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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永兴城外】

    一个不到五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躺在椅子,正直春日时节,虽是有风,却是不凉。一个年轻的男声从屋内响起。“阿爷,吃饭吧。”

    男子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饭桌上一家四口,一双儿女,其乐融融。

    “阿爷,又要打仗了。”柳熙开口。

    “食不言。”柳驰没有接他的话。

    “阿爷,此乃大事,若是战事再起,朝廷可否还会启用阿爷?到时候,儿愿随父出征。”

    “吃你的饭吧。战场可非儿戏,你不知其中凶险。”

    “阿爷,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我可不想一辈子就在这里种田耕地。我可不能辜负了阿爷教我的本事。”

    “吃饭。”

    柳熙低头不再言语,门外却传来了声音。“柳将军。”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起跟了出去。门口一队人马,来人当真是不小,柳家人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倒是被吓到了,只有柳驰神态自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内侍,正是两年前给里鲞领路的那位。

    柳驰看到了对方的衣着,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想了想儿子刚刚说的话,想着世间不该有如此巧合。“不知道寺人如何称呼,找某家又为何事。”他一拱手向着小内侍问话。

    “传圣人口谕,敕曰臣下柳氏驰,智勇双全,雄才有嘉,特此擢用。”

    这是柳驰见过最为简单的口谕,他领着家人作揖接旨,就见那小内侍要离开。“寺人且留步。”他的大儿子突然出言。

    “柳郎有何要说?”

    “我自有与家父习武,此即报国之时,不知可否与父随行,一同入京。”

    柳驰一脸怨怼的看着儿子,当着这御使的面敢怒不敢言。那小内侍抬眼打量了柳熙半天,他人高马大,是要比其父看着还要威猛。

    “大家素来仁厚惜才,那你便跟随令尊,一同入京,想来圣人必然欣喜,不会怪罪。”

    “多谢寺人提点。”柳熙喜笑颜看。

    柳驰却是满面愁容,表情复杂。

    内人很敏锐的察觉了他的表情变化,等着人马走远了,才敢小声问话。“郎君是如何发愁?”

    “汝等有所不知,这口谕之简短,是我生平所见,怕是有言不便言说啊,这怎会是好事,我儿还请缨自荐,我当真是,哎。”他叹了口气。

    家人只觉得他太过敏感,圣人口谕短点儿又是何妨。

    翌日,柳家人收拾好了行囊,一大早就出发,小姑娘没怎么进过城,看什么都新鲜,赶车的大儿子很兴奋,一路上兴高采烈,柳夫人陪着小女儿心情也是不错,只有柳驰彻夜难眠,面如土色。

    他们一入城,就有人安排着歇下,柳夫人看柳驰面色难看,敦促着好好拾掇一番。父子二人过了饭点就被带入了宫中,柳熙从未见过这场面,却也不敢乱看,只是时不时瞟来瞟去,柳驰强装镇定,跟着进了内城。

    里鲋陪着皇后用了午膳,就在已经在书房等他。

    柳驰越想越不对劲,委任不上殿,而是先要约谈,他当真是觉得此行绝非好事。不多时间,他们就见到了里鲋。

    “柳卿。”里鲋对着来人一声招呼。

    二人赶忙作揖见礼。“谒见圣人。此乃犬子柳熙。”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昔年平州之战,我还年少,不与将军相熟,此番还是宇文和元二位相公推荐,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不知陛下召我前来,是为何事。”

    “南朝有一个大将军,名唤赵俭,你可知道?”

    果然是为了此事,柳驰心中暗念着,感叹真是被儿子猜中了。“有所耳闻,原来是为胤王遇刺之事。”

    “不错。”

    “臣有耳闻,懿王已然出兵。”他话只说了一半儿。

    “这便是召你而来的缘由。宇文相公说,你有纵观全局之能,我家二郎一心想与南朝再战,扫清宇内,而战争无情,残虐生民,召柳卿来便是想要柳卿统领大局,让他不能深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柳驰一早就知道此行绝非那么简单。“陛下之意是,此战要胜,但不能大胜,留下余力让懿王继续南下。”他总结了里鲋的意思。

    一旁的柳熙听得明白,他倍感意外,却是不敢言语,一直埋着头。

    “便是如此。”

    “臣当不负所托。”

    “柳家大郎。”里鲋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的儿子。

    “领圣人命。”柳熙又见礼。

    “我听孙仁说与我,你是主动请缨,与父同行。”

    “是。大丈夫当报效国家。”他抬起头。

    里鲋认真看了看他,眼神让柳驰有几分紧张。“犬子少识无知,只懂得一些书本道理,陛下莫怪。“

    里鲋摇了摇头。“我看着,你与我家二郎年纪相仿,倒是让想起他了。”曾经的里鲞谈及抱负,便就如柳熙这般。

    ”圣人抬爱。”柳驰赶在儿子再开口前,马上接到。

    “此行,我便命你为统帅,增派一万人马,算上懿王的六万,统共七万大军,记得我的嘱托。”

    “定当竭尽全力。”

    他们出了宫城,柳驰才敢说话,一路上,凡是柳熙开口,都会被他锐利的目光逼退。

    “阿爷,如今可以开口了吧。”柳熙有点不满,道理他都懂,只是他觉得老父亲谨慎过了头。

    “你可知道,我当年因何被罢黜。”柳驰开始了他的老生常谈,从他被罢免后,他为人处世大变,凡是小心谨慎,还戒了酒。

    “是,便是因为心高气傲,冲动鲁莽,殴打了上官。”柳熙有几分不耐烦。

    “阿爷,我不明白陛下的安排。”

    “你也不需要明白。”

    “若是一举攻克南朝,一统山河,不好吗?”

    “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这些了。”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开始背起了诗词。

    老父亲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走了。

    “圣人不愿起战火,那懿王又是如何呢?”柳熙看了看老父亲的背影,独自念叨了一句,赶忙跟了上去。

    此间战事,里鲋没有询问母亲的意见,他前些天,听闻母亲得知遇袭之事,大为光火,对里鲞的出兵也是罕见的抱有支持的态度,他可不愿意专门跑去听老夫人唠叨。此间事情安排妥当,他难道心情稍微畅快了些。

    与他想必,陈王的心情就要糟糕太多。与兆庭休战似乎让他忘记了与对方的敌对状态,或者说,他麻痹了,从他反叛了兆庭开始,就有太多的阴谋,恶意,敌视包围着他。他自然想到了,这种敌意会蔓延,只是没想到,会在休战的时候,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而且,竟然会延烧到别人身上。他很惶恐,他有些担心来自大新的问责。

    比他更加度日如年的,是锁在死牢中的江僧济,看守们,甚至怀疑他精神已经出了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木谣的恶趣味。木谣自从江岸回来,便时常来这死牢之中提审犯人,原本这事并不该由他负责,只是他态度很强硬,不容他人插手,陈王又自觉理亏,便也就顺了他的意思。他刻意将江僧济安排在了刑房旁边,每次压人过来,都会经过他,木谣还会专门看一看,甚至展示一下,他要提问的人,都是已然所剩不多的,帮会之前选出来的好手。接着,江僧济就会听着他们的惨叫声。如今他甚至已经开始意识模糊。

    今日,木谣再一次从他面前经过。他也没有看清木谣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他只是下意识的以为,木谣又要去折磨他的兄弟们。“杀了我。”他用尽力气,却也没有喊出多大的声音。

    “什么?”木谣装作听不见。

    “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

    “或者,我可以给你另一路,是个赌注,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了。”木谣微笑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