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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另一种选择

    从朝堂上退下来,皇帝已是身心俱疲。没有想到燕王竟然如此果断,真就起兵了。

    梁王能不能顶得住,能顶多久?

    即使发诏书召诸侯勤王,又有几家会响应?万一无人响应,天子的威严就彻底扫地了。

    有人响应,又能否敌得过强盛的燕军?

    一系列的难题压在自己心头,皇帝只觉得头疼欲裂,全身都好像压着一座大山,连服了几颗丹药,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缓和过来。

    这时太监突然来报,宰相谢均请求觐见。

    皇帝一惊,难道刚才他还有话没讲完?顿时来了兴趣,强打起精神宣令召见。

    谢均一进来便匍匐行礼,也不过多客套,立马进言:“臣为大周社稷计,斗胆进谏,请废太子!”

    这话差点把皇帝惊得从座位上弹起来,你谢均可是铁杆的太子党之首,怎么突然跳出来要废太子呢?万万没想到谢均竟然是为此而来,但表面上还是继续强装镇定,保持住天子的威严,不紧不慢地问:“哦?太子何罪,为何要废太子啊?”

    谢均继续说道:“臣已查明实证,当日在上苑刺杀晋王的刺客,都是太子私自圈养的死士,手足相残,谋害至亲,太子无德,当废之!”

    这点皇帝其实早就猜到了,倒也不意外,他更关心的是,为什么是谢均提出来,于是继续问道:“还有吗?”

    谢均继续说:“且太子纵容属官,行刺燕世子,致使燕世子暴死帝都,引来大祸,危及社稷。”

    皇帝继续问道:“哦?这个你也有证据?是太子指使那个赵……叫赵什么的庶子去刺杀燕世子的?”

    谢均有点支支吾吾:“这个臣没有确实证据……但问题是此事毕竟与太子有关,给了燕王口实,太子也难辞其咎,且当前燕王已经起兵,如果不对太子严惩,燕王恐怕不会息怒……”

    皇帝有些不屑:“那你的意思是,朕只要废了太子,燕王就会退兵?”

    谢均连忙解释道:“臣认为,废太子只能以太子无德或者身体有恙等其他理由,万不可说刺杀晋王,否则皇室威严扫地,也不可说行刺燕世子,否则坐实了朝廷有亏于燕王……但此时废太子,虽未明说,燕王应当心知肚明是朝廷给的台阶,也许他能顺台阶下来,悬崖勒马也不一定。”

    皇帝心中暗想,这老家伙想得倒是挺周道,于是颇有深意地看着谢均,问出另一个他更感兴趣的话题:“那么爱卿认为,如果废掉太子,应该立谁为新太子呢?晋王吗?”

    谢均面色严峻,沉吟许久,扑倒行礼,大声说道:“请立九皇子周琳为太子!”

    皇帝又是一惊,今天一向沉稳的谢均已经连续惊到他多次了,本以为谢均是见势不对,倒向了晋王一派,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居然打出了另一张牌。皇帝沉默了许久,九皇子周琳,今年才刚10岁,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虽然年幼,却是除太子之外唯一的嫡子,单论身份高于晋王;但是因为先皇后生下他后不久就病逝了,自己多少有点迁怒于他,这些年来有些冷落,在宫廷中处在一个边缘的位置,谢均此时居然能想到这张牌。

    此刻谢均跪伏在下面,心中也在惴惴不安地揣测皇帝的心思:皇帝对太子不满由来已久,如今太子又沾染上如此多的祸事,之所以只是软禁起来,迟迟下不了废太子的决心,无非是担心废太子后,支持太子的臣属全面倒向晋王,朝局就会瞬间失衡。这位皇帝向来最喜欢玩弄平衡之术,绝不会甘心这么快交权给晋王。谢均此刻提出废太子,立九皇子,就是在替太子一党表态,他们会继续拥护九皇子,维持住朝堂上的两派平衡的局面。

    皇帝似乎是渐渐明白了谢均的用意,继续试探道:“琳儿尚且年幼,恐怕难堪太子之任吧?”

    谢均连忙答道:“九皇子虽然年幼,但却聪慧过人,举止气度都有帝王之相,将来只需好生培养几年就能加冠成才;皇上正当壮年,福寿绵长,大周帝位传承应当无忧。”

    皇帝心中冷笑,自己儿子这么多优点,怎么自己平时都没发现;不过他仍不放心,继续着自己的终极试探:“已成年的皇子也有,何不干脆顺势立晋王为太子,爱卿以为如何?”

