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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叔孙通

    “因而陛下必须确认你等或可对陛下不满,但至少不应对大秦有异心。所以,陛下命我以此法,试探三位公子的内心。当然了,”公子婴淡淡的说,“如果不是刚刚在你们自认必死之时,我于帷幕之后听到你们私下里仍然坚持未曾非议陛下,那么换三把利剑,也不是什么难事。”

    将闾昆弟对望一眼,丢开剑扑翻在地,面向咸阳宫方向行起了正拜礼。

    “大兄,请转奏陛下,”将闾拜毕,站起来对公子婴说,“我们昆弟都是赢姓子孙,皆为先皇父的子嗣。我们不会对先皇帝遗诏有任何怀疑,刚才大兄也已见到听到。大秦天下是先皇父毕生的心血,我等将全心全意辅佐陛下,保住这万世基业。”

    “好!”公子婴赞赏的看了看三兄弟,对着殿门喊道:“宫令进来。”

    信宫宫令应声推开殿门走进来,向公子婴和将闾三兄弟行礼,“刚刚奉陛下诏行事,臣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勿怪。”

    三公子赶忙还礼,不过最年轻的公子节还是有点不依不饶的瞪了宫令一眼。

    “陛下有令,给三位公子沐浴更衣,赐放还家,请宫令准备一下。”

    “郎中令放心,臣已经准备好了,请公子等随臣来。”

    “将闾,”公子婴又叫住三位公子说,“你等离家数月,可能家中还多有不便,因此陛下颁赐你等黄金各五十镒。还有,你等明日参加朝会,皇帝还要让公子高也参加明日朝会。”

    “臣等谢过陛下,谨遵陛下诏。”

    公子婴去信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大约是酉正三刻(18点45分),胡亥吩咐韩谈:“把咸阳宫的宫群查核一下,我现在也没有宫妃,把用不到的宫殿都暂且封闭了,只留宦者打扫。”

    “刚才我怎么吩咐永巷令你也听到了。所有封闭宫殿的寝具铺陈都收起来,免得放在那儿落灰。有人要宿的时候再拿出来铺上。所有几案、摆炉等都用布罩上,平时打扫墙面、地面、窗棂、梁柱就是了。”

    “嗨。”韩谈走出去吩咐其他内侍。

    胡亥很没有风度的伸开两腿,大刺刺的喝一口酒,吃一片肉。肉做的还凑合,这个没有胡椒香料的年代,已经算不易了。

    “甘泉宫的乐女送过来没有?”韩谈刚回来就听到皇帝发问。

    “刚刚进宫,其他服侍陛下的宫人内侍也都一齐回返。”

    “哦~~~,让她们休息一个时辰,然后来给我跳个舞演个曲儿。”胡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今天可算累死老夫了。”

    韩谈超级无语,这么个总角皇帝,居然也自称老夫?

    胡亥闭着眼睛又问道:“那些与赵高有染的宫令和内侍,都关押了?”

    “是的陛下。”

    “告诉永巷令,一个一个给我问,看看还有什么人漏网。不过也不用动刑,问的出最好,问不出也没什么,不要发展成株连之局。反正赵高……对了,赵高的奏章递进来没有?”

    “臣去查问一下。”

    韩谈再回到胡亥身边时,皇帝已经睡着了。他也没打扰,让宫人就在御座上给胡亥盖了个薄被。

    胡亥这也是折腾了一天,刚才又喝了点儿小酒,这一觉就睡到了戌正(20时)。一睁眼,就看到韩谈和芙蕖分别站在丹陛两侧。他哼叽了一声,芙蕖立即走过来把他扶起来。

    此时天色已晚,殿内点上了熊熊的火烛,倒也不显得昏暗。

    韩谈把手中一卷竹简放到御案上:“陛下,赵高的奏章递上来了。”

    “唔”,胡亥从芙蕖手上的碗中喝了一口水,一边打开赵高的奏章一边说:“刚才没说完,那些为赵高收买的内侍,都赐绞。”

