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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项梁

    渔阳地处边陲属于军镇性质,二世皇帝之前滥征徭役之类的暴政对渔阳本身并没有什么冲击,但这一路上李超也确实看到山东沿途各郡田中劳力匮乏所造成的问题。

    一路宿歇亭驿时和亭长闲聊得到的消息,让李超感觉山东大地上隐隐的风雷滚动,也对皇帝调他来把守关中的大门雒阳有了清晰的认知。所以,第二天上午与李厉又商谈确定了一些军政之事后,便不愿再多待一刻,想要赶紧前往雒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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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同一天,跋涉数千里的赵高之弟赵成,终于在午时前抵达了会稽郡治吴县。

    要说辛苦,赵成这一路并不算很辛苦,除了从咸阳到樊城一千多里的陆路上,他和家将双马每日行一百二十里弄得快崩溃了之外,剩下的二千多里水路都在舟上度过的。

    虽然着急赶路,赵成也没亏待了自己,他没有用官船,而是直接租用了一艘中等大小的商用快船,雇了十几名强壮的水手摇桨,这样比大官船的速度要快不少。并且还在樊城买了两个侍婢来伺候自己,雇了专门的厨子做饭,所以吃食上也对自己颇为善待。

    只是船入江水之后,对于赵成这样的北方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晕船。好在他也知道自己肩负的担子不轻,所以强熬了两日也就适应了。酒肉不缺,美婢相伴,船上的日子也并不显得太难过。如此经过水旱两路二十余日的跋涉,赵成终于看到了吴县的官衙。

    会稽现任郡尉得到赵成事先派出的家将通知,已在衙前守候。

    此人名为公孙羽,老秦人,任嚣征百越时为千人将,中毒箭送回疗养,伤愈后就地留任会稽郡尉。十几日前得太尉府令,待与新郡尉交接后,即刻返回咸阳入秦锐军为军侯。

    江南之地夏日湿热,冬日阴寒,距离关中几千里。公孙羽一直没有接来家眷,而是就地买了一个侍妾照料自己生活,所以在内心中他比匆匆赶到会稽郡的赵成更急于交接,好返回关中与几年都未见的家人团聚。

    公孙羽客客气气的把赵成迎进了府衙,先带他去见郡守殷通。

    殷通,历史记载中就是一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此公属于nozuonodie的典范,在陈胜造反、各地响应之后也开始不安分,与虎谋皮一般的去找项梁,居高临下的说,别人都造反了,所以我也要造反,你和桓楚给我当大将吧。

    项梁是何许人也?楚国大将军项燕的儿子,怎么会让殷通这样的人当自己的老板?于是就把侄儿项羽叫来,砍了殷通的狗头。

    史传殷通为项梁好友,而殷通确实也为传闻自己是项梁好友很闹心。项梁到吴县这几年声名鹊起,俨然吴县名士,交游甚广,当地豪杰富户都是其座上客。当然在吴县他的名字不叫项梁,所以殷通确实也与这个郡内名士有很多交往。

    然而就在数月前,有下相商人至吴县,认出这位名士居然是故楚遗族项梁,而且在下相还背着人命案,殷通二话不说就把此公下了狱,并将情况报送咸阳。但就在项梁入狱后不久,市井中开始出现大量的传言说自己和项梁交好,并把二人的交情夸大了多少倍。最闹心的是并不说明自己只是曾经与不叫“项梁”的项梁交往过,而是直接说自己与项梁是至交好友。

    殷通不否认自己和这个不叫项梁的名士有过很多交往,但之前也不知道这是个杀了人的六国遗族啊。雪上加霜的是,上报朝堂的情况迅即有了批复,让他即刻将项梁押送咸阳。

    这下殷通为难了。

    不送咸阳,说明自己在庇护项梁,且不说官位,人头都可能不保。

    送咸阳,既然传言他和项梁是好友,这么大义灭亲之举,会让自己名声迅速的臭下去。而且自从项梁被捕,他的侄子项籍就人间蒸发了。风传项籍勇武绝伦不谈,街市传闻他还与震泽(太湖)匪盗桓楚关系莫逆,如果得知项梁押往咸阳的消息,难保不会一出郡治就被劫走,那样自己依旧不免丢官罢职。

