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修，是村子的村长。
说是村长可能有点儿不准确，因为村子中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但是他又的的确确履行着村长的义务。每次男人打猎归来，女人摘果归来，都是由修来分配这些食物。如果村子里有人闹了矛盾，也是由修去调解。几乎没有人不服修，几乎所有人都尊敬着修。
马蹄有节奏地踏着地面，车轮吱呀吱呀地转着。竺光赫坐在前面驾驶着马车，竺光济依然瘫在车厢里，朔安则靠在车厢的角落。没有人说话。
躺在车上，竺光济看见树一棵一棵地从眼前闪过。渐渐地，树闪过的频率越来越低，最终完全消失不见。又过了一会儿，他发觉原本坑坑洼洼的地面似乎变的平整，内心的恐惧也消散殆尽了。他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额头，凉飕飕的。马车继续行驶着，速度也快了起来，车上笼罩着诡异的气氛。
“准备起来了，快到了。”朔安突然说道。
竺光济打了个寒颤，费力地坐了起来。远远望去，已经可以看到修的房子了。他又看了看朔安，发现朔安正凝望着自己。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朔安大声说着。竺光济感到莫名其妙，过了约莫一两秒，他才反应过来，朔安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问自己身后的正在驾驶马车的爸爸。
“还是说准备瞒一辈子？”
竺光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使劲地甩了一下缰绳，然后叹了口气，“别在孩子面前聊这个。”
谈话间，马车徐徐停下。朔安站起身来，跳下了车，然后径直走进了修的屋子。竺光赫回过头来，问道，“你还好吗？缓过来了吗？”
“我……”竺光济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身体十分虚弱。他费力地喘着气儿，感觉头晕晕的。
“虽然很想让你休息，但是，我们已经没时间浪费了。”竺光济下了马车，伸出了手，“快起来吧。”
望着那只伸出来的手，竺光济迟疑了，直到现在，他还无法很好地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爸爸的手。竺光赫用力一拉，把竺光济拥入怀里，然后单手把他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竺光济踩在地面上，结果脚底一软，差点儿摔倒。
竺光赫就那样一动不动，一言不语，扶着竺光济。
等到竺光济缓过劲儿之后，他看向了竺光赫，竺光赫也看向竺光济，诡异的沉默在父子的眼神之间传递。
“进去吧。”竺光赫轻轻说道，然后松开了与儿子握着的手，侧开了身子，似乎想让竺光济走在前面，“对了，忘记和你说了，不要和其他人说是我杀了兽人”
竺光济感觉内心空荡荡的。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屋子的门走去。门已经被刚刚进去的朔安打开了，此时正半掩着，在风的吹动下，门的枢纽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竺光济把手贴在了门上，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然后，他心一狠，使劲一推。在吱呀吱呀声达到顶峰之际，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大的木桌子。朔安已经坐在桌子的左侧，他双臂环胸而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修，站在木桌旁边，正对着大门。
“哟，小济来啦？”修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神情慈祥。看着修的笑容，竺光济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修走了过来，顺便拿起一把木椅，放在了竺光济旁边，“累坏了吧？赶紧坐下歇歇吧？”
竺光济感觉鼻子一酸，委屈感从眼睛生成，似乎随时都会化为眼泪流出来。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机械地坐在了椅子上。
“你呢？有没有受伤？我听说你和兽人正面接触了？没受伤吧？”修又看向了竺光赫。
“没有，幸亏朔安及时赶到，救了我和竺光济。”
竺光济一下子愣住了。他偷偷抬头瞟了一眼朔安，发现他神情严肃地盯着木桌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很强，但是下次不能再这么冲动了，居然带着孩子跑去找兽人。如果不是朔安及时到了，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了，劳你费心了。”竺光赫轻轻地说着。
修微微侧过身子，给竺光赫让出了道路。竺光赫走上前去，也坐在了桌子旁边，与朔安正对着。
“小济，你现在缓过来了吗？”修蹲了下来，温柔地看向竺光济。
竺光济愣愣地看着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或者说，你去我的床上睡一会儿吧？你看上去好疲累啊。”
“修，还是让他也在这儿听吧。他迟早会知道的，只是早与晚的问题。”竺光赫大声说道。