    胡亥本不想这么残酷的对待这些人,但从接收过来的记忆中,秦王就没有一个仁慈的,或者说,这时代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没有把这帮人车裂了已经是很大的恩惠。

    “臣明日将陛下的诏令传给永巷令。”韩谈后背脊上又咝咝的冒起冷气。

    胡亥仔细看着赵高的奏章,还不错,这个赵高倒是真会揣摩皇帝的心思,他暗想。

    “韩谈,你也侍奉一天了,我都累的不行,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下去休息吧,换个内侍来。”

    “臣不累,臣愿时时刻刻侍奉陛下。”

    “好啦好啦,别跟我这儿说好听的,下去吧,这儿有芙蕖呢,姚展那个东西怎么不来见朕?也想让朕送他一条白绫吗?”胡亥佯怒的瞪了韩谈一眼。

    “臣去唤姚展,臣这就去。陛下莫责他,是臣愿多伺候陛下些时辰,没让他来。”

    韩谈离开后,一会姚展就悄悄走到丹陛边。胡亥一转眼看到他:“韩谈不让你来,你就躲懒?”

    姚展赶紧走上前施礼:“陛下,臣不敢。陛下升韩谈为中常侍,臣需听其号令。臣其实也……”他四顾了一下周围,眼圈有点发红。

    “好啦,我知道你啥意思,这事儿不许再说。嗯,这时辰了,你去看看还有博士在宫中吗?”

    “嗨,臣这就去找。”姚展迈着小碎步走出了宫殿。

    “芙蕖,把乐女叫来给我演艺几曲,朕要放松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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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展领着一个博士走入殿中的时候,胡亥正在眯着眼睛看着几名乐女轻歌曼舞。

    姚展让博士在距离丹陛二十步的地方站住,自己小跑着上了丹陛走到胡亥身侧禀道:“召到宫内夜值待诏博士叔孙通,已候在丹陛下。”

    胡亥抬手止住歌舞,看了看丹陛下的叔孙通,只见此人身材魁梧、高大壮硕,面部倒是清新雅致不紧绷,微微低着头。

    叔孙通?胡亥忽然愣了一下,也是个名人啊,好像是个儒家吧,不过史说这个儒生是个懂得机变的,似乎还认识很多江湖人士。还有,这家伙在觉得二世皇帝过于乱政之时就逃跑了……

    “乐女退下安歇去吧,明日再为朕舞。”胡亥挥挥手,然后对叔孙通说:“坐。”

    叔孙通行礼后坐下,向胡亥拱手:“不知陛下召臣,有何使用?”

    “卿只是待诏博士?姚展记下,拜叔孙通为博士,赐衣冠,帛二十匹。”

    叔孙通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什么征兆都没有就这么突然给自己“扶正“了?

    待诏博士,不算是真博士,就是个候补,现在皇帝一句话就成了真正的博士,而且毫无缘由,也难怪他觉得突然。不过皇帝发了话,他也只能赶紧起身拜谢。

    博士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存在,也是对学者的一种称谓。战国末期博士成为一些诸侯国的官名。秦统一后,博士虽为朝廷之官,却无固定职掌,通常选用原六国知名士子充任,也是始皇帝拉拢六国读书人的一种手段。

    博士任务有两项,一是管理图书典籍,始皇帝焚书时准许博士所管理的图书、诸子百家之典籍不烧。二是备顾问。博士隶属奉常,但可在朝堂议政,以其博学多闻、引经据典供皇帝咨询。

    “博士可记得蒙恬蒙毅之死否?”胡亥伸手把赵高的奏简拿过来打开,很随意的用手摆弄着,“今天赵高上奏,请辞郎中令,言说蒙氏被杀是他妒恨当初蒙毅因其罪不予宽宥所致,自觉有罪因而请辞。姚展,把赵高的奏章交由博士一览。”

    看着叔孙通把竹简大致读过一遍后,胡亥接着说:“我年少不通政事,赵高为我讲席多载,因而我也过于相信赵高。现在赵高上奏请罪,我亦觉得当初诛蒙氏很是不妥,所以请博士来,为朕拟一篇罪己诏。”