    收到咸阳新的诏令让殷通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郎中令赵高贬谪来这里当郡守,自己调往陈郡为郡守。且不说会稽郡是下郡而陈郡是上郡,就算给平调到另一个下郡他也乐意,首先比这个海角天涯一般的会稽郡距离关中要近了上千里,更重要的是可以摆脱项梁给自己带来的大麻烦。

    因此殷通无比盼望赵高赶紧过来,立即接任,他就可以马上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

    听到新郡尉,赵高的兄弟,前五官中郎将赵成已经抵达的消息,殷通如释重负,恨不得亲自出官衙迎候。只是赵成是低自己一级的郡尉,郡守出迎不合礼仪,他这才忍住没有动地方,等着赵成前来拜见。

    带着这种心态的郡守通,见到赵成时自然不会摆什么大架子,而是亲切无比的站起来迎接新郡尉,对赵成拿出诏令要求提前代替赵高进行整体军政事务交接也毫无不快,反而恭恭敬敬的还当赵成是郎中军五官中郎将一样,一方面满口答应立即交接,另一方面命人设宴,给郡尉成接风洗尘。

    赵成对殷通放低身段的态度大为满意,在咸阳养成的跋扈态度不由自主的又冒了出来,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样子。不过好在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落实,就是接管项梁,所以马上收敛了不少。不然要是对方明面敷衍,背后使绊偷偷运走那个家伙,自己还是毫无办法。

    酒宴之后,收敛了的赵成和很欢迎他到来的殷通,还有公孙羽,已经像多年未见的莫逆老友一般融洽,公孙羽甚至把自己在郡府内居住的最好院舍腾出来让赵成午间小憩,本还想让自己的侍妾去伺候一下新郡尉,看到赵成自备的侍婢比自己的还多一个后才作罢。

    让赵成更为欣喜的是,不用他催促,午休过后公孙羽请他回到郡府大堂,殷通已经把交接的所有文案印信准备停当,当然还有公孙羽的郡尉文案印信,恭请赵成接收。

    赵高未到,按说把郡守的文案印信交给赵成的话,赵成在赵高未来之前就成了“假郡守”(这个“假”不是假货冒牌的意思,而是古文的一种用法,等同“代理”),假郡守本来也是需要咸阳诏令的。殷通可不管这一套,你要我就给。赵高、赵高兄弟赵成、赵高女婿阎乐三人分任郡守、郡尉、郡丞,等同于皇帝把会稽郡整个变成了赵家之国,皇帝既然不在乎,自己把郡权整个交出也不会被咸阳问罪。

    赵成高高兴兴的接管了会稽郡的权力。人家这么痛快,他也假模假式询问二人,家当收拾好没有,打算何时出发去任新职,要不要开一个欢送会什么的……

    殷通拿出万分感激的样子辞谢郡尉成的盛情,说自己调任陈郡郡守,到陈郡还有一千八百里路要走,而公孙羽返回咸阳就更远了,三千多里,所以早早的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明日一早天明就出发,不劳郡尉相送。

    说完这些两人就连这一晚的郡府内官居之所都不住了,拱手离开去了客栈,让赵成完全控制了整个郡府官衙。

    看着满桌的文案印信,赵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倒没有大刺刺的坐上郡守之位,而是坐到旁边郡尉的位置上,拿过府狱的囚犯名册看了起来。

    很快他就找到了项梁的名字,于是唤过狱曹官,问此人何在。狱曹官略有惊异的看了看新郡尉,不过还是规规矩矩的回答说此人关在大狱里。赵成立即起身,要狱曹官陪同去狱中看看。