修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他紧紧地握了握拳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发自内心的不想把这群孩子牵扯进来。”修站了起来，面对着朔安和竺光赫，“我更想让我们这一代人去解决这个问题。”
“这不可能。”朔安小声但铿锵有力地说道，“斗争是不可能停止的，至少在我们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它停止的时候了。而且……”朔安偏过脑袋，死死地盯着竺光济。竺光济感觉心里毛毛的。
“朔安，你吓到他了。”竺光赫提醒道，“他还是个孩子。”
“十五六岁了还是孩子？”朔安的语气充满了不屑，“要我说，早就应该教村里的小孩怎么去使用武器战斗了。不然他们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只会像个废物一样瘫软在一旁。”
“朔安，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么伤人的话。”修也劝阻道。
修又扭过头来，笑着望向了竺光济，“你别往心里去啊，朔安叔叔虽然凶了点儿，其实还是很关心你们的。每次我们去打猎，他都冲在最前面，而且他还经常让我少给他分点儿食物而给你们多分食物。”
竺光济一脸惊恐地看向了朔安，朔安早已把视线从竺光济身上移开，重新盯向了桌角。
“不要说些多余的话。”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修走向墙角，拿起一把椅子，搬到了桌旁坐了下来，他正好背对着竺光济，而坐在朔安和竺光赫中间。
“接回刚才的话题吧，朔安。”修缓缓说道，“我不支持教孩子们使用武器的原因很简单——就算教会了他们，他们也打不过兽人，不是吗？在没有圣具或者被赋予圣能的情况下，我们人类是很难打败兽人的。说到底，在我们这儿，能和兽人过几招的，也就只有你和裴丘了。”
朔安没有回话，他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发出了烦躁的低吼声。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竺光赫问道，“裴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兽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攻过来。”
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手指交叉放在桌上，一动不动。朔安死死地盯着竺光赫，竺光赫却毫不在意。
“朔安。”修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凭你对兽人的理解，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朔安仰起头来，看向天花板。他活动了一下双肩，肩膀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昨晚潜进来的兽人，大概只是进来试探的吧。按照常理，它们不太可能敢直接攻进来，毕竟在圣地，有着一个很强的人。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兽人就不可能敢发动全面进攻。”
“可是，那最多意味着兽人不会全面进攻圣地啊，不是吗？”修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这儿被攻击了，圣地里的人是不会出来救我们的。那些家伙，几乎垄断了所有的圣具和圣能，却只敢躲在圣地里苟且度日。”
“的确如此，但是兽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以为只要渡过那条河，圣地就会发动反击。”朔安反驳道，“这类似于一种博弈，不是吗？”
“但是如果赌输了呢？”修继续说道，“如果它们真的这么想，为什么会派兽人潜进来？”
“也许只是证明一下自己的想法吧？”竺光赫突然插嘴道，“想必他们应该24小时都在监测我们这边儿。人类想打赢兽人，几乎不可避免地需要使用圣具或圣能。而一旦用圣具或者圣能去战斗，又不可避免地会闹出很大的动静。至于圣具和圣能，这两样东西几乎完全被圣地垄断，这是众所周知的。如果兽人潜进来后，我们这边儿完全没有什么战斗的动静，那么它们就会认为圣地不会反抗，它们就会大举进攻，占领圣地与它们领地之间的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块土地。反之，如果它们发现了很大的动静，那么它们就会认为圣地派兵去清除潜进去的兽人，就会继续保持克制了。”
竺光赫说完了，却没有人回应。沉默笼罩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朔安依然保持着双手环胸而抱的姿势，眉头紧皱，而且死死地瞪着竺光赫；修依然保持着手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的姿势，背微微弓起。这时，风徐徐而来，吹得门吱呀吱呀地响。
“道理我都懂，但是……”修抬起了脑袋，望向竺光赫，“昨晚马斯死了啊。”修的声音，夹杂着颤抖，充满了悲痛，“你叫我怎么和他的家人说？”
竺光赫阴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或者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管概率有多小，我们也不能不考虑，不是吗？我们必须……”
