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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仙贝岭的小农场

    二月的一天早晨,外面的天亮了好一会儿,黄开林才醒了过来。他头昏脑胀地躺在床上,透过对面的简易小窗口,默看一片灰色的浮云缓慢向南飘去,同时听着附近的山岭上传来鸟儿的叫声。其实刚才就是这满山的鸟儿的聒噪声,才把他从梦中吵醒了。他静躺了一会儿,不想马上起床。昨晚他独自一人在这远离人烟的山岭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看书,他看的是梭罗的那本《湖畔随笔》,一直看到了凌晨一点多钟才熄灯。当他躺下后,又有好长一段时间在胡思乱想,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才免强睡着。

    “明天上午一定去一趟村里,请电工来将这里的线路修好。”他心里想。“有了电灯,晚上看书也就不那么费神了。”

    接着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昨夜他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叫声,起初是一对野猫的叫声。这让开林感到奇怪。这荒山野岭的,那里来的野猫的叫声呢?正疑惑着,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似乎是为追踪野猫而来的奇特而凶邪的叫声,那声音令他有些毛骨耸然,那声音就像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山妖或者是恶鬼的叫声。这声音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土屋的附近徘徊。那古怪的声音他以前都没有听到过。虽然他自小在大山里长大,听惯了各种野兽的叫声,但昨晚那种邪恶的声音还是让他心里发怵,以至他昨晚连小解都不敢开门,只是将小便拉到门角落的一只旧竹节筒里面。毕竟他这是一个人住在山岭上,远离村子,而且他又没有什么有效的防身之物,谁又能说得清万一那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山鬼,或者是一种凶猛的野兽,鲁莽地闯入小土屋里来,他又怎么办呢?当然,如果此时有一杆猎枪的话,他就不管它是山鬼还是猛兽,他都能对付得了。看来,对于像他这么一个常年四季住在山岭上的人来说,拥有一杆猎枪很有必要。于是,他开始漫无边际地畅想起来,他想起了他堂姐的丈夫满哥,想起他的黑猎狗“闪电”和猎枪来了,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与满哥以及另一个猎人解元,在春季和秋天农闲的时间里,一起到藤子沟和燕子崖打野兔和猪獾的往事来。这种回忆让他感到很愉快。

    过了大约一个钟头,他才开始起床。穿好了一件红色上衣和一条灰色旧棉裤,然后又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望一眼床头的一个由松木做的粗制小桌上,发现一只小老鼠慌慌张张地从一只小瓷碗里跑出来,迅速地跳下小木桌,朝墙角里的小洞里逃走了,他这才想起昨晚吃完艾叶粑粑后可能忘记了盖小平底锅的盖子。于是赶紧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平底锅的盖子已盖着,他这才放了心。然后,他打了一个哈欠,从那张小木桌上拿起一面小镜子,照了照他那张长下颌、男性味十足的长脸,用手抚弄了一下长发。放下镜子,他慢慢走到门前,打开木栓,推开门,在门口懒懒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出来。

    他站在小土屋前向西望去,眼前是一块属于心德大叔的豆田,豆田过去点是一条不很宽的简易公路,简易公路旁边是一片坡度不算大的山地。那片坡地的北面是一片青翠的柑桔地,南面半截是正在生长的村里的冬麦地和苦荞地。而在南面及东面的那片缓坡的边缘地带,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新种上的猕猴桃树及香梨树苗。太阳还没有从东边的山岭上升起来,但此时它的身影已藏在树林后面了,它的光线已投到西面远处的那片像巨墙一样的山崖上,而山崖下的藤子沟里则显出一派黑色而虚幻的阴影。四野没有一个人影。黄开林沿着土屋前的田堘朝西面的地里走去,这时他的面前窜来了一只黑狗,正警惕地望着他并开始绕开他朝上面走去。黄开林有些纳闷,这才发现在下面的小道上,一个穿着蓝粗布衣服的早起的小脑袋驼背老人,正默默地有如鬼影一般向这边走上来,手里拿着一把柴刀,肩上扛着一把锄头,锄头柄的前端挂着一个黑色的小布包,里面显然是些打点心的干粮。他就是村里的七根大爷。这时七根大爷已经见到了他,老远地向他一笑。

