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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你们可以请人服侍三。现在保姆又不是很难请,在家里请一个保姆,一个月也就三四千块钱。”坐在班车副油箱上负责旅客上下车,声音还算悦耳的老女人售票员也开口帮了腔。

    “我们也请过人。请的人就更别说了,三两天就被她赶走了。要么是她找碴把别人骂走,要么就是别人嫌她难侍候不干了,别人哪受得了她那个气啊!”祥飞叔顿了顿,语气平和地接着说道,“我老婆这回早些时候去服侍她,她硬说她偷拿了她的钱,说什么原来是这么多的,现在只有这么多了。我哥哥、侄子就来劝她,说没有人拿她钱,是她记错了。她就说是大家一起合起伙来搞她名堂,还没完没了地闹,气得我老婆都提前回了家。”

    “你娘也有钱吗?”半老徐娘插话问道。这大家也都好奇,现在的老太太,家里条件好的,儿孙又多,纳贡啊!过年过节啊!这个给几百,那个给几千,自已舍不得花,也不会花,傻傻地象叠罗汉一样一张一张收起来,日积月累,长年下来钱多数目大也是有的。

    “有什么钱?有什么钱呢!几十岁了有什么钱,没钱。她是要这么说,她在哪个地方上生我老婆的气,不想要我老婆服侍了才这么说的。”祥飞叔没好气地说,看样子这祥飞叔没少吃他娘的气。此刻,老梁早些时候见到的祥飞叔身上的光,已经看不见了。

    正说话间,班车行驶到了一个原来是乡现在撤乡成村的宾溪村附近,有人喊要下车,是老梁身后的一个老男人。

    老男人要下车的地方刚好是个三叉路口,三叉路口左边靠里有个新开没几年的水上游乐场,水上游乐场紧挨一条不大不小名叫宾溪河的乡河,宾溪河离这条大道只有几百米远。游乐场很大,游乐场老板是个从澳门回来原籍山河宾溪的企业家,他在这里投资了一个半亿的人民币,征地、修路、修场所(停车场、办公场、游乐场什么的),还搞了一个什么农业股份投资有限公司,弄了很大一片土地搞种植、养殖和开办休闲农庄。这里离县城近,县城里的游乐场所都比这游乐场规模要小点。

    这澳门老板还是蛮有搞法的,每年一到夏季,澳门老板就会请一些有点资色且身材好的年轻妹子、高壮的帅小伙来游乐场做服务生。这些年轻妹子、帅小伙,被安排统统穿个布料很少的泳衣泳裤,在游乐场里来回的送水、送饮料和毛巾,尽可能多地露个年轻的身体在游乐场里晃来晃去。听说现在山河县城、乡下一些年轻人在一起,遇到身材好点长相不错的男孩、女孩,都开始流行一句调侃的新词“是个去宾溪水上游乐场摇来晃去的料!”另外,夏天特别热的那些晚上,这澳门老板还会邀请山河县本地的一些网红小明星、有点实力和名气的表演者,到游乐场里来唱歌、跳舞、甩宝表演节目烘托气氛,搞得象模象样。

    老梁上了年纪,不好意思来这年轻人挥洒青春余热的地方,另外门票也有点小贵,舍不得花那个钱,也就只是开业不久开车来看了回免费热闹。游乐场过去二年生意还好,澳门回乡老板发了点小财。眼下正是游乐场热腾捞钱的时候,路口进进出出的车很多。

    班车司机在路口把班车停好,老男人下了车。车子前行,班车上其余人继续听祥飞叔们聊天。这时候,祥飞叔似乎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脸上的苦涩不见了,露出了之前的笑容。人有时还真是这样,心里有话,遇到合适的人、合适的机会把心里的话同人说说,心情会自然地好很多。祥飞叔沉默着,曾柔也没有再开口,班车上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汽车匀速地往前。

    一会之后,坐半老徐娘旁边的肥女人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此时,肥女人正同之前一样,侧着头透过车窗户望着班车外的风景。祥飞叔家的故事,肥女人听着很是中受,她此时脸上正带着浅浅笑意,一脸轻松愉悦的表情。看来别人家的不幸,有时还真会成为某些人的快乐基石。这阵子,这一车的人大家都心情不错,老梁心情也莫名地舒畅。