    古时的大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或是高墙窄道盖顶,或是半挖地下只在地面露顶留窗通气,总之都是难见天日之所。会稽郡处江南水泽之地,地下水浅,无法挖地成狱,就在官衙后面用厚厚的夯土建起了高墙环绕之所,狱墙的夯土如筑城一般掺有白垩和糯米浆,坚硬无比,狱顶是厚厚的木板,之上再抹上一层厚糯米浆拌土。一入狱门,一股湿热之气夹着难闻的腐臭味道扑面而来。

    赵成跟着狱曹官走过一道道用手臂粗的硬木做的隔栅门,一直到狱内最深处再经过一道青铜栅门,才到了关押项梁的囚牢。

    最里层的囚牢一共有八间牢室,建造得最坚固,面向通道的栅栏都是青铜铸造,与外面硬木的栅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八间牢室内有三间关有囚犯,狱曹官介绍说,其中两个囚犯已经判了寸磔(凌迟),但因廷尉府传文,说皇帝要废止这一刑罚,改判何刑要待新律出来再说,所以还没杀掉。赵成看这两人都是一脸灰白之色,眼中无神的望着走道中的人,毫无生气,手上还扣着枷铐,靠在一地烂草的后墙上嘴里嘀嘀咕咕。

    走到最里面,赵成终于看到了项梁。

    牢室依旧是一样的牢室,但因为关的是项梁,就有了不一样的景象。

    项梁,看起来四十多岁,与赵成看惯了的关中汉相比,身量不算高,约在七尺半(1.73米)左右,但宽大的囚衣掩盖不住身上健硕的肌肉群,加上炯炯有神的双眼,显得既威猛,又富有智慧。

    牢内的铺草收拾的很规整,覆在墙角处形成一块九尺长、四尺宽的“铺席”。地面很干净,一把扎好的草束放在墙边,显然就是扫地的工具。身上的囚衣虽然并不清洁,但也脏的很均匀,头发同样不算清洁,却齐整的束在脑后扎成马尾,显示出项梁一丝不苟的生活方式。手上没有枷铐,只在双脚打上了铜镣,铜链比较长,所以对走路没什么影响。看起来殷通对项梁还是多少有些照顾。

    狱曹官带着一丝鄙夷的对赵成说:“这位项梁阁下,把牢室当作了自家的正堂,还以为自己依旧是楚国贵族或者吴中名士呢,每天都把自己收拾这般齐整。”

    赵成没有搭理狱曹官,而是走到铜栅前,向项梁拱了拱手:“梁公,赵成这厢有礼。”

    项梁盯着赵成看了一眼,也拱了拱手,但没有说话。

    狱曹官介绍说:“项梁,这位是新任郡尉,从咸阳来的赵成阁下。”

    “哦?”项梁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成:“某记起来了,郡尉可是原郎中军五官中郎将否?”

    赵成笑容可掬的又拱了拱手:“正是在下。某刚接手会稽郡事务,就在名册中看到了梁公大名,所以立即就赶来拜见了。”

    项梁这回没有回礼,但从铺草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铜栅前一步的位置:“郡尉到这等地方来见某,可有什么赐教?”

    赵成笑容不改的回答道:“某倾慕楚大将军燕久矣,惜乎两国敌对,所以未曾一睹大将军风采。今有这么个机会可与大将军后人相见,总算减少了一些遗憾。”

    赵成说到项燕时,项梁双手向天拱了拱以敬祖先。听赵成说的客气,他也不再板着面孔,一丝笑意爬上了面庞:“郡尉客气了,项氏乃秦师的手下败将,并无荣耀。某如今亦为秦之罪囚,实不敢劳动郡尉探视。”

    “梁公触律,这也是无奈。”赵成继续笑眯眯的说道:“不过梁公一世英才,在咸阳未有如何处置梁公的诏令前,成还是很愿视梁公为宾。只是,咳,地方所限,成只能尽力而为。”

    “郡尉如此说,倒让某惭愧了。”

    项梁嘴角悄悄地挂出一丝冷笑,但迅即就隐去,换成一种士子常见带谢意的表情,拱了拱手:“梁居此倒也无甚不便,只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郡尉可行便利否?”

