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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掷出窗外(终)

    “术士大人,昨晚村里又有一家出现那种情况了,您看……”牧师小心翼翼道,似是征求伊利安之意见。

    “哦?这是好事啊!说明又有一位领悟『雾相』的学徒出现了。”伊利安反倒并不意外。

    “可是…可是他们都从窗户跳出或树顶跳下,还自认为拥有可以飞翔的翅膀……已经有不少村民摔断了四肢……”

    “怎么,牧师大人这是在质疑悼诗社?”伊利安涣散的瞳孔向牧师望去,身上愈多的鳞片叮叮作响。

    “不敢,不敢!”牧师连忙否定道,“只是村民们如若损伤得太多,那艾因布鲁克的劳力就供应不上了。”

    “牧师大人无需顾虑此事。”伊利安露出阴郁的笑容,“生于尘世的平民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悼诗社给予了他们超脱之道。而且,悼诗社也有术法可以代替平民的劳作,好让平民减少一些被权者奴役的痛苦。”

    “您是指从洛塞提尔城来的几位……”牧师哆嗦着瞥向分社角落的枯朽身躯。

    “用『月』唤来徘徊于门廊的亡者,用『雾』遮蔽它们离开尘世的道路,用『钟』推迟它们必将消散的终局。”

    伊利安的口中吐出常人无法发出的声响,几刻之后才有可被辨析的语句:“它们是『门廊行者』,尽然而未尽然之物。它们曾是入得梦境神龛的亡者,如今只是返回尘世暂待一段时间罢了。”

    “悼诗社的各位术士大人真有神明般的手段……”

    “艾因布鲁克的农户有修习『雾相』的可能,他们或曾于村旁的森林中游荡,或曾在夜间听见飞蛾的振翅,他们是愚者,而愚者有无限可能。”伊利安现出喜色,“但牧师大人曾是理法甘露的侍奉者,你已然不是愚者。尽管理法甘露亦是居于暗林的理法,但祂却更注重『汐相』。悼诗社已从梦境中请得一位深谙『汐相』的伟大存在,相信她能为我们带来更多的见解。”

    牧师是艾因布鲁克分社的副手,他比其余修士或村民更加熟悉《七相论》。

    “算上抄录所费的劳作,一本《七相论》至少价值两利布拉,抵得上四头奶牛。分社教授术法并培养修士可非慈善之举,洛塞提尔城的大人们是想见回报的。”伊利安语气和缓,但其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术士大人请放心,在下已遵大人建议修习『汐相』,钻研有关风暴、海洋、存续与取舍的学问……”

    “如此便好……今早布兰斯坦因的人来过了?”

    “是的。”牧师递上契约文书,“布兰斯坦因男爵以每公斤十利布拉的价格购买艾因布鲁克的狐百合。由于资金不足,布兰斯坦因男爵以部分农奴的人身契约作抵押,约定在明年收获季节支付剩余款项。”

    “哦?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拿人或土地与我换,没想到他更想支付金币啊……”

    “布兰斯坦因男爵是一位传统的贵族,他素来更注重地产以及在其上工作的劳力。”

    “这男爵并不愚蠢,也不易处理。然而,再聪明的凡人也无法与术法施展者抗衡。”伊利安不屑道。

    “只是想不到狐百合贸易竟这样挣钱,我那妹妹真是好手段!”伊利安并无愠色,很是平静,“狐百合贸易是阿尔贞托家的手笔,利奥波德又被先师绝罚,如今的普特罗倒彻底与皇帝绑在一起了。仔细想来,利奥波德也是倒霉,被架空了不说,还背了骂名,时也命也!”

    “王室与安提柯奥皇帝已经展开合作了?”

    “赛提尔家与阿尔贞托家本就有所往来。『洛蕾塔涨潮』前,国王还向查理七世求过援。”

    “然而,安提柯奥皇帝根本没来。”

    “情义大不过利益,现在亦是。真知教廷来势汹汹,国王与皇帝乃天然之盟,有什么不合作的道理?”

    适时,分社内的钟声响起,已是正午时分。

    “术士大人,已是午餐时间,您……”

    “去罢,你仍是凡者,自然需要维持好世间的形体。我已蜕却表皮,蜕却食欲,不再依靠凡者的食粮,而自梦境中汲取力量。”

    “第一重印记是诱惑,第二重印记是追奉,而我的蜕变就是第三重印记。”伊利安起身,取代其表皮的鳞片熠熠生辉。

    待于分社角落的身躯也以诡异的姿势移动起来,自躯体空洞处伸出的枝桠与藤条令之更为可怖。

    “『门廊行者』是极为可靠的仆从,其强力且不知疲惫,全副武装的凡者亦难以招架。我给牧师大人也安排一位作侍卫,以保证你的安全。”

    牧师的身体不自觉地抖动一下,但口中却道:“感谢术士大人的看重,在下定然全力支持悼诗社的事业。”

