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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陈平见驾

    胡亥颇带担忧之色的看着陈平:“其二,就算胜之,依先生言屠族的话,山东之地岂不屠戮殆尽?如果皇帝要问先生方略,先生以此上奏,恐怕先生所期待的良木只能另作他寻了。”

    “哈哈,童儿教训的是。”陈平哈哈大笑起来,“这确是某乱言了,还望童儿莫要介怀。”

    他赞许的看了看胡亥,“那若依你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置?”

    “童儿乃井底之蛙耳,”胡亥依旧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若不曾随先生游历,尚且不知山东民心不定的范围有多大,民心对大秦的怨怼有多深。不过现在童儿眼光也浅,想不出山东若乱将首起何处。另外童儿也想知道,似先生这样的士子大贤,有多少人真心愿意为庶民疾苦谋,另又有多少人只想在乱局中依附反秦者为自己谋开国元勋之名。士子之心向背,也是民心的一种指向。”

    “童儿想的深远。”陈平收起嬉弄之心,正色言道:“山东若乱,依某看来最有可能从齐地、楚地而起。”

    “哦?愿闻其详。”胡亥看陈平终于准备说点儿正经的了,赶紧抓住机会跟进。

    “山东民心不向大秦,因自始皇帝始的大规模徭役,也因大秦的严苛律法。此非一国一地,是遍及山东的情势。”陈平耐心的向这个聪慧的小童子解说:“乱若起于齐地,盖因齐地百姓在齐王时律法松弛,享乐氛围甚浓,这也是大秦悍卒一至则毫无抵抗之心、立即弃甲投戈而降的原因。”

    “可齐人归秦后秦法严苛,齐民甚怨,秦征徭役入关中,路途极遥,齐民甚苦,所以更易惑于为首者振臂一呼。一旦齐地反,以齐人本质上的悍勇,加之秦灭六国时齐地几乎未遭兵祸,实力保存的比较完备,将是秦军的一大劲敌。且齐地远离关中,秦军需横跨山东而击,有孤军深入之危。”

    咱们这位胡亥虽然知道史上反秦之乱非自齐地起,但对陈平的分析也很赞同。齐国是最后一个被秦所灭的,也确实没有跟秦交战,直接投降了。如果齐地举旗反秦,秦要前往进剿则需要跨过韩魏之地,燕赵和楚则在两方向上的侧翼构成威胁,确实是很头疼的事情。而且史书中田横五百壮士自尽殉主也充分反映出齐人的强悍和重义。

    陈平看胡亥专注的望着自己,心中满意,清咳了一声继续说:“乱若起于楚地,则是因楚地对秦的怨怼最深。秦于百年前就有张仪戏怀王之事,致使怀王不能归国而死于楚外,使楚人深恨秦。楚疆域广博,小国众多,统治松散,对秦法的适应力最差,乃至天下刑徒楚为最多。”

    “秦征百越,楚地徭役及粮赋征集最巨,民怨甚广,以致匪盗当下也以楚地最多。从细处言,楚国项氏家族一向为楚国领军,秦灭楚时项燕虽亡,但某听闻其子项梁、其孙项籍皆勇武,且极通兵事,若集楚地匪盗为军,战力则非农人揭竿可类比。”陈平看看胡亥:“童儿可明白某所言?”

    “先生果大贤,童儿拜服。”胡亥钦佩的拱手,“那么先生对三晋和燕地,又有何分析?”

