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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冼太夫人(上)

    李靖吃了一惊。冼阿鹃却镇定自若,笑道:“你这妖女,躲在石头后面偷听别人说话,不太像公主所为。”

    萧琼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冷笑道:“都说岭南人粗鄙,却也没料到所谓圣女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就跟从未见过男人一样,逮住一个就要强嫁。春情发作到如此地步,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冼阿鹃面色如常:“南越人直率,不像你这样的女人,满嘴仁义道德,一腹男盗女娼。虽说梁国灭亡,但你毕竟生长王室,出言不如村妇,也令我大开眼界。”

    萧琼勃然变色:“本公主向来洁身自好,至今未婚,何来男盗女娼之事?”

    冼阿鹃道:“高州暗室里关着一个和尚,一个断腿猴子。那猴子说是与你情深意浓,甘愿为你粉身碎骨,可有此事?”

    萧琼怒道:“本公主岂能与山野之人谈情说爱?你当是你这种未见过男人的女子,饥不择食,见谁爱谁?”

    冼阿鹃笑道:“我是未见过多少男人,也的确喜欢李郎。你既是堂堂公主,何以眼光如此差劲?那猴子与李郎相比,俊丑易辨,人畜立分。你说你未与那猴子谈情说爱,但那猴子招认,当初你被你师姐关在石室,他去救你,曾在巫山云雨。”

    萧琼一愕,问道:“何为巫山云雨?”

    冼阿鹃道:“宋玉《高唐赋》有云:‘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那猴子为了心中的公主,不惜舍死忘生,前去巫山与你私会,难道不是如此?”

    李靖读过宋玉之文,心想冼阿鹃果然博览群书,且能将词赋活用,以此反讥萧琼,心中对她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萧琼从小因侯景之乱离宫,流落江湖,哪有机会读这些辞赋?不过经冼阿鹃一说,也明白了揶揄之意,咬牙道:“本公主不想与你耍嘴皮子。既然昨夜好事未成,今天也是一样。你春心萌动,原本无需我费力,但借我之手,更易成其好事。”说罢,疾伸玉手,来抓冼阿鹃。

    冼阿鹃早有防备,脚下一滑,萧琼抓了个空。二女移形换步,瞬间险招叠出,斗在一起。李靖闪在一旁静观,见冼阿鹃完全变了一个人,招招狠辣,浑身上下防守严密,虽数招后明显处于下风,但毫无惧色。堪堪过了十几招,只听“嘶”的一声,冼阿鹃尚未干透的衣袖被撕去一截,臂上多了三道爪痕。李靖不再犹豫,挺身上前,出拳相助。

    其时李靖经几年历练,功夫大有长进,虽应敌经验不足,但血气方刚,个头又高,数招一过,局面顿时改观。萧琼力战二人,手舞足蹈,若柳随风摆、舟行清溪,仍是大占上风。她边战边说:“小子,你不怕毒性发作,丢了小命?”

    李靖道:“先前受你挟持,如今羞愧难当。死则死耳,又有何惧?”

    冼阿鹃喘息过来,赞道:“李郎不惧生死,真是血性男儿!”

    萧琼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这人啊,无论男女,一旦坠入情爱之中,蠢笨随之而来。好,我成全你们做一对死鸳鸯!”伸手从腰上解下软剑,轻喝一声,向冼阿鹃咽喉刺去。

    李靖大骇,抓起地上一根枯枝,直戳萧琼右肋。冼阿鹃纵身跃开,手中多了一根绳索,卷起几个圈儿套向萧琼。萧琼先削断李靖手中枯枝,再来破斩绳索。然而那绳索似乎长了眼睛,竟能避开剑锋。不过,由于抛绳套极费臂力,几轮下来,冼阿鹃气喘吁吁。若无李靖在旁助攻,早已落败。

    萧琼是巫山渔女师妹,虽由师姐代传功法,但毕竟是巫山一派入室弟子,得过真传,加之天资过人,其武功远在华清风之上。原本,她潜入冼夫人官邸绑缚冼阿鹃时,以为她武力平平,没料到这小妮子是故意让她得逞;对于李靖,她以前一直不甚在意,如今看来,这小子的武功已可入高手之列。一时大意,被两个小辈缠斗却讨不到半分便宜,不由得有些焦急。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对少年男女毕竟应敌经验不足,且自己身仗利刃。于是平心静气,屡出虚招。果然,李靖先上当,枯枝削得只剩半尺;而冼阿鹃的绳圈眼见她自腕臂发力的动作而预先测知,一剑就削去数尺绳索。

    正当二人就要落败之时,一颗石子飞来,撞在软剑之上。萧琼虎口一震,飞身跃开。就见一位银发玄衣的老妇人,缓慢地从湖边走来。她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但转眼之间,已到近前。

    冼阿鹃见了老妇人,赶紧跪下:“孙女拜见姑祖。”

    李靖心头一动,料想此人就是传说中的冼夫人了。她的白发高高绾起,扎了一根金簪,个子不高,身材瘦削,手足细长,指节如瘦竹,耳垂宽大垂向肩膀,双目慈和,面色泛着红光,居然没有皱纹。乍一看,如同乡村蹒跚而行的老妪。只是手中的拐杖漆黑如墨,杖头镶有犀角,杖尾尖削,拄在石上橐橐有声。

    萧琼赶忙收了软剑,敛容施了一礼:“故梁子孙萧琼,拜见冼太夫人。”

    冼夫人没理会下跪的冼阿鹃,将目光锁定萧琼,展颜回礼:“老身冼阿英,见过梁国公主。”

    萧琼道:“当年梁国兴盛时,太夫人一度是大梁砥柱之臣。只是现今梁国已亡,晚辈也不再是公主,担不起太夫人大礼。”

    李靖听出了萧琼话中的怨责之意,自忖若换作己身,总归难免尴尬。冼夫人微微一笑:“大梁因侯景之乱衰微,后偏居江陵,归附隋朝。个中因由,已故文坛宗师庾子山有《哀江南赋》存世,足以道明,岂能将亡国之祸归结到我南越人身上?我族偏居岭南,无论秦汉魏晋,还是南北割裂,皆无意与中原争锋,也不图谋富贵,惟求自保而已。所谓称臣,无非是避免刀兵之祸,还百姓以安宁,是以宋、齐、梁、陈迭代,皆投书以示归附,但绝非俯首听命,更不是王霸手中的杀人利器。若是谁胆敢入侵我南越寸土,我男女老少必以血肉相搏。公主明知如此,又何必出此怨望之辞,徒增烦恼?”

    冼夫人说得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李靖不由大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