    手机“叮叮铃铃”地响了好几下之后,肥女人伸手从她上衣口袋里慢慢掏出了手机,只见她拿手机附在耳边,微笑着接电话道,“是的,我现在正在山河到东站的班车上……三点左右到长沙,然后坐四点一十五分从长沙到南宁的火车,明天再坐从南宁到崇左的火车……你明天从越南到崇左来接我?……不用了吧?我又不是第一回来……好的……护照?我放在包里……这个我知道的……好,那就这样了啊!到南宁我再打电话给你……好,那就这样。”说完,肥女人慢慢挂了电话,脸上浅浅笑意依旧。

    “长沙到南宁”、“南宁到崇左”、“越南到崇左”、“护照”——多新鲜、多有意思的一些话语,尤其是“越南”和“护照”这两个在山河县很少听人讲的词语,此刻,在这班车上,能忍住不产生好奇想发问的,估计也就只有那一直坐在班车最后一排,眼下仍旧还在戴着耳机听歌的年轻姑娘了。

    “妹子,你这是要到哪去?刚才听你打电话,感觉是要出国。”最先开口的是那个老女人售票员,老女人售票员一脸微笑地面对着肥女人开口问道。

    “嗯,去越南。”肥女人简短平和地回答道。

    “去越南?你去那干什么?”肥女人身边的半老徐娘扭头向着肥女人插话问道。

    “哦,去我老公的哥哥那,他在越南搞水果批发生意。我哥和我嫂子近来闹矛盾,我去那里帮他家打打招呼。”肥女人说话一直都很干脆,是老梁在班车上喜欢听着说话的那种痛快人。

    “哦,你老公的哥哥,他在越南搞水果批发生意?是往中国销吗?”半老徐娘接着问道。

    “往中国销,他是越南那边一个城市好几种水果销往湖南的总代理。越南那边水果便宜,菠萝蜜批发只有五毛钱一斤,芒果也是只有几毛钱一斤。”肥女人回答道。

    “那是便宜,山河菠萝蜜去掉皮都卖到十几二十元一斤,芒果也不便宜。”老女人售票员道。

    “那你哥去越南做这生意很久了吧?”曾柔也开口柔声问道。

    “嗯,十几年了。十多年前他在广西帮人修路,听说是在崇左,崇左挨越南。他在那呆了二三年,后来他看那边水果便宜,就呆在越南慢慢做上了往湖南销的水果批发生意。”肥女人道。

    “那你哥跟你嫂子扯皮,你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啊!”老女人售票员道。

    “我嫂子回国了,她娘家也是山河的,我现在去越南他们那边的家里帮着照看一下他家儿子。”肥女人道。

    “你去照看他家儿子,那他家儿子应该不大罗!”半老徐娘问道。

    “嗯,才五岁多。”肥女人回答道。

    “才五岁多,这么小,看你年龄应该有四十多了吧,你哥肯定也不年轻了,那你哥这小孩生得有点晚。”半老徐娘道。肥女人年龄应该在四十三四的样子。

    “你哥结婚有点晚,是吗?”老女人售票员紧接着也开口问道。

    “不是,他这是二婚。他头婚时,我第一个嫂子同他生不出小孩,也不知什么原因,在一起好多年,怎么也怀不上。后来两人就离了,离了之后两人也都再婚了,再婚后两人都生了小孩。我妈都说,这两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肥女人微笑着说道。

    “那也是他们两人感情基础不好,要是感情基础好,也不至于的。我们那有个两口子,生不得小孩,后来这两口子不知从哪捡来了一个,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还蛮幸福的。不过现在好了,生不出可以做试管婴儿,没这方面的烦恼了。”半老徐娘道。