    “三晋在秦灭国之战中,受创最巨。”

    陈平很得意自己的话所产生的效果,心道若对面不是古胲而是皇帝,则自己出将入相的路就算大大的敞开了,不免有些意气风发:“韩灭时不过弹丸之地,秦在韩土上仅置一郡。魏灭时国土也不大,秦置两郡。赵与秦战争不断,当年武安君坑赵降卒数十万,赵因此而人口稀疏,虽善战却力不足。赵之代地,位于太行西,若秦置兵堵塞太行陉,赵代不能呼应,赵力更乏完全不足惧。燕远在东北,即便反秦也仅能划地自据,可起引火之用,本身却不足威胁秦本。”

    “那么,先生可知山东故六国当下民力和对秦的威胁程度?郎中令尚未归,闲着也是闲着,还望先生教我。”胡亥恭恭敬敬的施礼求教。

    陈平此时对未来前途未卜的心中忐忑都丢到一边了,话匣子一开,索性把这些时日途中心中的淤积,都化作教导小孩童的话语,滔滔不绝的倒了出来。

    他根据自己游历的感受,把山东所有他去过的故六国之地的见闻与分析,都详尽的说了出来。尤其对面是本已相熟的童子,所以他说的就更为随意且深入浅出。不知不觉中,时间飞快的流逝而去。

    待到他说得大致差不多了停下来休息时,胡亥抚掌:“听先生一席话,童儿似乎又回到当初随先生游历时了,实实的受益良多。不过童儿浅薄,心中尚有多处疑惑欲向先生求教,恨不能与先生作竟夜谈。”说着,以手抚额,轻轻拍了两下。

    陈平笑了:“不知皇帝何时相召,郎中令让某暂居府中,时间甚多,今日某思应可与童儿秉烛闲话。”

    和这样一个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最佳倾听者说话,陈平觉得是个很舒畅的事情。

    “郎中令似已归,小子怕是无此机缘了。”胡亥已经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于是笑了,他拍脑门的动作本来就是一个信号。

    推门进来的正是公子婴。一看到他进殿,陈平和胡亥都站起来施礼。公子婴笑容满面的先对胡亥说:“看情形,两位相谈甚欢?我与先生要入宫觐见陛下,只好扫尔等兴致了。”

    胡亥先向公子婴施了一礼:“郎中令不知,先生就是童儿的救命恩主,相识数月。”

    他不搭理公子婴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笑着对陈平拱手:“与先生一席话,又有多获,真童儿之幸事。既皇帝相召先生,童儿暂先告退。”

    陈平也回了一礼:“待宫中归,若有闲,再相叙话。”

    胡亥又是一揖:“一定一定。”

    冲着公子婴一点头,就走了出去。

    公子婴看胡亥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才又转向陈平:“先生可还需要准备些什么?可有向陛下奏报时所需简牍等物?”

    陈平一下想起来自己在途中所写的那些“思维导读”,赶紧施礼说:“某确有些简牍,乃是某应召路途中的一些想法。请郎中令稍待,某去取来。”

    公子婴回礼道:“婴随先生去取。先生刚到此,或在府中迷路就更耽搁面君的时间了。”于是两人一起离开正房,到暂时安顿陈平的小院中去拿东西。然后到府门前登车,赶往咸阳宫。

    宫门前下车,看着眼前巨大的广场,高耸的石台,和石台上巍峨的宫室,任何人都会平添一种敬畏之情,陈平也不例外。刚才在郎中令府所在的燕宫已经让他对大秦皇帝的豪气感到炫目,眼下到了真正皇帝的所在,这份宏大壮阔,则让他心中产生了畏惧,他连头都不敢抬,低着眼眉跟在公子婴身后,只看着眼前五步的道路。

    走过广场迈上石台,公子婴停下嘱咐了他几句见驾的注意事项,他连连点头,抓着竹简的手微微的颤抖。

    殿前的甲卫拦住了他们,倒是没有搜身,只是用警惕的目光对着陈平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衣着之内似乎藏不了什么武器,这才行礼让开,让他们继续前行。

    一进大殿,陈平便按照公子应刚才的吩咐站定。听到公子婴走到丹陛前向皇帝施礼的话语说完,才跪倒在地,向着百步之外的丹陛方向行拜礼,嘴里还高声喊着:“庶民陈平,叩拜皇帝陛下。”