“修……”朔安突然打断了修的话，他的声音充满了疲乏，犹如幽灵在飘荡，“如果你还抱着‘不想让任何人受伤’这种童话般的想法，那么你的那个梦想是无法实现的。”
修顿时哑口无言。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这个村子早就死了。”朔安继续说道，“圣地里的那帮废物只知道霸占最强大的力量、最优质的资源，却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明明那么强大，几乎独占了所有的圣具和圣能，却只知道逼着我们去给他们种植粮食，而不敢到河的那边去与兽人战斗。修，你不用太自责的。不过，你要明白，如果你真的想实现梦想，未来必定会有更多的牺牲，如果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你还像现在这样优柔寡断，是会出大事的。”
修愣愣地看着朔安，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很痛苦的迷茫。
“我、我知道的，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只是……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敌人是不会给你时间准备好的，修，而且我们也没时间了，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吧。“朔安说完，扭过脑袋，看向了已经冷静下来，但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竺光济。竺光济与他视线交叉，顿时感觉冷汗直冒。
修交叉的手指互相使劲儿捏着。他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桌面，一会儿又看看竺光赫，一会儿又看看朔安。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话，唯有风徐徐从门口吹来。
终于，修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松开了交叉着的手指，双手平摊放在了桌面上，站了起来。竺光济看见修缓慢地转了过身，面对着自己。
“小济，过来一下，好吗？“修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竺光济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又躁动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强憋出微笑的修，凶巴巴的朔安，以及爸爸竺光赫，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修要让自己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而且自己将不得不去做。
竺光济费力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
“修叔，我要做什么啊？“竺光济有很多很多想问的，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我们……我们想让你潜入圣地，把圣具和圣能夺出来。“犹豫、迟疑，但修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啊？？“竺光济大吃一惊。
“喂，我姑且问一下，刚刚你也算听了我们的谈话，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朔安突然大声问道。
“这个……“竺光济感觉自己胸口闷闷的，呼吸急促，”大概就是河对岸的，额，那个兽人随时都可能打过来，而我们如果想打赢那帮兽人，必须用，那两个叫……额……“
“圣具和圣能。“修温柔地提示到。
“对，圣具和圣能。然后，额，这两个东西目前都在圣地。是这样吗？“竺光济看向了爸爸竺光赫，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的安慰。但是，竺光赫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犹如一尊石像，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没错，而现在，我们想让你潜入圣地，把他们夺出来。修补充道。
“可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修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停止了，竺光济看着修的眼睛，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因为，你觉醒了圣能，是最有可能通过圣试的。“这时，久久未言一语的竺光赫接着修的话说了出来。
朔安和修都扭头望向了竺光赫，似乎都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竺光济也望向了竺光赫，“可……可你们不是说，那个圣能都在圣地吗？“
“严格来说，并不是圣能都在圣地，而是目前已经发现的有圣能的人都在圣地。“竺光赫继续说道，”你一靠近兽人舌头就会不舒服，对吧？这就是圣能。至于具体能力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是肯定还有，这就需要日后继续觉醒了。总之，有圣能的人是十分强大的，足以应付圣试。而我们希望你做的，就是通过圣试，把圣具和圣能带出来。“