    “梁公请讲,只要不过于有违律法,成尽力成全。”赵成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郡尉也知梁为军旅后人,居此地无书无简,甚觉无事可为。”项梁小心的选择的词句:“梁家中尚有几卷兵书战策为先父所留,不知是否可请郡尉使人去梁家中,着梁家老送书简至此,则梁必感郡尉之德。当然了,郡尉可先行检视,必不使郡尉为难。”

    赵成假装沉吟了片刻,转头问狱曹官:“尔等可有人识得梁公居所?”

    狱曹官点点头:“仆即识得,只是……”

    赵成打断了他的话:“本郡尉认为这事可以做,你就去走一遭,家仆所携之物仔细检视就是。”

    “那梁就先谢过郡尉。”项梁又转向狱曹官:“有劳尊驾,梁必不使尊驾空行。”

    狱曹官心想,项梁的意思显然是会有跑腿费,不拿白不拿,反正是你郡尉的主意,出了问题你担着就是了,于是他对赵成点了点头一拱手。

    “另外,”赵成又说:“给梁公换换铺草,嗯,以后每五日一换,衣服也是五日一换,室内留把扫帚给梁公使用,饮食上也要提供狱内可提供的最好食物。”

    “如果梁公家仆愿意送食,”赵成斜眼扫了狱曹官一眼,“仔细检视后也可带入。”

    说完,他又转脸正对着项梁:“此处过于湿热难耐,此事成也会尽力设法,略作改善。”

    项梁做出一副被感动的样子对着赵成拱手施礼:“郡尉如此待梁,梁实是感念。”

    赵成连忙回礼:“些许小事,尽成之力而已。”

    他又四下看了看,然后再向项梁施礼:“如此成先告退,若梁公有任何事宜,可令狱卒带话于某。”

    出了大狱,赵成问狱曹官:“此狱有其它出口否?是否足够坚实?据说项梁尚有一侄外逃,别被劫狱。”

    狱曹官连忙回答:“郡尉放心,大狱只有这一出口,四面狱墙皆高三丈、厚五尺,有郡兵日夜巡守。就算进入狱墙内,仍需绕至刚刚郡尉进入的第二道狱门才能入内。郡尉刚才想必也看到了,大狱门和二道门之间本就狭窄,同样还有木栅门锁住,所以劫狱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

    赵成满意的点点头:“那你就自己找时间去项梁居所一趟吧,如有财帛收入,自领便是。”

    狱曹官一听郡尉不打算分他的收入,大喜,一躬到地:“仆谢郡尉。”

    “另外,”赵成想了想又说:“项梁所居最里面的牢室太不通风透气,在靠近狱门处找一间通风条件好一点的,换装铜栅和铜门。我看有个牢室比较合适,外面还能再加一道木栅门的地方,然后把项梁移出来。”

    狱曹官有些犹豫:“郡尉,项梁是杀人的重犯,所以才被关在重犯牢。这……”

    “无妨,不是让你加强新牢室的牢栅了吗?还加一层栅门多一道锁,这样怎么还会有问题?而且靠近大狱门,狱卒也更易于看守。本官想没有哪个狱卒愿意经常跑到深牢中去检视吧,本官就刚才待了那么一会儿,这一身汗。”

    狱曹官无奈的拱拱手,表示明天就找工匠来办此事,然后就去到项梁家传话了。

    待狱曹官走开,赵成吩咐带来的家将:“着人守住大狱,万勿使人劫走项梁!这可是郎中令……呃,郡守很看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