    “诏陈平向前,陛前十步回话。”一个内侍略显尖利的声音远远而清晰的传了过来。

    陈平站起身,低着头向前走着,直到眼前十步看到了丹陛的最低一节台阶,站定,再次行跪拜礼。

    “无须多礼,起来吧。”一个熟悉的童音从丹陛之上传了下来,听得陈平一哆嗦。

    “庶民,庶民适才冒犯天颜,死罪!”说着,把头重重地顿在地上。

    显然陈平已经听出,丹陛之上传下来的声音就是刚刚自己所面对的小童的声音,那种青春变声期的暗哑中夹杂的高亢,任是谁也不容易忘掉,何况这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而这个小童,又是自己使唤了几个月的书童。

    他能感觉到丹陛之上皇帝在笑,虽然并没有笑声。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他的胳膊,公子婴柔声的说:“起来吧,先生乃陛下恩主,怎会怪罪先生?”

    陈平战战兢兢的站起来,仍然低着头:“庶民不知陛下当面,过于狂妄,还请陛下治罪。”

    “好啦,抬头吧。”胡亥懒洋洋的声音说,“实应该我向先生请罪的,是我欺哄了先生,完全不是先生之过。”

    “庶民万万不敢。”陈平又行了一个大揖礼,这才抬头看着丹陛上笑吟吟的胡亥。

    “先生坐吧,皇兄也坐。”胡亥随意的一摆手,“韩谈,传晚食,赐郎中令和先生同食。”

    “臣(庶民)谢陛下。”公子婴和陈平一同说道。

    “我与皇兄说过,先生乃吾恩主。若无先生相救我早成水鬼。后随先生游历,方知山东民情,沿途一路蒙教导,感怀在心。”

    胡亥在宫人们穿梭摆放食物时说,“先生适才在郎中令府所言,又深得我心。就凭先生刚才对山东时局和风物的分析,先生即可得客卿之位。韩谈记下,拜陈平为客卿。”

    “臣……深谢圣恩。”陈平都快哭了,自己多年的入仕愿望竟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变成了现实,如同做梦一样,哆哆嗦嗦的又要下拜。

    “陈平,不要拜了。”胡亥笑着说:“朕这里,三公九卿只需揖礼,你即为卿,一体相待。”

    陈平深吸一口气,行正揖礼:“臣谢陛下。”

    晚食摆好,三人开始吃饭。陈平心里还在激动中,颇有“食不甘味”,只是并非心中忧虑,而是幸福来得太突然。

    “皇兄,先生初来咸阳,你看是为先生建一府邸,还是有什么现成府邸可赠与先生?”胡亥一边吃饭,一边问公子婴。

    公子婴想到刚才在自家府里正房门外偷听偷看到的情况,这个陈平既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听其言论也是个经世谋略之才,于是索性好人做到底:“陛下,臣迁居燕宫后,原有府邸尚空置,不若就以此邸赐客卿居?”

    “善。”胡亥很满意的喝了口酒,“韩谈,去叫育母来,有府无仆,也是憾事,看宫中有无家可归已过二十岁的宫人,赐予客卿一些。”

    这下陈平更不知道自己吃到嘴中的食物是什么了,连连向胡亥拱手。

    “先生无须多礼,此不足报先生之万一。呃,此时似乎不适合再谈事,吃饭吃饭。”胡亥不说了,自顾自低头吃起饭来。

    陈平吃饭时注意到刚才被皇帝叫的内侍韩谈已经带来了一个妇人,悄悄地站在丹陛后方的阴影里,想必这就是皇帝口中的“育母”了,既然赐宫人而叫她,她应该就是宫中的永巷令,不过阴影中看不清模样。

    过了一会儿,胡亥吃好放下了刀箸,陈平条件反射的就也要放食具,皇帝都吃好了,自己还在吃似乎太失礼了。不过他看了一眼公子婴还在那儿细嚼慢咽的,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皇帝已经不吃了,心中对这个小皇帝又多了一分了解。

    这是个随和的主上,能根本不在乎刚才在郎中令府他一口一声的“童子”称呼,能屈尊以请教的态度对自己一直保持为书童时的恭敬,还能对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十分赞赏,这样的主上,不就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吗?