竺光济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的。短短不到一天，他已经接受了太多的信息。
“那……那为什么要找我啊？“
“因为你觉醒了圣能呀，这就意味着你有通过圣试的能力。是这样吧，赫？“修对竺光赫问道。
“可、为什么我会觉醒圣能啊？“
“这就不知道了，就像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强壮，有的人生来就聪明一样，我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有圣能。“修回答道，”但是，你觉醒了圣能，这是我们已经确定了的事实。“
“但是，我……我怕我通过不了圣试啊……“竺光济的语气中带着哭腔，”不是说这几年去参加圣试的人都失败了，并且死在了圣试里吗？“
“男人不要总是哭哭啼啼的！“朔安突然吼道。竺光济被吓了一跳。
朔安深深地吐了口气，站了起来。他凶恶地朝竺光济走去。竺光济不知道朔安想干什么，连连后退。
“朔安？你想干吗？“修疑惑地问道。
朔安没有搭理修，他继续紧逼着竺光济。竺光济一步一步往后退，朔安一步一步往前进。终于，竺光济靠在了墙边，退无可退。在离竺光济大约两三米的位置，朔安突然抬起了拳头。他向前略跨一步，往后朝竺光济用力砸去。
“朔安？！“修大声喊道。
竺光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朔安的拳头离自己的脸只有十来厘米，而自己用右手臂挡住了这一拳。
其实朔安并没有用力砸下去，他本来也只是打算砸向距离竺光济还有一二十厘米的地方。
“看见了吗？“朔安，收回了拳头，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竺光济，”刚刚那拳，你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的身体却条件反射地做出了防御姿态。一般人可达不到这个速度。只要接下来系统地训练一下，应付圣试问题不大。既然你觉醒了圣能，就必须要去做只有你才能做的事情。“说完，朔安伸出自己的拳头，轻轻地砸了砸竺光济的胸脯，”干，还是不干？“
竺光济小声地因为紧张而喘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极具压迫力的朔安，站在桌子旁的眼神充满担忧的修，已经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的竺光赫，这三个人都在等待着竺光济的回答。
“如果，只有我才能办到的话……“竺光济一字一句又毫无自信地说道，”那，我愿意试试。“
说完，竺光济便顺着墙壁往下滑，瘫倒在地。
说是村长可能有点儿不准确，因为村子中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但是他又的的确确履行着村长的义务。每次男人打猎归来，女人摘果归来，都是由修来分配这些食物。如果村子里有人闹了矛盾，也是由修去调解。几乎没有人不服修，几乎所有人都尊敬着修。
马蹄有节奏地踏着地面，车轮吱呀吱呀地转着。竺光赫坐在前面驾驶着马车，竺光济依然瘫在车厢里，朔安则靠在车厢的角落。没有人说话。
躺在车上，竺光济看见树一棵一棵地从眼前闪过。渐渐地，树闪过的频率越来越低，最终完全消失不见。又过了一会儿，他发觉原本坑坑洼洼的地面似乎变的平整，内心的恐惧也消散殆尽了。他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额头，凉飕飕的。马车继续行驶着，速度也快了起来，车上笼罩着诡异的气氛。
“准备起来了，快到了。”朔安突然说道。
竺光济打了个寒颤，费力地坐了起来。远远望去，已经可以看到修的房子了。他又看了看朔安，发现朔安正凝望着自己。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朔安大声说着。竺光济感到莫名其妙，过了约莫一两秒，他才反应过来，朔安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问自己身后的正在驾驶马车的爸爸。
“还是说准备瞒一辈子？”
竺光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使劲地甩了一下缰绳，然后叹了口气，“别在孩子面前聊这个。”
谈话间，马车徐徐停下。朔安站起身来，跳下了车，然后径直走进了修的屋子。竺光赫回过头来，问道，“你还好吗？缓过来了吗？”
“我……”竺光济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身体十分虚弱。他费力地喘着气儿，感觉头晕晕的。
“虽然很想让你休息，但是，我们已经没时间浪费了。”竺光济下了马车，伸出了手，“快起来吧。”
望着那只伸出来的手，竺光济迟疑了，直到现在，他还无法很好地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爸爸的手。竺光赫用力一拉，把竺光济拥入怀里，然后单手把他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竺光济踩在地面上，结果脚底一软，差点儿摔倒。
竺光赫就那样一动不动，一言不语，扶着竺光济。
等到竺光济缓过劲儿之后，他看向了竺光赫，竺光赫也看向竺光济，诡异的沉默在父子的眼神之间传递。