    “七根大爷,这么早就上山来干活了呀。”黄开林向他打招呼说。

    “一日之计在于晨呀,要想做点事就得早一点。”老人回答道。

    不一会儿,他来到黄开林前面的田塝下,由于一直在爬岭,老头显得气喘吁吁,额头上也冒着细汗。他告诉黄开林,他之所以这么早就到仙贝岭上来,是想去挖几棵小山鸡椒树回去栽在屋前宅后。他说,他的老母做菜很喜欢用山鸡椒籽做佐料,如果在家里附近栽上山鸡椒树,以后在家门口采摘起山鸡椒籽来就方便多了。他的老母已九十多岁了,现在身体还硬朗。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的亲人。在他们说话时,他的那只黑狗重又窜回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前,并当着两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抬起后腿,在一株小果树上拉了一泡尿。黄开林见了,觉得有趣。“它是在给我的果树苗精准施肥呢。”他笑说。

    “这家伙一天到晚没啥事,就跟着我跑到山野里来到处理乱窜。”七根大爷望着他的狗笑说。显然,他十分喜欢他的那只狗。

    “一个人在山野里做事,有条狗做伴也好。它看上去像只猎狗。”开林说。

    “是只猎狗。一年前曾从解元那里捉来两只,一公一雌,雌的那只不久前下了四只崽。”七根大爷回答。

    “能不能给我留只公的?”黄开林问。

    “行,只要你喜欢。”七根大爷说,放下农具和小布包,坐在田埂上,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烟袋,卷上一支旱烟叼上。然后他将嘴里含着的烟卷向旁边一歪,这时开林觉得他的脑袋看上去像一个不太规则的“Q”字。老头一边掏火柴一边望望四周,望望山岭。“说实话,你这里是需要一只狗给你看屋,给你做个伴。”他说,然后用火柴将烟点上火吸上,并吐出一圈烟雾。

    “是呀,这里整天只有我一个人,有一只狗作个伴会好过些。”黄开林说。

    七根大爷望一眼附近黄开林新近栽的果树苗,又看看天。“已有好几天没有下雨了。这老天爷好像懵了,不知道几时才下雨。”

    “如果再不下雨,我这些刚栽下去的小苗就要枯死了。”

    “你可以用水管把那边的山溪水直接接到地里来灌,这样就省事多了。”老人建议道。

    黄开林点点头。“这是一个好办法。”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七根大爷说时候不早了,他得干活去了。他起身拿起自己的农具,告别了他,开始慢慢地斜插入一条通向东边山岭的山道,而黄开林仍旧站在原地,没有马上离开。

    七根大爷说的没错,如果从五百米远的的一处山溪里,用水管直接把水接到这边的地里,会省事很多。其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只是他担心有人会趁他不在农场的时候,来偷他的水管。自从自己上山来的这将近一年里,已掉了不少的东西。他估计这些都可能是离这里六里路开外、一个名叫范家岭的的村民来偷的,为这事他曾生过好几次的气。看来养一只凶猛的猎狗是当务之急。这样想着,他返身回到小土屋,从屋里提着一只蓝色的小提桶向后面的山溪走去。

    山溪依山而下,水流不是很大,但很清澈,每天黄开林都要到那里去提水做饭,洗衣洗物。对他来说,每天去那里提水是很愉快的一件事,他可以一边无拘无束地走在通往山溪的小道上,一边自由自在地眺望远处的风景。此时,他沿着山路默默地走着,偶尔抬头看一下刚才七根大爷进入山野的地方,早已不见老头的人影,已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了。不久他来到了山溪旁,山溪哗哗地流淌着,这里非常凉快,两旁的灌木丛中各种鸟的叫声更加热闹。黄开林将提桶放在地上,脱了拖鞋走进小溪里。溪水很凉沁,他捧了一掬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把脸,又在小溪旁坐了一会儿。“是的,明上午就下山一趟,去镇里买一根水管上来。”他心里默默地想。

    从山溪旁提了水回来,他开始做饭。由于电线有故障,电饭锅不能使用,他只得生起了灶火。一股浓烟即刻从屋顶上窜出。八点多钟,他从墙上取下一挂腊肉和香肠炒了。菜做好了之后,他开始用早餐,并喝了一小碗米酒,虽然在此之前,他曾多次发过誓要戒酒。饭后,又趁着酒兴继续看他昨晚没有看完的《湖畔随笔》。

    他看了大半个上午的书。中午,他草草地吃了一些剩饭,便出了屋子,向羊圈走去。羊圈在小屋子的北侧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在一丛小石山的背面。那是他去年秋天新修建的一家小羊舍,能关一百多头的羊,如今他已买了三十多头种羊看着。

    他来到了羊舍前,里面的羊群也许是知道了主人要来放它们出栏,显得很兴奋。他在羊圈的小矮门前站了一会儿,羊群在羊圈里躁动着,咩咩地叫着。开林微笑着看着它们。“马上就要让你们出去吃草了,你们这些贪吃的小家伙们。”他对它们说。