    待牧师与一位行者离开后,伊利安拿出了记事本,于其上划去了一个姓名。

    “大多凡者根本毫无天赋,有点灵感的人还容易陷入癫狂。导师的预言果真无比准确,连人数都能精准对上。”

    伊利安独自叹道:“虽然他们得不了晋升,但总归还能派上些用场……去见见罢……”

    “……”

    “若是如此,则启明学是『光相』、『月相』与『钟相』的学问……这样的确能解释一些术法之机理……”

    阿列克珊提斯城,艾贝德大司祭伏尔格林已然入驻新落成的圣厅。新圣厅与伊佩弗尼的圣厅几乎同等规格,只是其中陈列着更多的银镜。

    “卜卦术更重『光相』,盗时术更重『钟相』……此书中描述的术法体系确有其奥妙之处。”

    伏尔格林摩挲着挂在脖上的白银吊坠,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寒气,心中多了一些明悟。

    “而公子所赠之物为『月相』,难怪它不断渗出寒气。”

    “伏尔格林司祭,别来无恙啊……”

    桌旁的银镜又生出光来,伏尔格林赶忙撤去盖在其上的白布,并端好坐姿。

    “公子殿下……”

    “如何?《七相论》是不是令司祭涌出许多灵感?”

    “如果真正的『金枝术法』是像这般模样,那吾等『箴言术法』施展者对其施加的指责确实有些过分了……”

    “啊,这很正常。”银镜对面,多罗提欧的影像逐渐清晰,“『金枝术法』的价值不可估量,然而有些学者的观念较难改变,不愿跳出现有的框架。『金枝术法』与『箴言术法』的界限本就是人为划分,他们需要这种二元化的方式来体现自己的正统。”

    “诸史修会以及阿尔贞托家留藏的先裔典籍中有对诸相的描述。”多罗提欧补充道,“这足以说明《七相论》的观点并非空中楼阁。我素来对真知教廷篡改典籍的作为不齿,真知派目前的部分理论很可能就被教廷中别有用心之裔修正过。”

    “伏尔格林司祭所在的本旨派与我有相似的观点,我们都想阻止对先裔经典的歪曲,但此事却极其艰难。伏尔格林司祭敢于驳斥先师,公开谴责教廷的解经派,属实令我佩服。”

    “这还得感谢皇帝陛下给吾提供了这个恢复先裔哲学的机会。”伏尔格林感激道。

    “这正是我想与司祭大人讨论的事情。”多罗提欧切入正题。

    “公子殿下期望吾继续抨击先师?”

    “这是一方面,”银镜中的多罗提欧举起了手中的报纸,其上的标题醒目无比,“本旨派与解经派之争,已然演化为瑟曦雅与伊佩弗尼之争,更进一步则是皇帝与先师之争。”

    “恩瑟尔塔在见到您的《七十七条论断》后,亲自撰文加以回应,在整个真知世界引起巨大反响。现在,正是本旨派与解经派辩论的关键时刻,司祭大人能招架得住整个教廷的攻势吗?”

    伏尔格林思虑几瞬后,心中了然:“殿下想让吾召集更多本旨派的教士加入两派辩论?这……”

    “真知教廷的七位枢机不可能全是解经派罢?科尔,帕夏,甚至伊佩弗尼的教士总不会皆听恩瑟尔塔之令罢?不说发表什么『讨贼檄文』,能有些豪杰出来仗义执言倒还有希望罢?”

    “……吾会尽快在瑟曦雅报纸上刊登文章。”

    “如是便好,”多罗提欧的语气和缓下来,“司祭大人总是识时务的……”

    “当然,我也知晓司祭大人面临的压力,只是大家都不得不如此而已。我,虽非教士亦非学士,在术法理论上成不了什么造诣,但阿尔贞托家仍有些古老的传承,能给司祭的本旨派提供些帮助。”

    “吾在此先谢过公子殿下的帮助了……”

    “……我会定期与……联系……我所拥有的学识……协助本旨派……就这样罢……”

    伏尔格林待光芒彻底消散才将银镜再度盖上。

    从座椅上站起,伏尔格林踱步至窗前,月的光华令白银吊坠更加柔和。阿列克珊提斯是艾贝德公国南部的贸易集散地,米勒瑞亚和狭海的商品总是自此城的港口进入安提柯奥帝国。

    伏尔格林并不确定这里是否为初代先师阿列克谢的出生之地,他只记得一些模糊且不甚明晰的传闻。

    “圣阿列克谢的出身不可考究,但吾等皆知晓他是一位伟大的星裔领袖。圣阿列克谢可能出生于任何启明海岸边的城市,这里也很有可能罢……”

    阿列克珊提斯的街道灯火通明,据说这是瑟曦雅术士发明的新术,能将明木中的力量充分释放出来。

    “『光相』?或许如此罢……唉,如今吾也被彻底带入他们的术法体系中了……”伏尔格林叹道,“或许这也算一种回归本旨罢……毕竟,先裔们所掌握的正是『金枝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