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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好汉与英雄

    黎明,卯时三刻。

    李寻欢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被人抬着,投入了一个寒冷的冰窖里。

    冰窖里满是动物皮毛与尸血,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臭气熏天。

    醒来的时候,李寻欢正躺在脏兮兮的茅草席上,只觉四肢沉重,宛如被禁锢了一样,冰冰凉凉,却是手镣和脚镣。

    四周一片漆黑。

    他起身在周围摸了摸,感到四周是砖砌的厚墙,空气似乎十分潮湿,其中又似漂浮着无形的怨气与厉气。

    他看不到,老仆正双手扒在狱门的榆木栏杆上,留给李寻欢一个瘦弱而佝偻的背影。

    李寻欢戴着脚镣走着,在四周摸索,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无边的黑暗里十分地刺耳。

    他摸到了老仆的肩膀,吓得老仆身体一缩,阿巴阿巴地叫了起来。

    “是我,老伯,昨晚发生什么了?”李寻欢在黑暗中问。

    “阿巴阿巴阿巴……(这里太黑了,我是个聋哑,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打手语你能看见吗?)”老仆焦急地打起了手语。

    李寻欢听了半天叫唤,叹了口气。

    但老仆依旧没有放弃。

    依旧用手语比划:

    李寻欢你和陆小凤昨晚喝醉了,醉酒当歌,惊扰了邻居和锦衣卫,锦衣卫闯进客栈抓你们,从你身上搜到了血书,于是我和你们都被抓到了诏狱来……

    老仆最后还用手刀抹了下脖子,翻了下白眼,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我们可能要死了。

    李寻欢看不见,但耳朵听得见:

    “老伯,虽然不知道你在比划什么,但你不要担心,因为啊,你家少爷朋友多,总有人帮得上忙。”

    “哦,对了,你是个聋子,听不见。”

    于是李寻欢哗啦啦又摸索到躺着的陆小凤身边,喊陆小凤起床喝酒。

    陆小凤一坐而起,睡眼惺忪,问酒呢酒呢?

    “李兄,我是瞎了吗?怎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陆兄,你醒了。”

    陆小凤感受着四肢的镣铐,方知不妙。

    快速分析一番,似乎自己是在……坐牢?

    如果自己真的是被囚牢,那就是被囚在凶名赫赫的诏狱?

    只有诏狱才会这么黑。

    不妙啊,诏狱可是一个令贪官污吏们闻风丧胆、宁死也不肯进去一住的地方!

    李寻欢也猜到了这里是哪里。

    陆小凤欲哭无泪:“李兄,我要真是死在这里,我陆小凤下辈子绝不再跟你喝酒!”

    李寻欢笑道:“陆兄,你不是朋友多吗?快找你朋友来。”

    “哪个朋友?”

    “当然是能救我们的朋友。”

    “以前倒有,六扇门三百年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测,原是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龄。”

    “怎么联系他?”

    “我说了,李兄,以前的朋友。”

    “以前的朋友?”

    “对,以前是朋友,现在不是。”

    “哦。”

    “李兄,不是我陆小凤拉不下脸,是金九龄死了,死于我手。”

    “哦。”

    “李兄,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他?”

    “不好奇。”

    陆小凤顿时来劲:“黑,我还非要说!”

    ……

    说完,陆小凤叹了口气,就像卸下了堵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李寻欢微微一笑:“陆兄真会讲故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司空摘星、公孙大娘、苦瓜大师这些人物,陆兄是给朋友们用的化名吗?”

    陆小凤哈哈一笑:“李兄真的聪明,一下就猜出来。”

    “可别夸我聪明,聪明人可不会把自己送进镇府司,”李寻欢笑道,“陆兄,抓我们的人应该是认出我来,不然我们应该在普通牢房,而不是诏狱。”

    “所以陆兄,是我连累了你。”

    “无妨,”陆小凤忽然笑了,“我想起一个可靠的朋友,你也认识。”

    “谁?”

    “许太平!”

    “……。”李寻欢。

    卯时三刻,许太平刚刚上工,连打了两个喷嚏后,赶紧套上工服:

    “中秋了,冷……”

    “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果然不假,做的内衣就是暖和。”

    许太平哼着小曲,心情不错,因为昨天他做了好事。

    今早见人就笑,搞得镇抚司狱大门值守的锦衣卫,取笑他是不是要娶哪家的黄花大闺女了。

    “哎哟,我的小旗爷爷们,谁家的大闺女看得上咱呀!半个老头子啦!”

