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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大虫、蛟龙、贼道人

    众人到了山阴的谢宅,谢家在这里并没有置办过多的产业,相比于建康和上虞那种良田千倾、家资亿万的豪横,山阴谢家这处位于县城中心的三进三出的小院子甚至还有些寒酸,而在谢宅的对面建有一栋生祠,祠堂匾额上清晰可见的写着“谢公祠”几个大字,还有不少民众进出上香,谢灵运说那是山阴人自发为他族叔谢针建的,一开始谢针还再三辞让,后来众多乡民直接给官府上了一封万民书,请愿修建祠堂,谢针实在拗不过只能同意。

    谢灵运叩门后,下人领着一行人前往堂屋,经过花园时,刘义符注意到这里竖起了很多杏黄色莲花龙纹的道幡,佝偻弯折的枯木、风化残缺的假山、干涸无鱼的水塘构成了一副难以言喻的画卷,四目寻觅良久也未见有在此处道士开道场、做法事,天上忽然降下一只乌鸦在水塘里啄了一口就飞走了。

    进了堂屋,就见一头发灰白各半的中年人,他坐在一辆由下人推着的四轮车上,中年人面容枯槁,没有半分生气,手臂上褶皱就和老树的树皮一样干瘪,他身着破烂青色道袍,道袍上还有很多补丁,堂屋内没啥名贵家具,摆在在正中的桌案缺了一个角,案上的青铜烛台也是锈迹斑斑,铺在塌上的黄麻席子开了线,还粘了不少灰。他见来了客人连忙的招呼众人就坐,然后和蔼的向谢灵运问道:“客儿贤侄这些年在杜公那里住的可还习惯否?”

    谢灵运闻言慌忙放下茶杯,从塌上站起拱手作揖道:“承蒙叔叔关切,客儿在杜公那里过得一切安好,就是近来杜家突遭新丧无法食肉,就让侄儿很是挂念叔叔这里的佳肴珍馐。”

    谢针捻了一下自己的短须,有些戏谑的说道:“杜公福薄无法参透这长生之法,他虽儿孙满堂,犹不及吾静心寡欲,结精自守,无子无后,倒也是求得半世清闲。谢鄂!”

    “针爷,有何指示?”

    谢针唤来一位牙齿长得有些参差不齐,还有几颗脱落的管事吩咐道:“汝快去后厨安排用餐事宜,为客儿贤侄和他的众位友人一道接风洗尘!”

    谢鄂行礼称是,退下之前略有戒备的看了蒯恩一眼,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

    “我道这位少年俊才是何人能与客儿贤侄为友,原来是名动建康的刘车兵啊,今日得见,老夫这寒舍也算是蓬荜生辉了吧,还请刘贤侄不要嫌弃这里的粗茶淡饭,若招待不周,还要多多担待啊。”谢针满面堆笑,举起酒爵,对着刘义符就是一番夸赞。

    刘义符把压得茶杯很低,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谢公过奖了,晚辈才疏学浅,您在山阴积功累德,吾与您的德行相比恰如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谢针听罢大笑抚掌,一时之间,宴席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谢鄂则一直给蒯恩劝酒,蒯恩为人直爽,自然也是豪饮不拒,短短半个时辰就饮了数十杯。宴席进行到中途,都还有城中富户上门拜访,送上瓜果五谷,以报答谢针对他家多年来的照拂,富户痛哭流涕答谢拜伏,和谢针搀起他感人至深的场景不无令在场之人动容,特别是谢灵运整个人直接哭成了泪人,当然刘义符也是象征性的挤出几滴眼泪配合一下。

    。。。。。

    酉时二刻,整个宴会厅里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刘义符一行四人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地上熟睡,他们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谢鄂用手一个一个的推了一下众人的身子,来确认他们已经睡死,在经过蒯恩旁边时则是狠狠的踹了一脚,然后拱手对谢针汇报道:“禀告针爷,他们都被麻沸散麻翻了,那个姓蒯的壮汉身子格外坚挺,小人废了老大的劲才把他喝倒,自己还差点醉了。嗝~”谢鄂说完打了个酒嗝。

    “嗯,把他们都拖到老地方给我锁起来。”

    “对谢。。。谢郎君也要这么做吗?”

    “汝聋否?”

