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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宫门

    马车被刺客的巨锤砸得散架,妇人跌出车外,随即身中淬毒箭支,而另一架车上的辛夷冒着被流矢射中的风险,发了疯似的冲向死者,灼热的鲜血染红了妇人身下女婴的面庞……刺客训练有素,长公主的暗卫甚至没能留下刺客的活口。

    辛夷双目通红,一切筹谋归回虚无,憔悴失形,处理丧事时几度哽咽。既然长公主已死,那么大军也失去了进京的资格和意义。她怀抱赵婧的唯一血脉,不得不为了幼女做出最安稳的打算。长公主的死讯很快传回京中,皇帝微不可察地长叹一声,转而看着一旁亲尝汤药的皇后谢云清:“辛夷主动上奏了,封铉叛乱已经伏诛,其他人并不问罪,让副将郑泓率军队回到西北驻扎。”

    “她只求带三千人马,护送好长公主的灵柩回京,交回虎符,只求朕保护好阿姊的女儿。”

    赵晏的身体已经很坏了,说了几句话便感到疲乏,合上奏折转过脸去,这才重重咳嗽出声:“云清,如今朝局安定下来了,朕的身体也总不见好,就近选个吉日,立你我的琛儿为太子吧。”

    谢云清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垂眸,语气克制而悲伤:“琛儿年幼,还不能担当重任。而陛下春秋鼎盛,只要按时服药,保重身体…”

    “云清,”赵晏轻声打断,“不必安慰我了。阿姊遇刺,朕心中五味杂陈。我们姐弟相携相争,到头来,天命也不曾有所偏私。朕有预感,朕恐怕时日无多了。”他又牵起皇后的手握在一处:“你是个聪慧识大体的,若不是当初谢家需要出一个皇后,云清留在朝堂也会有所建树。”

    谢云清有刹那的失神,眼前浮现的是赵婧从前将白玉鸿鹄佩赠她、祝她仕途顺遂青云直上的情形。然而她很快将之放下,她说:“妾得遇陛下,已觉无憾。”

    赵晏微微摇头:“无妨,朕知道云清的聪慧,也相信谢家的忠心。待朕身后,由你垂帘听政,再任命太师郑逵、你的族兄谢睿和寒门出身的李决明三人为辅政大臣,如何?”

    皇后神情错愕,随即匆匆下拜:“朝堂之事,非后宫妇人可以过问,妾惶恐。”

    “届时云清便是皇帝生母,暂理朝政有何不可?”

    “后宫干政是取乱之道。谢氏家训,忠贞自爱,不违臣子之道。妾昔日出仕、入宫,皆遵圣意,不愿背负后宫弄权的恶名,污了谢家谨恪门风。”谢云清言辞恳切。

    赵晏抬起手帕轻轻擦拭唇边,双眸沉静如寒潭,半晌,才低低叹息:“梓童,快起身吧,朕不勉强你。”

    “你族兄谢睿,如今在京西卫。朕写一道手谕交给你保管,若有危难,你便派遣心腹前往传谕,拱卫京城。”

    “长公主的灵柩,就快进京了吧。”

    “她瞒得很小心,若不是内卫回报死讯,朕都不知道自己做了舅舅。那个孩子……左右只是个女儿,便放在宫里,当作公主好好养大吧,梓童,日后,你记得为她挑一门好亲事,这也是朕的心愿。”

    “京城入冬太早,小时候我和长公主都怕过冬。冯皇后磋磨人的手段极狠,总是她……总是阿姊护着……”赵晏没有说下去,停了片刻,像是自嘲般笑了笑:“大概天家之人,都要等到身死之后,才能使血亲想起她的好吧。”

    谢氏听着病中的皇帝喃喃自语,直到对方睡去,这才行礼告退。她将手谕藏在袖中,等回到了她自己的宫中,才收了那副顺从拘谨做派。她坐在窗前仰望繁星千万,表情凝重:赵晏病势沉重,而她的孩子尚且年幼,若不倚仗谢家,孤儿寡母定然镇不住这朝堂。可皇帝,偏偏因为故去的皇姊,反感女人干政。万幸,一番试探,她并未触怒天颜,还为谢家拿到了一份手谕。

    只是谢家身处权利中心,往往当局者迷,下一步又要如何踏出?