    进了地下一层的镇府司大牢,另一个一等狱卒冯二牛也打趣他:“老陆,这么开心,昨晚钻寡妇家了?”

    许太平忙捂住冯二牛的嘴巴:

    “老冯,小点儿声!这种混蛋玩笑也开,想害死我啊你!要浸猪笼的!”

    “交接完赶紧滚,你家老婆肯定等急了……对了,昨晚没什么情况吧?”

    冯二牛正经起来:“昨晚新抓了三个犯人,其中有个长得像是青州城犯事的,杀了陆百户的那个,诨号叫什么‘小李探花’。”

    “今早上卯时天一亮,我就派小六去禀报百户大人了,估计不久司里就会派人过来查证,你小心伺候着。”

    交接完毕,老冯走了,许太平才反应过来:“莫非抓的是李公子?”

    “完了完了……血书!我可怎么说得清啊!”

    “小六!新来的犯人在哪间号子?”

    “头儿,在天字第二号,里面黑,我带你去。”正准备下班儿的末等狱卒小六儿,拿起墙壁上的火把道。

    “不了,你回家吧。”

    许太平接过火把,独自擎着,走向昏暗的地下甬道的更深处,走向更昏暗的无间地狱。

    黄、玄的甬道前尚有烛火。

    地、天的甬道前一片黑暗。

    许太平走在漆黑的地、天牢房的甬道里,宛如带进来光的使者,顿时令两侧牢房里的重犯一阵躁动:

    “火!”

    “有光!”

    “是火把!”

    哗啦啦的铁链声纷纷响起,狱门的空隙里露出满是脓包的脸庞,许多只亮闪闪的眼睛,痴迷地盯着许太平手中火把。

    随着许太平远去,火把渐渐熄灭,犯人们的目光雪一般消融进黑暗。

    漆黑甬道的最里面,是天字一号牢房,李寻欢三人就在隔壁看着光晕渐渐扩大。

    许太平点燃了二号牢房外墙壁上的烛台,牢房里犯人的脸庞看不清楚,便威严道:

    “里面的新犯人出来,让我仔细瞧一瞧。”

    李寻欢、陆小凤走近,二人看着许太平,笑了。

    “许伯!”

    “又见面咯!”

    许太平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道:

    “二位爷,能不能不要把我供出来,我上有八十的卧床老母,下有三岁尿炕的女儿……”

    不料李寻欢的一句话,让许太平一屁股蹲在了地上:“许伯,血书已经被人翻去了。”

    “早知道,还不如许伯你继续保管好了。”陆小凤叹气。

    “完了…完了…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许太平愣了半天,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老马失蹄,做了半辈子恶了,老了老了,学什么文化人,做什么好人啊!”

    “该死!该死!该死!”

    看着许太平狠狠给自己吃大嘴巴子,陆小凤看向李寻欢,摊手,耸肩:

    “照他这么说,像你我这种爱管闲事的烂人,岂不是得把自己的嘴巴抽歪了?”

    李寻欢道:“嘴巴歪成明太祖,倒也不错。”

    许太平听闻李寻欢大逆不道的言语,那叫一个惶恐:

    “李公子,毁谤太祖皇帝的话,可不敢说!”

    “被人听见,离死也就不远了!”

    这时隔壁牢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大笑:“晚了,已经被我听见了!”

    “我游文龙身为都察院七品都事,官虽小责任却大,不知是哪位同僚在此诽谤太祖皇帝啊?”

    “等我到了阴间,也好向太祖皇帝进言,说有人竟然敢嘲笑他长得丑,啊哈哈……”

    疯了,才进来几天,这个游文龙就疯了!许太平心想。

    才进来一夜,李公子疯了,陆公子疯了。

    我许太平,恐怕也会被抓,离疯也不远了。

    许太平的担忧不无道理,就在小六一大早把血书上交之后,百户就衣衫不整报千户,千户饭都没吃报镇抚使,层层上报,最后指挥使骑马闯入宫门报公公,惊动了王体乾——魏忠贤的心腹大太监。

    王体乾进了皇帝乳母客氏所居住的咸安宫,魏忠贤正在里面喝早茶。

    王体乾知魏忠贤不识字,便站在宽大的太师椅旁贴心地念着血书,努力使自己的语气不带有一丝情感:

    “涟今死杖下矣!”