    “诺。”

    “慢着,把他单独找个隔间关押,没我的命令不能擅自动他,特别是谢槲,你去告诉他,叫他别乱来,不然的话严惩不贷。”

    谢家下人把四人架住抬走后,谢针把罩在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青色道袍脱下,里面露出的是印有金色纹饰的华贵锦缎衣,而之前脸上的慈祥和蔼哪里还看得到?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贪戾阴狠,只听他口中喃喃自语道:“谢琰你这下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了,我定会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一个时辰后某处破祠堂

    刘义符、刘道规、蒯恩被关在一个很像柴房的地方,室内很黑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能感觉到的只有屁股下的茅草堆。

    其实,自始至终刘义符根本就没被麻翻,当时他乘谢针和富户交流感情的时候谎称尿遁,直接跑到茅房里用手猛扣喉咙,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呕吐,他就把之前喝进去的麻药几乎吐了个干净,之所以能吐出来,还是因为夜香的气味有些过于浓烈了,根本不用刻意的去催吐。

    “呕~”看来老八不是这么好当啊,刘义符现在有些倾佩那位狠人的行事果断。

    就在刘义符吐完之后,他从怀中掏出小水壶猛灌了几口,水壶里装的是提前备好的用甘草、大豆熬制而成的解毒水,蒯恩在行动前也得了相同的指示,故而毫发无伤。三人里面其实也就刘道规一人着了道,毕竟三人里面还需要一人真的中了计,敌人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你中没中招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

    两人等守卫轮值换班的时候开始了行动,他们先是扭动手腕,让绳子滑动落下,再把双手举到胸前,用嘴狠咬住一根绳子的一端把它彻底扯松,两人又不停的重复上述的流程,慢慢挣脱了束缚。刘义符掏出一个藏在裤裆附近的一个很小的装水容器,给刘道规灌下解毒。之前那个不敢带走怕“昏迷”后被搜身,就在谢府找个僻静处扔了。

    “刘公子是怎么敢断定这谢针不会害我等性命?”蒯恩小声凑到刘义符身旁问道。

    刘义符娓娓道来:“吾当时也不敢笃定他不会下死手,现在看来这老匹夫和谢灵运之间,还是有些叔侄情谊在的,再者他拿谢灵运当人质确实是可以拿来威胁谢琰,我姑且也算北府军的家眷,如果到时候谢琰领兵南下平叛,他打出这样一张牌来要挟官军,你说谢琰还退不退兵?”

    “那城中富户一事,公子居然能想出此法来争取解毒时间。”

    刘义符微笑道:“这位受了谢针《恩德》的富户确实是我安排的,我料定此人极好面子名望,故而安排了这样一出好戏,至于那位富户到底受没受过他的恩惠却是不重要,他必须把这出戏演完,一个能被当地人建生祠的《贤望》会不注重这些吗?”

    谢针啊谢针,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刘义符发现能操弄人心的感觉还是很愉悦的,敌人再怎么耍手段,自己还是能掐准敌人的人性上的弱点,狠狠卡住对方的脖子,让他不能动弹。

    作为前世的销售冠军,他可最是明白客人想要的是什么。

    两刻钟后等刘道规醒来,众人商议觉得现在唯一的变数是谢灵运被关在不同的地方,就决定先去寻找他。刘义符学猫叫一声:“瞄!”,然后朝门外丢了一块瓦片吸引守卫注意,乘那守卫走近探头过来察看时,躲在暗处的蒯恩操起一块碎瓦割破了守卫的喉咙,他一点声响都没发出就死了,三人取了守卫身上钥匙开门,又将尸体拖到茅草堆里掩盖好,并收走了他的短匕。刘义符让蒯恩换了守卫的衣服去确认看守柴房的其他守卫在哪里,自己则和刘道规待在室内,对于蒯恩武勇刘义符还是很放心的,不一会儿蒯恩就返回屋内,他做事干净利落,手里还多了两套衣物,二刘换好衣物后,三人一起捏手捏脚的贴着墙壁在院子内移动。

    三人经过一个走廊时,发现这里守备极其森严,足足有十几个人,刘义符觉得强攻不太明智,就返回刚才的柴房放火,刹那间柴房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刘道规大喊一嗓子道:“不好啦,柴房走水了!”

