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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启民智

    胡亥在大臣面前来来回回的晃悠着:“这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军力。大秦一统天下时,军力最鼎盛的伐楚之战,大将军翦统兵六十万,是当时秦的全部力量了。而今,北疆边军二十万,百越三郡之正兵十五万,函谷关和潼关三万、霍邑六万、武关道五万五,蓝田大营五万,足足有五十五万。可是呢,这些兵力要么不能动,像北疆军。要么能不能动还不得而知,像百越三郡之兵。所以,能够出关平叛的,只有秦锐这二十多万军卒。因此,出关平叛也只能步步为营。”

    胡亥扫视了一遍众臣:“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粮秣辎重。太师(李)斯曾言,当下关中所积之粟,只能维持两年战事,那么关中仓廪所积兵甲箭矢,又能支撑多久战事?粮食,地里还有,还能收获。然山东糜烂如斯,还有多少田亩有人耕种?单靠关中和巴蜀的收获,补充的速度肯定不及消耗的速度,这也是我没有尽屠周文叛卒,让他们去九原屯田的原因。”

    “制兵制甲,要用人力,要用金铁皮革翎羽筋角,这些东西制产及获得的速度,是否赶得上消耗的速度?另外还需要想到的事情是,关中、巴蜀乃至九原屯田的粮产,还要算上山东平靖之后解决百姓大饥之事,至少今年山东的粮获会被叛军充作军粮,今年战乱是否还有为来年农耕的打算?百姓或自愿,或被迫,加入叛军后死伤必重,不入叛军则是被欺凌屠戮的目标,所以山东待得平靖之时,人户必然大减,更乏人耕种,必至饥馁,至其时,关中必须有足够的粮粟可使山东百姓撑到可耕可获之日。”

    胡亥迈步上了丹陛,在御案后落座,挺直小腰杆两手撑案:“诸卿都是治政干才,当知我为何要促农耕,推深耕,试堆粪肥田,试一年两种两获。至于平叛,朕必为之,至于如何施为,则需因时而定,因势而定。”

    他看向章邯:“大将军。”

    章邯从案后站起,虎步而出,行了一个军礼:“陛下。”

    “尔这几日抓紧休整,同时把各部功劳尽快报上太尉,兑现当初朕对刑徒们的承诺,稳住军心。同时加紧整训,二十日后,出关平叛。方向么,以一军沿周文来路清理至三川郡边界,以另一军解荥阳之围。太尉、上卿,以为如何?”

    冯劫和陈平都拱手:“陛下方略,臣无异议。”

    “那好,就依此拟诏,颁大将军实行。”

    “嗨。”章邯、陈平、冯劫一齐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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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的小皇后,在做什么?”皇后宫内,胡亥兴致昂然的大步从殿门走入,随走随说着。

    殿内的景娥、栾桓和上卿夫人芙蓉看到皇帝进来,全都站起来向他施礼。

    “哦,育母和尚宫令也在啊,不错不错。”胡亥摆摆手,走到景娥的案后坐下,伸手把景娥也拉坐下来,看了一眼几案:“你们这是在算帐?”

    “陛下,”在外臣面前,景娥很正式的称呼胡亥:“尚宫令和永巷令正在向妾讲解宫中事务,案上就是宫中账目。”

    “这是……算筹?”胡亥揽住景娥的细腰,“你即为皇后,应自称小君?妾是芙蕖她们宫妃的自称。”

    “陛下,妾并未正式诏告为皇后,亦未得其他封号,所以只算是宫人。”景娥一本正经:“怎可僭越用皇后自称?”

    胡亥撇撇嘴:“不正式诏告你为皇后是外朝的需要,可不是内宫需要去想的事情。在内宫你就是皇后。”

    芙蓉笑着也替胡亥说话:“皇后陛下,皇帝陛下金口,不会因无正式皇后之名而废后,一样也不会因皇后有正式诏告而不废后。皇帝说皇后陛下是皇后,那臣妾等就认定皇后陛下是皇后。”

    胡亥哈哈笑起来:“育母说的好不绕口。对了,我恭喜过了上卿,可还未曾恭喜育母之喜呢。皇后,先赐育母金百镒,一会儿育母归家时送去,待诞育之时,另再加赐。”

    芙蓉连忙施礼谢恩。

    胡亥先拿起账本竹简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这收入项和支出项怎么都混在一起,看起来乱不乱?”