    谢均听后,立即瞪大了双眼,神情严肃地大呼道:“万万不可!晋王轻佻,难堪社稷之重!值此动荡之时,朝廷更当遵循礼法,不可行废嫡立庶之事,否则如何能约束诸侯?”说罢又是俯身长拜,久久不肯起来。

    皇帝见谢均如此坚决,便回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了,容朕想想,你先退下吧。”

    谢均退下,皇帝仍在回味着刚才的对话,晋王轻佻?谢均这话也不是完全为了抹黑,自己看晋王也是哪里哪里都像年轻的自己,那样的光彩夺目;只是每次一遇大事,就感觉晋王压不住场面;为君者,一旦拿捏不住关键的决策,后果不堪设想。因此除了庶子身份的障碍,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晋王的脾性,久久下不了易储的决心。今天谢均前来,倒是为自己提供了另一种选择,皇帝久久地思索,至深夜仍未入眠。

    第二日一早,三道圣旨从宫中传来:

    一,太子周瑛,废为庶人,全家流放儋州;

    二,晋王周瑶,兼领禁军,全权负责黄河防务,着即刻离开帝都,前往孟津关整军;

    三,九皇子周琳,册立为汉王;

    一夜之间,三位皇子,命运各不相同;朝堂中顿时议论纷纷,一时非议四起:对于第一道旨意,虽然储位动摇,事关巨大,但太子被软禁多日,其实大家心里早有了准备,更加惊奇的是后面两道旨意:为何不是晋王上位太子,反而领了禁军军权,而且还离京,这到底是喜是忧?还有九皇子,虽然也是嫡子,但按周朝惯例,皇子满十六岁加冠礼成年后才可封王,这次破格封王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加封成太子呢?

    而作为这一切的发起者和知情者,谢均心中有着更多的解读:对于皇帝来说,废太子不是关键,怎么打造废太子之后的格局才是关键,如今的安排连谢均这样的官场老手都不仅暗暗赞叹。太子被废,晋王没有上位必然失望,此刻给他梦寐以求的禁军军权,既是安抚,也是历练;而破例册封汉王同时也是在给晋王一个潜在的警示,还有其他竞争者。这样既废掉了太子,又能继续维持两党平衡的局面,还能刺激两党为空悬的太子位继续争先效力,很显然,当下的时局,谁解决了眼下燕国的危机,谁就能上位太子。

    妙啊,谢均不禁感叹,皇帝对权术的掌控已入化境,本来自己想出的这招以退为进,已经是绝顶的妙计了,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能顺着这招并化为己用了。

    而晋王的视角就没有这么清晰了,作为这一局的局外人,面对着这样一连串爆炸的消息,真不知是喜是忧,和自己府上的幕僚们商谈了一天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眼前的好处总不能不要,禁军的军权能抓还是要抓,于是先上表谢恩,离开了帝都,前往孟津关督查军事去了。

    外部的一切风云变化,对于此时的元恪仍是一无所知。自他入狱已有数月,刚开始还有大理寺的官员日日盘问,最近似乎都懒得管他了;狱卒也知他身份特殊,每日起居饮食虽算不上奢华,但也不敢怠慢。于是元恪在狱中整日无所事事,甚是烦闷,自上次周琰来狱中探望,后面也再没来过了。元恪也不知在这天牢中还要呆多久,也不知何时何人能解救自己出去,有时想想甚至不如干脆一刀结果了自己痛快。

    一日深夜里,元恪正困于烦闷之时,听见外面有动静,又是一个黑衣斗篷的神秘人如同那日周琰一般向自己这边走来。元恪大喜,连忙走到牢门前,以为是周琰终于又得了机会,偷偷进来探望自己,这次他来或许是找到了办法。

    等那人走近,元恪却发现不对,那人身形明显比周琰瘦小,解下斗篷后那人却露出了一副女子的面容,元恪定睛一看,那不正是许久不见的盈盈姑娘。

    元恪又惊又喜:“盈盈姑娘,你怎么来了?”

    只见那女子神情冷峻,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笑意,只冷冷地说道:“你且听好,我不是什么燕世子的侍女盈盈;我乃燕王之女,景城郡主崔萍,你那日所杀的,正是我的长兄崔茂!”

    元恪听后愣在原地,万万没想到自己本以为平平无奇的侍女竟有这样的身份,更没想到自己又误打误撞跟她结下了这样的冤仇,连忙解释道:“盈……郡主误会了,谋害你兄长的不是我,只是那凶徒拿了我的匕首,故意嫁祸于我。我那日卷入了晋王遇刺案,根本无暇去谋害你兄长啊!”