    “走我们几个去救火!”十几个守卫因为要去救火,被引走了一多半,刘义符觉得时机已到,由于天色暗淡看不清脸,且三人穿了守卫的衣服,就趁着混乱的掩护靠近了这个房间,

    “火势太大了人手不够,再来几个兄弟!”刘义符对着剩下的几人大喊道。

    刘义符就乘这两守卫转身背过自己,离去救火的间隙,他捏住了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短匕,他两只双手同时向左右探出,没有一丝迟疑,就照着脖子动脉处如迅雷般刺去,转瞬间两人同时被刺中了要害,通通格杀,都捂着脖子痛苦倒地,血水柱从脖子处渗出,他们声带受损,无法发声,故而没有引起同伴的警觉。

    蒯恩一个人靠着蛮力挥动着双掌的手刀,朝着守卫的后脑发力猛劈,恐怖的巨力让刘义符听到了脊柱断裂的响动,两个守卫也是轰然倒地,昏厥不起。刘义符见状立即上前补刀,见蒯大哥生得般天生神力,便心里感叹道:“这次还好把他这尊高达请过来了,胜算都多了分啊。”

    三人打开这个房间的大锁,发现里面全部关的全是妙龄的童男、童女,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的,一个个都跟着一位道士在摇头晃脑的低语诵读,好像不停的在重复一句话。

    “能用此道,应得仙寿,男女之事,不可不勤也。。。”

    “能用此道,应得仙寿,男女之事,不可不勤也。。。”

    “能用此道,应得仙寿,男女之事,不可不勤也。。。”

    真拿小孩子练房中术啊,真该死啊,这帮该被吊起来施以酷刑的混账东西。

    眼见一名道士刚想出手侵犯一个女童,就被刘义符快步冲上前,将这道士两刀枭首,刘义符把头剁下来,砍成碎块扔到了角落的油锅里烹炸。众人正欲从他身上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检查了一下怀中,翻出一卷竹简,赫然是那本《老子想尔注》。制书的竹简散发着特殊的香气,它和整个室内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相比,有些格格不入。

    刘义符抬眼望去,但见房梁的铁链上还悬挂着不知名的骸骨,墙壁挂着的是不可名状的刑具,以及像是刚被扒了皮的无名尸体,整个房间宛若阿鼻地狱。听孩子们讲述:他们全是被家人送到这里来的,是谢针给他们的父母发了粮米、财帛,同时附赠了那本《老子想尔注》,说他们愧对天地,说什么欲要位列仙班一定要抛弃世俗感情这种身外之物,这些孩童之中比较有姿色的就留给谢针练房中术,再剩下的会留给这里的道士享用,最后一些被折磨直死的会被谢针拿来炼化当所谓长生不老的素材。

    “这天杀的老东西!”刘义符暴怒的道,马上给所有幼童解了绑,然后组织他们逃出这个祠堂,就在众人冲到门口的时候,一个手持利刃的中年大汉领着数不清的穿着道袍的亲卫拦住了去路。

    那中年大汉拍了拍手赞叹道:“刘郎君可真是智计百出啊,先是假装中毒,后又放火引开追兵的注意,不过我谢槲呢也不是傻子,以前在山里劫道的时候,早就是身经百战了,这点小手段可诓不了我,裹挟着这么多幼童也跑不远吧,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谢槲说罢就让手下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推到了三人的面前,定睛一看不是谢灵运还能是谁?

    “车兵救我!”谢灵运慌张大喊,在谢槲手里不停的挣扎,然后面部就挨了谢槲一拳,疼得说不出话了。

    “你们快放下武器投降吧,早日归顺天师道,这长生之法我相信针爷也会不吝赐教的。”谢槲举起武器指向刘义符三人,神情十分嚣张跋扈。

    刘义符不怒反笑朗声道:“哈哈哈,既然你们天师道这么向往永生极乐,我今天就送你们去见阎王吧!”

    “哈?你这黄口小儿安敢在此口出狂言?现在我们双方人数是一百比三优势在我!我倒是要看看你要狐假虎威到什么时候!”谢槲举起手上的环首刀,舔了一口刀背上的血渍,想起自己之前折磨死的那些无辜小孩和他们的父母,就觉得一阵莫名的亢奋加愉悦,心想这刘义符还算个大人物,自己以后要是拿他的首级献给孙道首,怕是在教中的地位也不会比自己主人低了吧。

    就在谢槲做着春秋大梦之际,冲天而起的爆裂炙炎将祠堂的大门完全烧塌陷了,损毁烧焦的木梁、木柱滚落满地,刘义符一指他身后处,森然冷冷道:“死到临头还嘴硬吗?我放火可不是完全为了引开你们,你看你身后之人是谁?”

    谢槲转身望去,他瞳孔收缩一脸的呆滞愕然,只见后方如海潮般滚滚而来的大队州郡兵,个个手举火把,脚下的步伐声撼天动地,将谢槲的天师道教徒团团围住,只听见一个老年上位者厉声喝到:“会稽内史王凝之奉王命前来讨伐天师道妖贼一党,尔等还不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