“进去吧。”竺光赫轻轻说道，然后松开了与儿子握着的手，侧开了身子，似乎想让竺光济走在前面，“对了，忘记和你说了，不要和其他人说是我杀了兽人”
竺光济感觉内心空荡荡的。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屋子的门走去。门已经被刚刚进去的朔安打开了，此时正半掩着，在风的吹动下，门的枢纽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竺光济把手贴在了门上，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然后，他心一狠，使劲一推。在吱呀吱呀声达到顶峰之际，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大的木桌子。朔安已经坐在桌子的左侧，他双臂环胸而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修，站在木桌旁边，正对着大门。
“哟，小济来啦？”修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神情慈祥。看着修的笑容，竺光济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修走了过来，顺便拿起一把木椅，放在了竺光济旁边，“累坏了吧？赶紧坐下歇歇吧？”
竺光济感觉鼻子一酸，委屈感从眼睛生成，似乎随时都会化为眼泪流出来。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机械地坐在了椅子上。
“你呢？有没有受伤？我听说你和兽人正面接触了？没受伤吧？”修又看向了竺光赫。
“没有，幸亏朔安及时赶到，救了我和竺光济。”
竺光济一下子愣住了。他偷偷抬头瞟了一眼朔安，发现他神情严肃地盯着木桌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很强，但是下次不能再这么冲动了，居然带着孩子跑去找兽人。如果不是朔安及时到了，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了，劳你费心了。”竺光赫轻轻地说着。
修微微侧过身子，给竺光赫让出了道路。竺光赫走上前去，也坐在了桌子旁边，与朔安正对着。
“小济，你现在缓过来了吗？”修蹲了下来，温柔地看向竺光济。
竺光济愣愣地看着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或者说，你去我的床上睡一会儿吧？你看上去好疲累啊。”
“修，还是让他也在这儿听吧。他迟早会知道的，只是早与晚的问题。”竺光赫大声说道。
修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他紧紧地握了握拳头，然后闭上了眼睛，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发自内心的不想把这群孩子牵扯进来。”修站了起来，面对着朔安和竺光赫，“我更想让我们这一代人去解决这个问题。”
“这不可能。”朔安小声但铿锵有力地说道，“斗争是不可能停止的，至少在我们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它停止的时候了。而且……”朔安偏过脑袋，死死地盯着竺光济。竺光济感觉心里毛毛的。
“朔安，你吓到他了。”竺光赫提醒道，“他还是个孩子。”
“十五六岁了还是孩子？”朔安的语气充满了不屑，“要我说，早就应该教村里的小孩怎么去使用武器战斗了。不然他们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只会像个废物一样瘫软在一旁。”
“朔安，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么伤人的话。”修也劝阻道。
修又扭过头来，笑着望向了竺光济，“你别往心里去啊，朔安叔叔虽然凶了点儿，其实还是很关心你们的。每次我们去打猎，他都冲在最前面，而且他还经常让我少给他分点儿食物而给你们多分食物。”
竺光济一脸惊恐地看向了朔安，朔安早已把视线从竺光济身上移开，重新盯向了桌角。
“不要说些多余的话。”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修走向墙角，拿起一把椅子，搬到了桌旁坐了下来，他正好背对着竺光济，而坐在朔安和竺光赫中间。
“接回刚才的话题吧，朔安。”修缓缓说道，“我不支持教孩子们使用武器的原因很简单——就算教会了他们，他们也打不过兽人，不是吗？在没有圣具或者被赋予圣能的情况下，我们人类是很难打败兽人的。说到底，在我们这儿，能和兽人过几招的，也就只有你和裴丘了。”
朔安没有回话，他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发出了烦躁的低吼声。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竺光赫问道，“裴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而兽人随时都有可能会攻过来。”
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手指交叉放在桌上，一动不动。朔安死死地盯着竺光赫，竺光赫却毫不在意。