    “魏氏坐大,结党营私,满朝皆通……”

    “忠肝义胆,皆不复存……”

    “贤明辟易,孤掌难鸣……”

    “是非不辨,黑白颠倒……”

    “大国强固,海内长享受太平之福,涟之惟愿,圣德如东风,惠及天下桃李……”

    “春心杜鹃,啼作圣明心思,传遍大明疆土……”

    “履先帝遗愿,永续大明国祚,圣君德行,万古流芳……”

    “纵涟之将死……又如何?”

    “当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涟何有哉?”

    “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心甘!”

    “涟痴愚念头,至死不改。”

    读完,王体乾面色严肃,内心却是感叹一声:“玛德,写得真好。”

    魏忠贤手捧茶杯,听后一脸茫然:“血书里啥个意思?”

    “骂我魏忠贤是杜鹃鸟?”

    “是蛆?”

    “是蚂蚁?”

    “至死不改,他杨涟到死都不改嘴是吧?”

    王体乾表情严肃,实则快憋不住了:“义父,杨老狗说他死得其所,也就是不后悔。”

    “呵,迂腐的老东西!”魏忠贤冷笑一声,“我魏忠贤不和死人计较,骂就骂吧。”

    “义父,这血书的事很蹊跷,”王体乾道,“诏狱看管很严,又都是我们东厂的人,这血书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魏忠贤听后,若有所思。

    “孩儿来时想了一路,一定是狱中有东林党人的眼线,将血书带出了诏狱,或许东林党人又在搞什么密谋,义父,我们不得不防!”

    “体乾,你说的对,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义父,孩儿这就着手调查!”

    “等等,体乾,”魏忠贤放下茶杯,和颜悦色,“我说了多少次,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不用跟着那群讨好我的人一样认我作父,叫我厂公就好。”

    王体乾当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义父,孩儿是真心想认义父您为亲生父亲!”

    “只可惜义父不爱孩儿,不给孩儿这个认亲的机会啊!”

    看着王体乾一脸认真的样子,魏忠贤扑哧笑了,手往上抬:“好好好,你和永贞,是本公最倚重的孩儿,来来来。”

    魏忠贤摘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扳指原是皇上送给你义母的,你义母又送给了我,可是珍贵,你可要好好对待它。”

    王体乾受宠若惊:“义父,使不得!”

    “体乾啊,你义母经常跟我夸你聪慧呢,早就想把戒指送给你了,收着吧。”

    于是,王体乾只好小心翼翼地上前接下:“义父,此等珍重的礼物,孩儿一定拿回去供着。”

    “哈哈……戒指是用来戴的,现在就给义父戴上!对!体乾啊,昨日的奏章都在中和殿,你让永贞去批阅了,把弹劾我的都挑出来。”

    “是,义父!孩儿立刻通知永贞!”

    王体乾走后,床帷的纱幔里传来一道软糯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幽怨:“贤哥,你怎么能把人家送你的戒指,赏给一个下人呢?”

    魏忠贤笑了,走向床帷:“月妹,我从最初的一个小火监爬到如今九千岁的高位,用了三十二年。”

    “这三十二年我干掉了魏朝、干掉了王安、干掉了东林党,可以说是步步为营。”

    “我魏忠贤不识字,却用三十二年总结出了一个天下至理——死了的人再大义凛然,也是假好汉;而活下去,并且不被敌人干掉,才是真英雄。”

    “一个戒指,能让王体乾替你我除掉看不见的隐患,岂不是值了?”

    身材高大的魏忠贤掀开帘子,正要同客印月早嬉片刻,不料一声尖细的嗓音响彻咸安宫:

    “皇上驾到!”

    魏忠贤慌忙和客印月穿好衣物,朝着门口迎去。

    人还未迎到门口,只听院子里的朱由校语气激动,人未达声先至:

    “阿母,魏公,朕昨晚连夜打造出了一个好玩儿的东西,又能喷水又能唱歌,快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