    栾桓有些惊异:“陛下,上至宫内、下至商贾,都是如此记载账目。”

    景娥也附和着说:“陛下,妾……小君的族父记账,也是如此记的。”

    胡亥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好不好,你们在竹简中间画条横线,上半部记收入、下半部记支出,这样试试,会清楚的很多,账算起来也容易的多。”

    这种事儿其实没什么奥妙,就是想得到和想不到的问题。胡亥话一出口,三人都只想了数息(喘几口气的时间)就都了然了,全都面带喜色的相互对视点头。

    “陛下的想法,臣等实在不及。”栾桓先赞颂了起来。

    胡亥面带得意之色,又拿起案上的小棍棍:“这算筹,想必皇后也在族父之所用过,并很娴熟?”

    芙蓉话中带着钦佩的语气:“皇后对算筹使用岂止是娴熟,臣与尚宫令都不及也。”

    胡亥也不顾忌什么,直接和景娥贴了贴脸颊:“没想到我的小皇后还是数算大家,不过我弄个新东西给你,比这些小棍棍更易使用。”

    他把内侍叫过来:“姚展,使人去少府找一个巧手木器匠人来见我。”

    说完,又蹭了蹭景娥的粉面,就站了起来。

    “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理账了。我说那个新东西,等匠人做好后再给你们说明用法,保证比这个算筹好用。”

    他又看着芙蓉:“育母不要辛劳过度,这头三月,还是小心为上。上卿乃吾股肱,莫使他分神。”

    芙蓉含笑一礼:“臣谢陛下,臣自会小心。”

    胡亥还没向外走,姚展一溜小碎步进来了:“陛下,博士叔孙通入宫候驾。”

    “啊哈,叔孙通回咸阳了?”胡亥高兴了:“快走快走,我还真的很想见见他。”

    叔孙通奉召入殿,见皇帝行拜礼,然后刚起身,就看见皇帝从丹陛上站起,走下来,仰着头看着叔孙通的脸色:“博士此番风尘仆仆数月,我听说在范阳还大病了一场?这气色很不好啊。姚展,一会儿带博士去找太医,好好诊治,将养一番。”

    叔孙通感动了,又深施一礼:“臣,谢过陛下的厚爱。”

    “坐吧坐吧。”胡亥走回丹陛坐下:“博士此番东游,说服郦食其和蒯彻为秦所用,虽然李左车未遇,不过代郡之事想必博士也听闻了吧?”

    “臣尚未及恭贺陛下。”叔孙通诚心实意的说:“陛下将张楚周文之二十万众围而尽俘,此大涨大秦名望。只此一役,想山东诸叛从此不敢正视关中矣。”

    “此确为我最初的方略,所以,我就不治你巧言惑上之罪了。”胡亥笑着说:“我不喜阿谀,以后这类话也就少提。郦食其随彭越而动,那边郦商已经在大野泽北扎住了脚,你的奏简上说,蒯彻愿保李左车,想必也与代王相会了吧?”

    “按时日推算,蒯彻应与代王会面了。”叔孙通算了算,“若代王不需其效力,或有其他异想,则蒯彻会入关中直接为陛下效力。陛下这边没有得到代王的消息?”

    “代王,嘿嘿。”胡亥笑了:“代王拜楚刑徒英布为大将军,正带着九万刑徒军在攻我的霍邑,想要杀入关中推翻大秦暴政呢。”

    叔孙通一愣,随即也笑了:“臣至陛下所筑的新关,潼关之时,也听闻了代王在攻霍邑。臣以为,这或是代王整合那数万楚地刑徒所需吧,毕竟楚人对大秦的恨意最深。臣还听闻陛下的霍邑守将是郎中令婴,看陛下如此淡定,霍邑必无危险。”

    “我给了公子婴六万人,其中三万为北疆百战之卒,要是这样的六万人都顶不住未经整训的九万刑徒攻击,那公子婴也就枉称赢姓子孙了。不说公子婴了,说说你吧。你长途奔波,为朕、为大秦,还差点儿把命送掉,这要我该如何赏赐于你呢……”

    “陛下信赖臣下,就是对臣最好的赏赐了。”叔孙通连忙逊谢自谦。

    “该赏的还是要赏,你也知道,就郦食其、彭越、蒯彻等人,目下虽然看不到其作用,只要时机到了,这些人的作用可抵十万乃至数十万虎狼之师,所以,你的功绩很大。嗯……姚展,你先记下,然后让上卿拟诏:叔孙通提爵五等大夫,由博士转任太中大夫,随朝议政。另宫内赐金五十镒,锦帛五十。还有,随行甲士各赐金两镒。”