    叔孙通眉毛挑了挑,露出一丝惊异:“陛下之意是欲挽回蒙氏被诛后的大秦军心否?陛下无需罪己,凭郎中令的请辞奏章,陛下再作相应处置,应可达成。”

    “赵高做我讲席多年,我实不忍过重处置。”胡亥假模假式的叹息了一声,“我已决定贬谪其任会稽郡郡守,也算一个小处置。至于罪己,还是需要的,毕竟是否诛蒙氏的最终决定权在朕之手。孔子云‘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若自身行为端正,为官从政有何难?不能端正自己,又怎能去管好别人)’罪己者,正己也,也是孔子所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严格要求自己而对人适当宽容)’之意。博士以为如何?”

    “陛下竟知孔师之语?”叔孙通有点小激动,“臣现即为陛下草拟,然后请陛下御览。”

    有内侍捧上一幅竹简和笔砚,并替叔孙通磨好墨。叔孙通略一思忖,就一气呵成的写了下去,很快就写完了。

    内侍捧着竹简放在胡亥案头,胡亥仔细读了一遍,抬头对叔孙通说:“博士不愧为孔门之徒啊,德礼兼备,既让天下人知晓朕的追悔,又不会认为我太过无能。”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这样吧,我准备为蒙氏办一祭礼,明日太史令会将卜算时日,博士可在祭礼前为朕再做一篇悼文。时间限在祭礼日前即可,无需太过着急。”

    “臣领诏。”

    “正事说完,长夜漫漫,我刚刚也把乐女们打发走了,博士就陪我闲叙一会吧。”

    “陛下重恩,臣之幸。”

    “博士既习孔孟之说,且曾游历天下,我要请教博士,据传山东各处,皆以秦法为暴政,博士可有什么见地?尽管直言,吾不罪汝。”

    叔孙通一听是这样的问题吓了一跳,闲叙,闲叙这话题会掉脑袋的。

    他迟疑着,期期艾艾的说:“陛下,臣于山东也游历多载,呃……并未听闻暴政一辞。想必是秦法较六国原法严厉,原六国众民不适应吧,这个应该谈不上暴政。待以时日,适应了也就无事了。”

    胡亥哼了一声:“秦法严苛,确有需要适应的过程。不过秦法严苛如果与沉重的徭役配合在一起……我可真不相信山东没有民言‘暴政’一说。叔孙通,你知道一个上位者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就是听不到真话,更听不到民声。我记得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都不愿意让我知道山东民声,那我又该如何知民心呢?”

    叔孙通有点儿汗了,正要开口说话,内侍从殿外传入几份竹简,用托盘举放到御案之上。“报陛下,丞相府为明日朝会所拟诏制,请陛下御览。”

    胡亥一份份打开看了一遍,从中抽出两份,命内侍传给叔孙通,“朕明日朝会将颁诏解禁六国书,家有藏者无罪,愿抄献者,每十卷赏千钱。这是不是博士内心所愿呢?另外,我已停阿房和骊山的宫陵营造,以减低黎民徭役之负。骊山封陵不殉工匠,而设匠师台鼓励巧思。另外,还有裁减宫室用度、裁撤宫人和内侍规模,这些是我的内事,不在丞相府诏制之内。博士通,现在是否可以相信朕确有‘民为贵、君为轻’之意了?”