    士为知己者死,这个皇帝就是值得效死的主上。陈平心里又开始发热,自己能不能也创出像商君与孝公、始皇帝与李斯那般君臣相偕的又一段佳话呢?

    待宫人上前将三人的食具撤下,阴影中的燕媪才走出来向着丹陛施礼:“陛下召臣来的意思,常侍谈已与臣说过,只是不知陛下要赐予客卿,”她侧头看了一眼陈平(呦,好一个帅哥),“多少人呢?”

    “呃,育母,这个我也不懂啊,平日都是育母安排人侍奉于我。”胡亥毫无威严的张嘴就说:“育母看多少人合适?客卿府邸就是皇兄原来的府邸,需用多少人?”

    陈平赶紧拱手:“陛下,有一两人照顾一下臣的起居即可,万勿太厚待于臣。”

    “那可不行,如果不能安顿好卿的起居,卿又如何为朕专心谋划呢?”胡亥晃晃头,“皇兄,客卿年俸暂定秩真两千石。育母,赐客卿八名宫人,另赐金百镒。”

    他对陈平说:“赐金与你,府中所需,卿可自置了。另外,我听说卿有一兄,卿看是否将其家迁入关中?如果卿欲迁家眷和兄家,可告知郎中令,让阳武官吏速速协助。”

    胡亥一笑:“既然山东局势如卿所言如斯,还是关中更安稳些。”

    陈平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坐在那里一揖伏地。

    公子婴心里其实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的,虽然听陈平在府中与皇帝纵论天下,头头是道,但此人到底在真正做事的时候是否有所擅长,尚未得以证明,皇帝对他有点过于看重了,这一连串的封赏要是当作报恩还说得过去,要是当作拉拢臣子,似乎就有点过了。

    不过自从自己当了郎中令,这位小堂弟就太多的不可思议,所以他也不想劝谏什么,先静观一段时间,看看这个陈平到底有什么真材实料再说吧。

    胡亥可没公子婴那么多担心,报恩且不说,这位陈大爷在史书中,论谋略并不比“运筹帷幄”的张良差到哪儿去,而且心思机敏尤胜张良。刘邦得天下后,张良只能通过自己低调来避免被“走狗烹”,而陈大爷则一直当着朝廷的官,虽然在必要的时候也很低调,但直到文帝时都还做着丞相。

    这样一个人,要用,就要让他死心塌地的为我所用,否则就杀掉算了。反正即便要真利用刘邦来对抗项羽,有萧何和张良也足够。

    “皇兄,育母,就这样安排吧。”胡亥做起了总结性发言,“今晚我要与客卿做竟夜谈。”

    他看着陈平做了个鬼脸,陈平看到皇帝这样子,想起刚刚在郎中令府中的话题,不由得微笑了,心中的紧张忽然也就消失了。

    “皇兄安排一下,着人把府邸收拾收拾。在客卿府邸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明日起还要劳烦皇兄,继续安置客卿居于郎中令府些时日。”胡亥转向陈平,“如此还要委屈客卿数日。”

    “岂敢,臣谢陛下。”陈平又转向公子婴一拱手,“还要叨扰郎中令。”

    公子婴微笑着还了一礼。

    “育母,”胡亥又对燕媪说:“人先选出来,今夜就送到宫中临时安置客卿的宿处,明日送到郎中令府中。”

    陈平此时才真正注意了燕媪一下,发现这个女人的那种美丽与成熟风韵,让他的心不自主的紧缩了一下,赶紧又向燕媪一揖:“有劳。”

    燕媪看着帅哥也笑了,立即还礼:“既为永巷令,份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