    他打开了小矮门栓,然后站到一边,望着这些家伙们迫不及待地从里面窜了出来,沿着石山丛下面的小路朝旁边的山野走去。

    开林跟着它们走在后面,看上去显得有些没精打采。昨夜他看书太久,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下面的坡地上里垦荒,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因此,他感到有些疲惫。

    他和他的羊群在山坡的小道上走着。这条路是他与他的羊伙伴过去经常要走过的地方。多日来他每天与这些不会说话的朋友们打交道,因此对他们产生了感情。每日按时放养它们已是他的生活的一部分。他熟悉它们的每一位成员,并把其中的几只取上了风趣的绰号,例如,他把那只老是扬着头往后看的公羊取名叫“高傲的彼得”,那只爱在羊群中横冲直撞的小公羊,他把它取名叫“捣蛋王亨利”,那只常在中途停下来、等着别人过去的年轻的母羊他把它取名为“好心人多丽”,另外还有“贪吃鬼简”和“爱闹事的珍妮”等等。他之所以要给他的羊取上英文名字,是因为他在读高中时最喜欢英语,英语成绩也最好。

    不一会儿,他与他的羊群转过了一个小弯,来到了南面的一个小草坡上。跨过山溪,横插进一条山道,他把它们赶到了山岭,那里青草和树叶都很丰盛,是它们往日特别爱来的地方。羊群进山后,他重又回到下面,回到那个草坡上,在一棵小树下坐了下来。这里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地方,小树下面有一小块草坪,它在小路的外侧,坡度微微向南倾斜。最妙的是,草坪上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埂子,上面有柔软的小草,几乎是一个天然的枕头。每次他悠闲到这里来休息或看书或胡思乱想时,他就安静地躺在这片安静而柔软的草地上,面朝西南方向,一躺就是大半天。他是个爱幻想的人,且又不甘寂寞与平庸,而这里为他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又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

    几天来他一直很忙碌。昨晚他看梭罗的那本书看得很晚,熄灯后他听着屋外的虫鸟的鸣声,不禁又联想起了多年前曾看过的一部描写乡村生活的小说。那真的是一部很浪漫的小说,现在想来仍令他回味无穷。他于是心血来潮地想:要是自己也能写一部那样的小说,该有多好!这个想法弄得他昨晚一晚都很兴奋。他认为,自己成天一个人呆在这片荒山野岭上,除了每天的劳作,他有的是闲余的时间。如果每天在劳作之余多看点书,甚至写点东西,确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不过他现在的心里比较乱:他村里的一个他深爱着的女孩据说在她父亲的授意下,要与村卫生院的那个姓王的医生订婚,这个传闻害得他这两三天老是心神不定,结果被证明是虚惊一场,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不过他认为,这个传言给他的爱情敲响了警钟:留给他靠奋斗来改变自己命运的时间已不多了。还有一件事也令他心境不佳:他在美国某大学教书的哥哥杰克最近结婚,而原先曾答应借钱给他办农场的计划,也因此泡了汤。再加上这两三日以来每天都在果园里给果苗松土,累得腰酸背疼,所以这个下午他要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于是,他在那棵小树下选择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躺了下来,这里的东面是羊群所在的山岭,南面是他这几日以来一直在干活的地方。他躺在那里,躺在那个草坡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仰面望着对面的天空,天空里飘着缕缕轻淡如烟的云影,而南面则堆满了浓重的云絮。山风从下面的河谷里吹上来,令他感到很是惬意。

    “嚯,多舒爽呀!”他望着天空这样畅快地想。

    “要是每天在繁重的劳作之余,都能到这里躺一会儿,想想自已的心事,或翻看几页像<湖畔随笔>那样的好书,也不失为一大享受。”这时,他又想起了昨晚冒出的那个要为自己编个故事的念头来。“啊,梭罗,那个体弱多病的文学天才,当年能在自己家乡附近的湖畔写出<湖畔随笔>那样的作品,难道我就不能凭着自己的才华在仙贝岭搞出自己的东西来?”想到此,他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嘿,自己真的爱做梦!”他两手搭在额头上,望着天空自嘲地想,脸上带着笑意。

    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心情彻底放松。他沐浴着那款款南风,耳朵有意无意地听着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的飒飒声;即使闭着眼睛,他似乎也能感觉得到天空的云彩正从他的虹膜中悠悠飘过。他的嘴角露出不自觉的笑意,呼吸也随之变得轻松而均匀。

    于是,他的神游之旅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