    崔萍听后,眼神更加凌厉,抵进了一步,从袖中露出了一把短刀,隔着牢门的栏杆,将刀刃抵在元恪的颈脖处,恶狠狠地说:“大胆凶徒,还敢狡辩,今日我就要替我兄长报仇!”

    元恪见状,也不惊慌,也不退让,只是无奈又坦然地看着崔萍说:“郡主既然不信,那便杀了我吧,反正我困于此地,和行尸走肉也无两样了。只是谋害你兄长的确实另有其人,郡主杀了我也请继续追查,既是为令兄复仇,也是为我昭雪。”

    崔萍听后死死盯着元恪的眼睛,元恪此刻也不娇羞避让目光了,二人对视了许久,崔萍神色渐渐放缓,松开了刀刃,随后竟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元恪问道:“郡主笑什么?”

    崔萍继续笑道:“果然不是你……你难道忘了,与我兵器铺偶遇的那日,你便告诉过我那把匕首已经丢失了,还害怕家里妹妹责怪,那时你并不知我的身份;若是故意提前这么久做局骗我,这心机恐怕也太深了。我刚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并不是这样深沉阴险之人,还是以前那个傻小子。”说罢又笑了起来。

    元恪见她此刻虽然换了郡主的身份,举止言谈却又回到了之前那个自己熟悉又爱笑的盈盈姑娘,心情也愉悦起来了,连忙说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郡主可以为我作证,那把匕首我早已丢失了。”说罢元恪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连忙补充道:“请郡主也一并向燕王殿下解释,世子不是被我所杀。”

    听到这里,崔萍收敛起了笑容,摇摇头对元恪说道:“不,你不懂我父王……对他来说,兄长是谁杀的不重要,但他死在帝都很重要,死在朝廷的人手里更重要。”

    这番话说得元恪一头雾水,于是联想起之前周琰曾说的,才大概才想明白;心中暗叹周琰果然聪慧,分析燕王的心理竟分毫不差。

    崔萍凝紧了眉头,眼神坚定地继续说道:“但是兄长是谁杀的,这个对我很重要;我势必要逮住那个凶徒,手刃他为兄长报仇。”

    元恪看着崔萍,抱拳说道:“郡主既然知道我是清白的,请救我出去,我愿与郡主一起查明真相,抓住凶手!”

    崔萍摇摇头:“我大燕使团早已返回,我是偷偷留下来的;眼下我父王已经起兵,我的身份在洛阳万万不能暴露,我想救你,但实在是无能为力……”

    元恪似乎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什么?燕王已经起兵南下了?”想到之前周琰的叮嘱,元恪似乎又抓住了一丝新的希望。

    崔萍回道:“对,此刻我父王所率燕军应该已入梁国境内了吧。所以我在洛阳行事,必须绝密,万一我被朝廷擒获,恐怕就会被拿去要挟我父王。今日为了进来找你,已经是花费了许多精力,冒了很大的风险。不是我不愿救你,实在是……”

    见崔萍如此为难,元恪连忙解释道:“无碍,郡主若不方便,请帮我去带话给梁国公子周琰,他是我的挚交,必定会来救我。”

    崔萍想了想:“此事平时的话确实不难,只是自我父王起兵之后,朝廷就派兵马将各国公子们居住的驿馆围了起来,想来是想将诸公子扣为人质,将来好挟制诸侯。虽说不像监牢那样严密,但进出已经没有往常方便了。”

    元恪这才明白,为何周琰这么久都没有再来找自己,原来竟还出了这种事,恐怕他现在也如同自己这样,有些自身难保了。

    崔萍虽然面露难色,但想了想,还是应承道:“但我应该还是能想到办法帮你带话,说吧,带什么话?”

    元恪想了想,说道:“请郡主将你近日所探知的朝局变化都悉数告诉周琰,他聪慧过人,定能看清局势,找到办法。”

    崔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找机会去见周琰的,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元恪连声感谢,私入天牢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闲叙,二人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都感觉到了该道别的时候,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是崔萍先开了口:“那我先告辞了,你………多多保重。”

    元恪虽有不舍,但也担心崔萍的身份安危,郑重行礼道:“谢郡主……愿早日与郡主再见。”

    崔萍轻声嗯了一下,便转身离开了天牢。元恪目送着崔萍远去,直到倩影消失在眼帘中,才一脸不舍的转身斜靠在墙壁上,依依不舍地回想着刚才的场景,似乎如同梦境。盈盈姑娘,居然是燕王之女,景城郡主……对了,刚才她说自己芳名什么来着,崔萍?萍儿,也是极好听的名字。

    想着想着,元恪不禁笑了起来,自己再看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自今夜起,仿佛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