    “臣谢陛下厚赐,愿为陛下效死。”叔孙通想到过皇帝会大赏,但没想到赏赐如此之厚,提爵、提官、赏金赏帛,方方面面都赏到了,立即拜倒在地。

    “别死啊死的,死了还怎么为我效力。”胡亥翻了个白眼:“你起来,听我说。”

    叔孙通直起身拱手:“陛下。”

    “此番回咸阳来,一则要好好把身体将养好,二则山东越来越乱,我即将命秦锐出击,所以你暂时也不可再往山东。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如何用尔孔孟之说,开启民智,为日后山东平靖之后选才。”

    “陛下,这……”叔孙通有点迷惑的看着胡亥。

    “先皇父一统天下十载,行郡县而废分封,大部官吏皆由关中出,你可知员额有多紧张?很多郡守都是由武将转任。武将为官,自会将大秦之律法行至极致,处事也自是多有简单粗暴之嫌。”

    胡亥端起姚展放在案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对了,姚展给太中也斟一碗茶,看大夫是否喜欢。嗯,我接着说。由于官吏不足所导致的弊政,我不想在山东乱平后继续,这就需要人才,有才具,有品德,知民苦。廷尉府正在重修秦律,除必要的大律,如刑律外,各地方会有一定的制律之权,对关乎民生的律法因地制宜,这也是太中出咸阳前向我所说的变法。那么你说说看,没有了解地方的官员,又如何能制定适应地方的律法并执行好呢?”

    叔孙通沉思了起来,胡亥也不催促,由着他去想。半柱香的功夫,叔孙通抬眼看着胡亥:“陛下……”

    “莫急莫急,先尝尝茶水。”胡亥自己又端碗喝了一口,笑吟吟的看着叔孙通。

    叔孙通端起姚展放在案上的茶碗,刚凑到嘴边,一股清香就蹿入鼻孔:“好香。”

    他不由得叫了一声,然后浅浅的喝了一口:“陛下,这是茶?”

    “对,又称为荼。”

    “哦,荼臣是知道的,作为药草用的。”

    “是啊,当今之人,只知此物为药,却不知此物可谓饮品。虽有苦涩,也有暗香啊。”胡亥感叹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太中刚才想到了些什么?”

    “臣惊异于陛下想的长远,所以也想远了一些。”叔孙通又轻轻喝了一口茶:“陛下,臣出咸阳前为陛下所举荐者,或为豪侠、或为策士,但臣也知晓很多山东有才具者,只是现今乱起,这些人恐或隐入山野,或被裹挟、也有自愿加入复六国者之列以谋功名,陛下欲开民智,也就是设学授徒,这个臣可先于关中试试,待山东平靖时,恐还是需要臣刚才所言的那些人。隐于山野者易为,诚意请出就是。对于附庸复六国者,不知陛下……”

    “欲使朕宽赦之?”胡亥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是否宽赦,要看其在复国者中的作为。若于秦有大害,我可不能轻言宽赦。”

    “那是自然。”叔孙通拱手:“臣不会请求陛下宽赦这类人等。”

    “太中可在离宫后自把这些有才之人列出名单,然后静观吧。”胡亥说道:“有关开启民智之事,于朝堂,可仿齐国稷下学宫,汇集天下士子论学,然不可染稷下学宫空谈习气,需论及实质性时政。于郡府可设府学,收郡内有为士子讲学,于县可设县学,鼓励学风。至于乡亭是否设立乡学,则不急于一时。”

    “我最在意者实为乡学,此乃真启民智之所,但这需要有士人乐于不辞甘苦教化百姓。太中,这些设学之事,我就交给卿了,卿可于关中、三川、河东等大秦尚可控制之域内,广泛走访有识之士,为此大事打好基础,理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条陈给我看。”

    胡亥转而又用非常严肃的话语说道:“太中切记,启民智并不是仅限于习文,我不需要一群腐儒夸夸其谈,还需发掘那些在数算、兵争战策、匠技乃至医术等与治政、治兵、制物、治病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各方面有才具者或潜在有才具发展者。治学可得治政人才,治兵人才如有发现,可荐与太尉府,由太尉府设立兵事学堂;好匠技者,可荐与匠师台为徒;有善医者或好医者,我已将太医从奉常和郎中内独立出来设太医府,并正准备制医律对医者分级进行管理。所以,太中将设的各级学府负有找寻各类潜在人才的责任,你可愿担此任否?”