    叔孙通与之前的三公九卿一般,毫无例外的被这个十多岁的小皇帝搞懵了,难怪大臣们离开宫中时都是那个表情。

    来咸阳前,他曾经在山东和关中都进行过大范围的游历,增加自己的见闻,完善自己的思路,让自己对今后如何抉择打一个基础。被征召为待诏博士后,他更关注朝臣和皇帝,以决定是否要留在咸阳做博士,还是择机离开。

    从他到咸阳之前最后的游历经历看,山东之地已经有四处冒烟之势,民怨已经积累到了爆发边缘。关中则相对平静,因为始皇帝一统之后,徭役、兵员、战争税赋大多取之山东,关中秦民相对负担较轻。另外就是关中秦法已经施行几代,秦民已经适应了秦律的严苛。而六国法宽严不一,突然实行严苛秦法,确实有大量因为不知法而犯法的情况,所以他也在思索解决之道。

    对于朝臣和皇帝,叔孙通认为,现有的朝臣几乎都是始皇帝时期的老臣子,对秦法和大秦施政方式已经融入身心,不太会自行进行变通。至于皇帝,十二三岁的小皇帝,始皇帝时就是一个嘻玩享乐的小公子,之前的风评就不甚好。当皇帝以后又都在传言皇帝被赵高谄哄。

    在他进咸阳成为待诏博士时恰好赶上了皇帝驾幸甘泉宫那两个月,自己整日无事,甚感失望,已经动了离开咸阳的心思。

    今天听说皇帝兵车回返也没太当回事儿,觉得就是小皇帝在换着花样的玩闹。但随即听说皇帝召见三公九卿,他就在公卿们离宫所途径之路边上偷偷观察了一下,几位重臣均面色凝重又似乎有点兴奋,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让他有了一些好奇,所以主动要求留宫值夜,看看能打听到点儿什么新消息不能。

    确实出大事了,事儿大到他的大脑差点儿直接宕机。

    今天的小皇帝真是带给了太多人太多的“惊喜”。

    胡亥看着叔孙通呆愣的样子,心里对那番孔孟学说小卖弄的效果甚为满意,“龙心大悦”。

    “博士,博士。”胡亥故意威严的叫了两声。

    叔孙通被皇帝的呼唤声叫醒了,一个愣怔,立即拜伏在地:“陛下,臣失仪有罪。”

    “免罪免罪,”胡亥满面春风的说,“博士尚未读诏以确定朕言非虚呢。”

    叔孙通头也不抬的继续趴在地上说:“臣万不敢猜疑陛下之言。”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现在,你可以把山东百姓的传言,向我念叨念叨了吧。”

    叔孙通没听过“念叨”这种词,大致猜测出就是述说之意。

    坐直了身子,对皇帝拱手道:“臣适才所言,也不都是粉饰之语。秦法确实严苛,但也确实是因为骤然加诸到山东众民头上而难适应,多有不知而触法者。但臣也真有罪,所言不尽不实。现今山东之地,民怨甚烈,因而原六国故族趁机煽动,以暴秦指关中,曰暴政。”

    “我已说博士言而无罪,后面不要再提有罪无罪之语。”胡亥舒筋活血般的活动着,“这是我已经预料到的事情。那么,依博士之意,我所欲施行的停营建、赏藏书、减宫室等举措一出,对稳定时局可有所助益?”

    “陛下之举,确对降低山东热度有所助益,对收士子之心,如同陛下以罪己诏收军心一般,必见成效。只是,现山东已经几呈沸腾之势,而陛下朝臣又皆为先皇帝时老臣,一旦山东民乱,想必定要以既往的思路进行强力压制吧,那样仍然解决不了民心问题。轻徭薄赋最有效果,但来得慢,即使明日颁诏,到百姓尽知,也要一段时日。如果战乱一起,还无法实施,皆因用兵平乱需财赋支撑。既然陛下准臣言而无罪,臣有一见可能过于夸张,还请陛下勿罪。”

    “我倒要听听博士的高见。”胡亥含笑说。

    “陛下,以臣所见,目前山东之局势就似一堆干透的薪柴,只缺一个火种。只要一点火星落下,必成燎原之势,臣绝非危言耸听。”

    胡亥面不改色,心起巨澜,古人的智慧好强大。自己是穿越者自然知道向后的走向,而古人中的智者看出时局走向则完全是自身的观察分析了。

    “乱从何来呢?”

    “陛下,起始时或因徭役赋税、或因官吏私政等事引发。而一旦乱起,原六国王族及贵族则会借势而动,遂成全面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