“朔安。”修继续保持着那个姿势，“凭你对兽人的理解，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朔安仰起头来，看向天花板。他活动了一下双肩，肩膀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昨晚潜进来的兽人，大概只是进来试探的吧。按照常理，它们不太可能敢直接攻进来，毕竟在圣地，有着一个很强的人。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兽人就不可能敢发动全面进攻。”
“可是，那最多意味着兽人不会全面进攻圣地啊，不是吗？”修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这儿被攻击了，圣地里的人是不会出来救我们的。那些家伙，几乎垄断了所有的圣具和圣能，却只敢躲在圣地里苟且度日。”
“的确如此，但是兽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以为只要渡过那条河，圣地就会发动反击。”朔安反驳道，“这类似于一种博弈，不是吗？”
“但是如果赌输了呢？”修继续说道，“如果它们真的这么想，为什么会派兽人潜进来？”
“也许只是证明一下自己的想法吧？”竺光赫突然插嘴道，“想必他们应该24小时都在监测我们这边儿。人类想打赢兽人，几乎不可避免地需要使用圣具或圣能。而一旦用圣具或者圣能去战斗，又不可避免地会闹出很大的动静。至于圣具和圣能，这两样东西几乎完全被圣地垄断，这是众所周知的。如果兽人潜进来后，我们这边儿完全没有什么战斗的动静，那么它们就会认为圣地不会反抗，它们就会大举进攻，占领圣地与它们领地之间的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块土地。反之，如果它们发现了很大的动静，那么它们就会认为圣地派兵去清除潜进去的兽人，就会继续保持克制了。”
竺光赫说完了，却没有人回应。沉默笼罩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朔安依然保持着双手环胸而抱的姿势，眉头紧皱，而且死死地瞪着竺光赫；修依然保持着手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的姿势，背微微弓起。这时，风徐徐而来，吹得门吱呀吱呀地响。
“道理我都懂，但是……”修抬起了脑袋，望向竺光赫，“昨晚马斯死了啊。”修的声音，夹杂着颤抖，充满了悲痛，“你叫我怎么和他的家人说？”
竺光赫阴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或者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管概率有多小，我们也不能不考虑，不是吗？我们必须……”
“修……”朔安突然打断了修的话，他的声音充满了疲乏，犹如幽灵在飘荡，“如果你还抱着‘不想让任何人受伤’这种童话般的想法，那么你的那个梦想是无法实现的。”
修顿时哑口无言。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这个村子早就死了。”朔安继续说道，“圣地里的那帮废物只知道霸占最强大的力量、最优质的资源，却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明明那么强大，几乎独占了所有的圣具和圣能，却只知道逼着我们去给他们种植粮食，而不敢到河的那边去与兽人战斗。修，你不用太自责的。不过，你要明白，如果你真的想实现梦想，未来必定会有更多的牺牲，如果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你还像现在这样优柔寡断，是会出大事的。”
修愣愣地看着朔安，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很痛苦的迷茫。
“我、我知道的，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只是……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敌人是不会给你时间准备好的，修，而且我们也没时间了，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吧。“朔安说完，扭过脑袋，看向了已经冷静下来，但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竺光济。竺光济与他视线交叉，顿时感觉冷汗直冒。
修交叉的手指互相使劲儿捏着。他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一会儿又低头看看桌面，一会儿又看看竺光赫，一会儿又看看朔安。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话，唯有风徐徐从门口吹来。
终于，修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松开了交叉着的手指，双手平摊放在了桌面上，站了起来。竺光济看见修缓慢地转了过身，面对着自己。
“小济，过来一下，好吗？“修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竺光济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又躁动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强憋出微笑的修，凶巴巴的朔安，以及爸爸竺光赫，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修要让自己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而且自己将不得不去做。