    叔孙通被皇帝这一番面面俱到的人才发掘计划所折服:“陛下所想,宏图远大,臣恐需些时日才能思透思全。且臣刚自山东返,陛下这数月新置的府台等,臣还需要好好了解一番,臣恳请陛下予臣宽限,使臣能尽力设想周全。”

    “可,予卿三个月,拿出一个初步的条陈来。”胡亥点点头,忽然诡秘的一笑:“另外还有一事,需要太中给我以支持。我欲在几日后的大朝会上复王爵,封公子婴、公子将闾、公子高、公子骖和公子节为王,先不封国,只复王爵,给食邑。我的理由是反叛者都称王了,赢姓最近皇族为何不能为王?内中真的目的则是,在山东平靖后,以亲王之国隔离像代王和彭越等人之国,以免日后战乱复起。太中至时可以想一想,如何支持朕这个昏君的昏庸之举,毕竟先皇父废分封,朕若重启分封,必为昏举。”

    叔孙通习孔孟之说,本质上是赞同分封的,闻言立即爽快的应承了下来:“陛下有此意,臣必定鼎力报效。”

    胡亥似笑非笑的看着叔孙通:“我是想在你在朝堂上公开支持此议后,就为你提爵并转任太中,但如此一来,卿就成为阿谀之徒了。文人好名声,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君子担心死亡以后他的名字不为人们所称颂)。’如果卿对此很介意,那我就另外找一些功劳给卿。”

    叔孙通面露笑意:“因时而变,为大义而不拘小节,乃君子处世之道。臣非鄙儒(拘执、不达事理的儒生),陛下为苍生计,谋天下定,臣又何惜此名?”

    胡亥抚掌:“我得先生,真一强臂助也。”

    叔孙通拱手:“山东之乱欲靖,以臣之陋见可能仍需数载,然陛下此时已思其后事,虑及久远,乃百姓之福,臣代百姓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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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日清晨,又是胡亥打把势健身之时。

    “陛下,这是听风阁传来的十日前消息。”陈平在一边向比比划划“拟禽”的胡亥汇报着:“张楚军周市向东进至狄县,狄县令组织县城防御,却被城内故齐遗族田儋所趁,夺取狄县并称齐王,然后于城头劝周市退兵。周市已退回魏地,暂屯于定陶,最终应还是会回返临济(位于今封丘东北)周边。周市经过大野泽北时并未与郦商战,而是两下谈和,郦商所占之地只要不再扩张,周市默许其占有三城为基。陛下,看来郦商算是站稳了脚跟,只待彭越起事时与之合兵了。”

    胡亥一边比划着一边问:“有留县景驹的消息吗?泗水郡乱纷纷的,郡守等官吏又在做何事?”

    “景驹在田儋起事后随即起事占据了留县,其盟友秦嘉会同绖县人董缫、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县人丁疾等已夺取东海郡治,郡守与城共亡。至消息发出时,景驹留宁君守留县,自带数千人往南而行。臣思其可能会和秦嘉会于彭城外,欲取彭城。泗水郡叛军四起,郡守壮奏报,已屯兵薛地,欲先击丰沛,再解决留县景氏之乱。”

    胡亥停顿下来:“刘季的动向呢?”

    “刘季北伐胡陵、方与等地,想是所获不多,已经回到丰沛一带继续召集兵卒。不过这一带可召集的户夫已经召集的差不多了,他也就是三、四千的规模,目前守在丰邑。只是有一件,泗水郡兵也不过万余,还不能全部用以平叛,需有人留守相县,薛地不过八千卒,对刘季或可一战,若景驹与秦嘉联手,则超一万五千众,所以郡守壮先平丰沛的方略,臣以为是比较妥当的。”

    胡亥问出刘邦动向那句话后就继续“拟禽”,前几日三美人都可临幸,小皇帝有点儿“操劳过度”,现在需要好好的健体强身。

    听了陈平的话后,他一边练着一边想:“这段历史大约不会出什么偏差,泗水郡的郡守说话就完蛋了。也真难为他,陈胜起事于泗水、刘邦起事于泗水、景驹起事仍于泗水,可我还不能把他调回来直接放弃泗水一郡……为什么不能,我也不需要用他的人头来反衬我昏君形象啊……就是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史书中这位郡守壮就是被刘邦的人杀了的,好像就是曹无伤吧。还是做个姿态吧……”

    “我觉得几个叛军都是起自泗水郡,陈胜起于斯,刘季起于斯,景驹也起于斯。这说明什么?我认为这说明郡守壮对楚人的管控太松了,各县乡都疏于防范,对故楚遗族和楚人太过宽容。现下泗水郡早已糜烂,靠万余郡兵想要剿灭,我认为太难了。拟诏给他,让他收缩兵力回相县,守住相县即不为过。待秦锐至,再听令章邯,配合扫平泗水叛军。”胡亥一边练功一边下达沼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