    “也不全是,我哥和他前妻两人在一起时感情还是不错的,结婚在一起都生活了七八年。只是后来,我哥跟人家到广西去修公路,我嫂子在家闲着无事。那年春节过后,我嫂子跟她娘家院子里的邻居一起出去广东打工,到年底回家,她人就变了,好象在外发了什么大财似的,穿得特别的客气,打扮也非常的花哨,一回家就执意要同我哥离婚。我家里人当时都说她可能是在外面堕落了。我哥那年也是有好几个月没有同她通电话,也不了解她在广东的情况。开始我哥还死活不同意,可我嫂子死了心了。后来,我哥经我们家里人一劝,也就同意了,离了。离了后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是她在外面有了相好,同我哥离婚时,她都怀上对方孩子三四个月了,然后她故意装成那个堕落样子,回家来同我哥闹离婚的,怕我哥不同意。其实,她后来找的这个男的也只是个普通打工的,怀化的,没几个月就听说两人在怀化那边结了婚,生了个小女孩。”肥女人道。

    “哎,那你哥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呢?”曾柔问道。

    “我哥现在这个老婆也是个二婚的,她之前与她前夫生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她离婚后带着个七岁的女孩嫁给我哥。和我哥结婚二三年后我嫂子才怀上的。”肥女人回答道。

    “那你哥这小孩确定是他的吗?”坐在老梁旁边,之前听大家说话一直没有开口的皱巴老头,这时皱着个老得快皱成结的眉头,突然插嘴问肥女人道。一开口就带着股泥土味,但也问到了点子上。

    “这个肯定是的罗,我侄儿长得象我哥的,性格、长相各方面都象。肯定是的。”肥女人表情认真严肃地说道。

    “这么说应该是的,不过还是可以建议你哥去做个亲子鉴定,一鉴定就清楚了。”年轻的班车司机一路开着车,一路也在旁听着车上众人的谈话,这时忍不住地微笑插话道。他一边说话,一边头脸还是朝向班车前方眼看着班车前面的路。

    此时,班车进入丹溪镇境内,来到一个名叫十八罗汉的小地方。据说这地方很多年前,因为修建这条县城来的公路,从班车现在正横穿而过的一座小山丘上开挖出一座古墓,是一座北宋时期,山河县一位在外当官老死后归家安葬于此的官老爷的古墓。古墓被发现后,当天晚上就有人来盗了墓。后来,听马道消息说,从这古墓里盗墓人盗走了很多东西,包括古墓里面的十八个小金罗汉菩萨。小金罗汉菩萨不大,做工也并不怎么精致。小金罗汉菩萨被盗走后,很快就被盗墓人进行了售卖,最终不知所向。公路修好后,这山岗附近不大的地方,当地人便给它起名叫十八罗汉。班车匀速驶过十八罗汉。

    “那现在你哥同你嫂子吵架,看样子吵得很利害了罗,都这么远的叫你去帮忙。”半老徐娘道。

    “呃。我也是在家没有什么事干,我老公原本也在我哥那里做事。我去帮他们煮煮饭,照看一下孩子。”

    “那你嫂子是回娘家了罗?”老女人售票员道。

    “嗯,她同我哥是因为一些钱的事扯皮,扯得有点恼火。好象是我嫂子从家里拿走了七十多万块钱。”肥女人道。

    “七十多万!那可不是个小数目,那她是不打算跟你哥过了还是?”曾柔道。

    “唉!也造孽,是我嫂子跟她前夫原来生的儿子,得了什么肝什么病,说是要换肝才能保命。到长沙做手术听说要很多钱,还要从她娘身上切肝,好象要切很大一块移植到她儿子身上。我嫂子就同我哥讲,她要去救她儿子。我哥开始不同意,这又要着钱的又要冒生命危险切肝的,一时想不通。不过,我哥对我这个嫂子一直都很好。我嫂子见我哥不同意,一时也没了办法,救子心切,也就冒着与我哥离婚的危险,偷偷拿着家里的存款回了国。听说现在在长沙给她儿子已经做过手术了,手术还相当成功。我哥给我嫂子打电话,以前一直不接的,手术完了接了,我嫂子对我哥就一句话,‘钱没了,人还在,你要人就等我好完了,我自已坐车回越南。’我哥能怎样?我哥说,只要人好就行,钱反正是两人挣回来了,没了再挣,叫她好好养病,到时他回家来接她。”肥女人道。