竺光济费力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
“修叔，我要做什么啊？“竺光济有很多很多想问的，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我们……我们想让你潜入圣地，把圣具和圣能夺出来。“犹豫、迟疑，但修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啊？？“竺光济大吃一惊。
“喂，我姑且问一下，刚刚你也算听了我们的谈话，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朔安突然大声问道。
“这个……“竺光济感觉自己胸口闷闷的，呼吸急促，”大概就是河对岸的，额，那个兽人随时都可能打过来，而我们如果想打赢那帮兽人，必须用，那两个叫……额……“
“圣具和圣能。“修温柔地提示到。
“对，圣具和圣能。然后，额，这两个东西目前都在圣地。是这样吗？“竺光济看向了爸爸竺光赫，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的安慰。但是，竺光赫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他犹如一尊石像，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没错，而现在，我们想让你潜入圣地，把他们夺出来。修补充道。
“可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修安静了下来，时间仿佛停止了，竺光济看着修的眼睛，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因为，你觉醒了圣能，是最有可能通过圣试的。“这时，久久未言一语的竺光赫接着修的话说了出来。
朔安和修都扭头望向了竺光赫，似乎都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竺光济也望向了竺光赫，“可……可你们不是说，那个圣能都在圣地吗？“
“严格来说，并不是圣能都在圣地，而是目前已经发现的有圣能的人都在圣地。“竺光赫继续说道，”你一靠近兽人舌头就会不舒服，对吧？这就是圣能。至于具体能力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是肯定还有，这就需要日后继续觉醒了。总之，有圣能的人是十分强大的，足以应付圣试。而我们希望你做的，就是通过圣试，把圣具和圣能带出来。“
竺光济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的。短短不到一天，他已经接受了太多的信息。
“那……那为什么要找我啊？“
“因为你觉醒了圣能呀，这就意味着你有通过圣试的能力。是这样吧，赫？“修对竺光赫问道。
“可、为什么我会觉醒圣能啊？“
“这就不知道了，就像我们无法解释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强壮，有的人生来就聪明一样，我们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有圣能。“修回答道，”但是，你觉醒了圣能，这是我们已经确定了的事实。“
“但是，我……我怕我通过不了圣试啊……“竺光济的语气中带着哭腔，”不是说这几年去参加圣试的人都失败了，并且死在了圣试里吗？“
“男人不要总是哭哭啼啼的！“朔安突然吼道。竺光济被吓了一跳。
朔安深深地吐了口气，站了起来。他凶恶地朝竺光济走去。竺光济不知道朔安想干什么，连连后退。
“朔安？你想干吗？“修疑惑地问道。
朔安没有搭理修，他继续紧逼着竺光济。竺光济一步一步往后退，朔安一步一步往前进。终于，竺光济靠在了墙边，退无可退。在离竺光济大约两三米的位置，朔安突然抬起了拳头。他向前略跨一步，往后朝竺光济用力砸去。
“朔安？！“修大声喊道。
竺光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朔安的拳头离自己的脸只有十来厘米，而自己用右手臂挡住了这一拳。
其实朔安并没有用力砸下去，他本来也只是打算砸向距离竺光济还有一二十厘米的地方。
“看见了吗？“朔安，收回了拳头，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竺光济，”刚刚那拳，你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己的身体却条件反射地做出了防御姿态。一般人可达不到这个速度。只要接下来系统地训练一下，应付圣试问题不大。既然你觉醒了圣能，就必须要去做只有你才能做的事情。“说完，朔安伸出自己的拳头，轻轻地砸了砸竺光济的胸脯，”干，还是不干？“
竺光济小声地因为紧张而喘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极具压迫力的朔安，站在桌子旁的眼神充满担忧的修，已经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的竺光赫，这三个人都在等待着竺光济的回答。
“如果，只有我才能办到的话……“竺光济一字一句又毫无自信地说道，”那，我愿意试试。“
说完，竺光济便顺着墙壁往下滑，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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