    手谕被她藏下,寄出的,却是另一封匆匆写就的书信。

    京西卫大营,谢睿看见那三千人马全军缟素,辛夷等人悲痛难已,少见地收敛了性情,神情肃穆:“长公主为了大燕半生奔波,堪称巾帼英杰,奈何天妒至此。”

    辛夷的咳嗽一直没有痊愈,看见谢睿就心烦实在是她改不了的习惯,索性低垂着面庞避开视线,假装是悲不自胜:“谢将军有心了,想来长公主泉下有知也会宽慰。若无其他要事,我等便不再停歇,早日护送殿下灵柩归京。”

    谢睿抬手示意属下散去,两人相对而立,在辛夷逐渐开始不耐烦的时候,谢睿忽然长叹一声:“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谢将军说笑了,”辛夷终于抬起头正视他,双眼红肿,极力压抑悲伤情绪,“谢将军出身高贵,一朝领兵,深得陛下信重,世上岂有人会厌恶。”

    谢睿也显然料到了这番话,并不深究辛夷的冷淡:“如今长公主逝世,陛下恐怕要取缔明台,军政要务重新设置。朝堂上难再有你立足之地。”

    “多谢将军提醒,辛夷归京之后,会主动向陛下请罪辞官,若能侥幸得生,便终老乡里。”

    “这可不像你,”谢睿微微扬眉,眼光带着探究,继而缓和了语气,“若你愿意,我可以向陛下求情。”

    “这算要挟吗,谢将军。”

    谢睿又被她的话呛了一下,过了片刻:“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真想娶你?我的正妻之位一直为你留着。”

    辛夷慢慢闭上双眼,保持沉默,似乎在思考,心中却骂得谢睿要脱层皮:因为你有三房小妾啊,老娘二婚也瞧不上你。因为你嘴欠啊,诗会拆我台,朝议打擂台,烦不烦?还因为你是看我靠山倒了,觉得能拿捏我辛夷了是不是?每次见面光想着怎么给你两耳刮子了。

    但形势比人强,所以她在袖下暗中握紧了拳头,面上还得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原以为是将军厌恶我。”

    “……抱歉。”谢睿难得地良心了一回。

    “蒲柳之质,攀附谢氏高门为妻,恐怕惹人耻笑。”

    “只要你有意,其余不用在意。”

    “那…我与长公主相交一场,待丧事过后…”

    谢睿:“我等你消息。”

    辛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总之,灵柩路过京西卫大营,而谢睿并未为难,只是遵照明面上的圣旨放行。

    待一行人远去之后,一个谢氏族人才上前提出疑问:“将军可曾看出什么虚实?”

    谢睿摇了摇头:“并无端倪,只怕是皇后娘娘多虑了。”

    “多虑?我这个堂姐向来多谋谨慎。若长公主在世,谢氏在天家姐弟之间尚能被一方倚重;但如今皇位上那人,手段不济疑心够重,怕是下一步就是鸟尽弓藏。”

    谢睿是文臣出身,但若要真正做成权臣,少不了对军队的掌控,掌握京西卫,这也是皇帝给出的历练机会。“事情未曾明朗,无论是辛夷还是皇帝,都不要轻易冒犯…恪尽职守足矣,这也是皇后的意思。”

    “只不过,长公主这一死,她又交出了兵符,这辛夷就彻底失了立足朝堂的资本。”谢睿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嗤笑一声:“可怜。”

    三千缟素入城,鄄城长公主的死到底引起了一些人的哀思。一些寒门学子念着她公平取士、明台论诗的好,自发追随队伍;而改革军制,给了普通军士一条晋升之路,于是士卒默然……一路举哀。入宫不宜大张旗鼓,辛夷又仅选五百,护送棺椁进宫。

    “本官呈给陛下的奏折里已经禀明,长公主遗愿,是在母亲生前居住的晚晴阁停灵七日。陛下应允,你一区区宫门禁卫,怎么敢拦长公主的驾!”辛夷身心俱疲,不由怒斥守卫。

    守卫照例回话,语气却是倨傲:“末将并未接到上峰指令,如今也不过是奉令行事,还请辛大人体谅。”

    知道软硬皆施都无法顺利骗开宫门,辛夷默了半晌,缓和了语气:“护送的三千人并不入宫,此处只有五百人,并未携带武器,你可派人检查之后,再往宫中通报。”

    那守卫头领应下,当真率人上前检查,嘴里却还嘀咕着“娘们主子死了还这么嚣张”,可话音未落,突然被一剑封喉。

    他捂住颈部的创口,满面错愕地瞪着出剑之人。而身穿盔甲混在队伍中间的赵婧,熟练挽回剑锋,似笑非笑:“她的主子可还没死。”

    随着这一剑见血,随行五百人立刻亮出武器突然发难,强行闯入宫门,须臾宫门溅血。

    赵婧走上前来,与辛夷并肩而立:“封住此门。立刻向南出发,抢占太和门,为李决明的援军开路。”

    素缟缠于左臂,五百甲士皆是虓虎军中的可靠精锐,赵婧执剑高举,发号施令:“天子病重,被小人蛊惑幽禁,赵婧今日进宫,拨乱反正!”