律令,不过本官今日只是出来饮酒,不想理会公事,”吕不疑不屑对两个远未入道的家伙出手,一撩衣摆,露出天命司腰牌,“但两位要是执意纠缠,本官也不介意将两位送有司查办!”

    按照常理,吕不疑根本不用露这一手掷盏的功夫,绝大多数人看到天命司的腰牌都会乖乖退让,可今天这两人许是喝高了认不清字,许是彻头彻尾的混不吝,竟是把桌子一掀,往地上一躺,扯开嗓子大嚷:“救命啊,当官的打死人啦!”

    这下可真让吕不疑动了怒,心想既然是你们说我打人,我若不打,反而白白被你们诬赖,于是站起身来就要上前教训二人,却听得一声厉喝,从三楼下来一个前呼后拥的贵公子:

    “本公子在此!休得欺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