    “哎,这个是,钱是乌龟王八蛋!这个女人,硬气!”皱巴老头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依旧皱得很是利害,但这回这皱着的眉头里,满是对肥女人她嫂子的赞许。

    “我家里人听说后也都很感动,我婆婆早些天都同我公公到长沙看我嫂子来,还把她两口子攒的二万多块养老钱硬塞给我嫂子,叫她安心养病。我也是,本来我大儿子叫我过几天到他贵州新开的店子里去给他们煮饭看店的。后来我大儿子都跟我说,伯母家是这么个情况,你去越南好了,我们店里自已想办法。”肥女人说着,明显有点激动。

    “这个是有点感动人。”半老徐娘道。

    “嗯,你这嫂子是个好人!”曾柔道。

    “唉,这个娘就太感人了。”老女人售票员也跟着感慨道。

    到了这会,该问的都问过了,想了解的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大家聊天的时间也有点久,感觉都有点累了,同时大家也都被肥女人她嫂子那种舐犊情深的真情给感动到了,于是大家也就都停了说话。一会之后,有人要下车,班车缓缓停下。是个坐班车后排的老太太,老太太微笑着很快下了车。

    班车徐徐启动,大家也都安静地坐着,暂时没有再说话。班车匀速往前开了几分钟。这时候,久坐没有作声的祥飞叔同班车司机打了声招呼,说是到前面三叉路口下车。三叉路口到了,祥飞叔起身同曾柔道别,也同大家道了声别,大家也连说再见。班车停稳后,祥飞叔提着行李箱低头迈步下了车,他高大的身影慢慢从大家视线中走远。这老帅哥,班车上众位中老年妇女多少流露出一些不舍。

    祥飞叔走后,班车继续前行,坐班车副油箱的老女人售票员转身坐上了祥飞叔原来的位子,这位子挨着大美人曾柔。一小会,老女人售票员开了口,她侧身柔声问曾柔道,“你们家同曾祥飞家以前是邻居?”

    “是的,是的呢,是几代人的邻居。我爸以前还同他在一个单位上过班,算是要好的朋友。他家妹妹利害哟,是BJ的一个正厅级干部。他妹夫也是在BJ当官的,比她妹妹职位要低点。”曾柔的声音同老女人售票员的比,有韵味多了。

    “哦,我说呢。”老女人售票员恍然大悟,全车人也恍然大悟。

    “BJ正厅级干部,这在我们县那些在外当官的人里面,级别算蛮高的了,算个人物了。那年月,我看他们家老小没少沾她的光,所以他娘才那样利害哟!”半老徐娘笑着说。

    “是的三,他之前都是他妹妹搞关系,左一下右一下的,在我们县里弄了个什么站长当,要不以前也只是个煤矿的临时工。象我爸,干一辈子煤矿工人,退休了,领不了几个钱。”曾柔摆弄了一下她那质地还好的黄色手提包,慢条斯理地柔声接着说道,“他们家他的其他兄弟、侄儿、侄女,也或多或少沾了一些这厅级干部的光。这个我们都是知道的,那些年当官有条件三。”

    “这么说,老太太肯定还是有钱的。”半老徐娘总结道。众人都点头称是。这下全通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狐狸还会假虎威,这没文化老糊涂了的娘成了“容嬷嬷”,也算是因果有来回。

    班车继续往前。班车司机这时打开了班车上的音响,轻声放起了歌,是刘德华的《上海滩》——此刻,那种如同大江里波涛翻滚、浪起浪落,起伏不定、爱恨交织的情感,由刘德华那磁性的男音唱出来感觉甚是好听。一路上大家不再说话,都安静地听着班车上音响轻声放的一首接一首不同的歌。

    班车一路行驶约五十多分钟后,来到一个三叉路口——由山河县城来的公路在这里往公路左边分叉出一条小路,小路不远处便是一条叫丹青河的乡河,走过丹青河上一条六七十年代修建的老水泥石柱桥,再往里一千五百米远便是山河县八中。这三叉路口当地人称为八中叉路口。

    到八中叉路口了,老梁喊司机停车,班车缓缓停下。待班车停稳后,老梁提着东西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